第32章 此曲唱罷萬物生
“阿姐,你覺得冬日裏什麽是最美的?”雲淵半靠在矮桌上,眼神眯起,露出困倦的模樣,眉眼因為憊懶顯出不合年齡的沉凝。他确實太累了,在阿姐面前也無需強撐。
“冬日嗎?可是雪?”雲衣正彈着琴,見到弟弟如此模樣,指尖微動,屋裏頓時流溢着輕柔舒緩的曲調,雲淵的表情也緩和了片刻。
阿姐的指法很好,架勢也不錯,和大家相比,差的便是靈氣。
“蒼白的雪是炫目,但不是太單調,太索然無味了嗎?況且,楚國不是我們秦國,哪來的常年白雪?”雲淵從錦囊裏翻找着什麽,那些煩人的酒液他早已挪到邊角,一架漆黑的琴浮現在他的視線裏。正是兩年前呂不群交給他的琴。
“冬日,自是不如春日鮮花滿園、生機勃勃的。”雲衣不太懂他的用意,皺起了秀氣的眉頭。
“阿姐,你随我來。”雲淵定定了看着她,勾起了薄唇,手指慢慢劃過琴弦,而後又利落地收了回去,整個人筆挺地站起來。他似乎想起來什麽,臉上乍然浮現的竟是冷峭的意味。
他啊,早已不是那個琴技平平的雲淵了。有那個風光霁月的齊光在,有那個撫了幾千年琴的齊光在,他的琴技,自是一日千裏。
雲淵帶着不解其意的阿姐來到了夜孤城的私宅。夜孤城早已避嫌離去,身為道家的少子,他的宅子再安全不過,不會有人窺探。這是他一早傳書來借用給雲淵的。
“淵兒……”雲衣環顧了四周,院子幽靜,高聳入雲的松柏靜靜屹立着,平添幾分寒意。四周的花似乎沒什麽打理,又值冬日,早已破敗的不成樣子。但就算再破敗幽深,也不掩院子的高雅。
“這裏是?”雲衣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疑惑地看向弟弟。
“且聽吧,阿姐。”雲淵沒有解釋,這個地方除了夜孤城,不會再有第二個知道。他用衣袖拂落石桌上的雜物,将琴随意地放了上去。
“……”雲衣還要說什麽,下一秒便再也說不出話了。
寧靜、清淡的琴聲如煙霧般籠罩了院子,她覺得自己不是呆在最繁華的楚國國都,而是在草原上席地而睡,那是一種洗淨鉛華的曲調。
不像是秦漢時的樂曲,似乎還帶着點邊遠處的民族特色。在她反應過來之前,雲淵極具辨識度的聲音随之響了起來,他先是哼了一段單純的曲調,最後上揚的尾音讓雲衣的心随之一顫。
之後男人無意義地哼吟了起來,不是任何一種語言,真的就只是哼吟。
此曲和之前的《風花雪月》不同,就像是從下裏巴人變成陽春白雪一般。雖然連詞都沒有,可不知道為什麽就仿佛和自然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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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淵唱的是《萬物生》,梵文版的他不是沒想過,但他是縱橫家之人,用梵文反而變相給佛家宣傳了,不适合。而中文版的詞句有有些別扭,幹脆只用曲調。也許随性而發,抛離詞句的束縛,才更合此曲的意境。
男人的嗓音帶着青年與少年間的沙啞,喉嚨震動發出的聲響極具惑人的意味。他光是坐在那,便是天地間最祥和的畫卷。
雲衣還沉浸在曲調中,她甚至覺得自己就是魚就是鳥,就該投身海水天空。
他又哼唱起來了。雲衣醒轉時便發現,那些早已失去生命力的花朵盡數開放,那些深埋在土裏的種子生長發芽只在一瞬間,一切絕非人力所為,甚至超出了自然的偉力。她不禁驚詫地掩住唇,冬日裏竟萬物萌生!怎會有此等壯觀的景象!
這算是什麽異象呢?有什麽異象能帶來如此磅礴的生機呢?!
“此曲名為《萬物生》,一曲唱罷……萬物生。”
一曲唱罷萬物生?明明是無意義地随性哼唱,怎會有此奇效!?
“淵兒,你是不是……琴道上……”返璞歸真了?據說這是琴道大儒才能觸碰到的境界。
雲淵放緩了琴音,準備随時終止它。此曲不能成,阿姐的悟性聽到大半大概可以推演出下面的樂段,不必他奏完。
他要讓此曲在她手上完成,他要讓漫天雷劫為雲衣伴奏!那等瑰麗的雷霆啊,大概比昔日醉生夢死的火花更動人吧?阿姐名氣已足,擋得一次雷霆還是可以的。
雲淵勉強用衣袖遮臉,抑制着口腔的血腥氣息,他強行中斷曲子,生命之火起起伏伏,像是在不滿。
至于雲衣所提的琴道大儒境界,自己哪裏觸摸的到?只不過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借助此曲偶然感應到一些玄妙的東西罷了。
“阿姐,此曲我并未完成,剩下交由阿姐完善可好?若你以此曲參賽,會不會驚絕天下?”夜孤城的宅子似乎是隔絕天道感知的,許是他們道家特意的手段,反正并沒有功德降下。
明明是那般自由祥和的曲子,雲衣卻隐隐覺得,會攪動一場風雨。這樣的曲子,大儒靜心準備幾年都不一定能作出的出啊!
“此曲,交由我完善?”雲衣喃喃,随後一向清冷的臉陡然陰沉下來。弟弟沒寫完這曲子?怎麽可能沒寫完?她知道自己奏曲少一分靈氣,而這曲子,最不缺的便是靈氣。這是完全由靈感、由心情造就的神曲,大概是雲淵特意為她譜的吧?
“淵兒,我是你長姐。”雲衣垂下眸子看着雲淵,這份表情和雲淵認真時有七分相像。
“阿姐我啊,也不傻。”
“奏完它吧,雲淵。”這個女人難得認真地叫着他的姓名。
雲淵似笑非笑地聽着對方的話語,深邃的眼不知在想着什麽。
雲淵當年在書院裏并不是那麽順遂,他對自己認識的很清楚。他一不是什麽天縱奇才,二不是什麽心懷天下之輩,三更不會寬容忍讓。所以在那般艱難的情景下,他選擇蟄伏。若不是有齊光相伴,他或許不會選擇那樣攝住其他秀才的方法,而會更加偏激。
在逆境中,若有熟人遞來無法拒絕的橄榄枝……如果他沒有那一個文明的依靠,說不定都難以拒絕。但阿姐拒絕了他,拒絕了功成名就、使得天下傾慕的機會。真是……有趣。
他為雲衣鋪路,有了結過去的雲淵心願的意思,也有試探玩鬧的意思,畢竟這對他來說,就像一場游戲。他在權衡,這份親情,能不能接受。
現在嘛……雲淵加快了指間動作,任由雷劫落下。還好夜孤城這宅子能遮住動靜。
現在他覺得,這樣的女人,也許不是什麽累贅。雲淵到底還是小看了自己,他這番的心态,縱是逆境再難,他也怎會屈于人下?
“本來這琴想贈予阿姐的,可琴求一個順心順手。它不适合你。”雲淵識趣地轉移話題,這琴那位大儒是為他量身改過的,不适合阿姐這性子的人。
“阿姐,至少彈奏這曲子吧。就當幫我揚名了。”既然雲衣不肯,那他給她一個理由吧。
雲衣沉默半響,點頭應下。那人是自己的親弟弟,她也沒那份水平寫出更好的曲子,她并非不知天高地厚之輩。
“阿姐生氣了,不想和我說話了嗎?”雲淵挑眉笑着,溫柔的語氣使人無奈。
“淵兒……”雲衣喟嘆一聲,不知如何回應。
“只要淵兒開心,阿姐就什麽都好了。”雲衣幫弟弟拍了拍衣袖的灰塵,放緩了神色。長姐如母,她雲衣怎麽會氣親弟弟呢?
“這曲子我甚是喜歡,那便用吧。”她原本想參加明珠大比,勝負欲卻并不強烈。只是想讓那個人見到她罷了。現在既有擠入前十的機會,她也不會放棄。說起來,別人有大儒的曲子,她有鬼才般的弟弟,雲淵。
“阿姐,那日我為你描眉梳妝可好?”雲淵嬉笑着說道。描眉或許在別人眼裏暧昧,對這兩人來說卻是最深的親情。在以前雲淵的記憶裏,他幼時父親在世時,自己分外頑皮,阿姐又老管教他。于是這家夥在雲衣小憩時,用眉筆給她畫了又黑又粗的醜醜妝容。
彼時雲淵雖不能理解所謂童年的情誼,但也算有了這段記憶。雲淵心血來潮地說道,他既然出手幫忙了,便幫到底吧。
“……阿姐還是要見人的。”姐姐難得說了句玩笑話,眉眼彎彎,也是想起幼年的糗事。
“不行麽?”雲淵眨着眼盯着雲衣。
“……罷了,你若是想,便描吧。”大不了自己早點起來,好有時間洗淨妝容,重新描繪。她也沒自大到素顏去參加明珠大比。
“唔。”有點羨慕了,這個女人是完全包容雲淵的人。可惜,自己早已取而代之。雲淵倒不會有什麽愧疚的情緒,他本就不是舍己為人之輩。
“對了阿姐,霓裳說你在楚國找一個人,那人是誰?”雲淵剛想離去,突然轉身問道。
下一秒,雲衣的臉突然紅了起來,眼神也有些躲閃。
“那人……是楚國的文人世家的子弟,卻投身軍隊,現在是一位将軍。”
“陸危樓?”雲淵聽了幾句,詫異地說道。
“不是,怎會是他?那人名為商陽。”雲衣哭笑不得,打斷了雲淵的胡思亂想。
“商陽?沒聽過……陸危樓也就罷了,起碼七國聞名,而那商陽……”雲衣這副模樣,顯然對那個叫商陽的挂念頗深。
“過幾日的聚會,我幫你詢問一二。”看到阿姐惱羞成怒的神情,他微妙地後退兩步。這裏的人都知書達禮,應該不會動手吧?
“自然不會說是你想知道的。”他倒想知道,那個叫做商陽的家夥,是有多英俊潇灑?連雲衣這般清冷的人都動了心?
“驚鴻舞的資料整理的如何?”舞蹈這東西要提前練,他這兩日便要弄完。
男神第一次找我幫忙,有點小激動腫麽辦~系統雀躍着,開開心心地回答說好了。
身為系統,雖然不懂這些編排的事,但只要是資料,他便比任何存在都要擅長。他不會,但男神棒棒噠,男神能用一份死死的資料還原成高大上的東西。
“過幾日我會多喂養你的。”雲淵又揉了揉眉心,劇烈動腦讓他頭有些痛。
“阿姐,你這兩日先練曲吧。過幾日我把舞蹈編好了給你。”他将脖間圍着的貂毛取下,攏在了雲衣赤裸的脖頸上,整理了幾下便先走了。
雲衣愣愣的看着青年消瘦的背影。編舞?自家弟弟連這個也會?她摸了摸脖間溫暖的毛皮,靜下心開始練曲。
她定會将此曲奏好。這不僅為了自己,也是為了不辜負淵兒的一番苦心。
至于商陽……雲衣面容帶笑。若是有緣,自會相見。就如當日那個男人來到風月樓聽她奏曲,她便知……
她遇上了今生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