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一将功成萬骨枯

玄德死了,死在人魔交戰之前,死在臨空一箭之下。

上一秒他還意氣風發大放狂言,下一秒淩厲的箭矢便沒入他額角魔骨之內,幾乎是穿顱而過。那飛溢起的血花濺到了魔君身側的雲淵和無歡兩者的臉上,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這一幕懵住了。

将士們腦子裏不約而同閃現的念頭是:明明是兩軍對壘的浩大開局,明明是生死一線的悍勇侵襲,怎麽還未開打,對面己方魔君已亡?

雲淵是最先反應過來的,或者說射箭的人本就是他安排好了。那人是當年在中央戰場上剩下的死士之一,雲淵暗中傳信讓其扮作妖族。射箭者乘着妖族特有的蒼鷹,炫目的日光又模糊了他的容顏,下面的衆人只能根據坐騎确認他是妖族。

雲淵翻身跨坐到了魔君的馬上,看似在撐着魔君的身體,實則是用自己不甚寬厚的背脊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他碰着箭矢的手不是小心翼翼地拔出,而是輕輕用力讓其沒入,玄德殘餘的意識也被青年這番舉動帶走。

最後的最後,玄德微微睜大的眼和雲淵對上,那雙昔日殘暴瘋狂的眼裏悉數化作同情憐憫,然後歸于平靜。玄德中箭之時毫無防備,或者說他強迫自己毫無防備,将要害暴露在外,讓空中之人一朝得手。

他千年前就該随着武清死去,茍延殘喘這麽多年,早已累了。就這樣吧,今日起便會天下大亂,紛亂的戰局終将結束。唯一可惜的是,他和武清不能親眼見證人族今後的盛景!

玄德寬大的手似乎想觸碰雲淵,又像是想觸碰雲淵身後廣闊的天空,然而終究是什麽都未碰到,便已垂下。

雲淵右手拖着玄德,左手猛然後伸,熟練地扯了根馬側簍子裏的箭矢狠狠投擲到空中。他将聖力僞裝成魔力,幽黑的火焰瞬間纏繞在普通的箭矢上,化作流光将空中盤旋的蒼鷹一射而下。一切不過眨眼之間,鷹隼和鷹隼之上的僞妖族被灼燒的幹幹淨淨,唯餘灰燼飄散在空中。

“魔君玄德……亡!”

“妖族啊妖族,他們怎敢如此!!!”雲淵滿面悲痛猛然回頭,泛着血絲的眼一個個掃過身後的将領,銳利哀絕的視線讓衆将士不敢直視。無歡是在場唯一看到雲淵小動作的人,魔君雖說被箭矢射得奄奄一息,命不久矣,但最後卻是終結在那個故作傷感的青年手裏。

無歡選擇了沉默,魔族互相殘殺,本就是常事。她既已站在了青年那一頭,便會死守此事。

看來新的魔君,即将誕生!

“鳴金!收兵!”仗還未打,雲淵便要率軍先撤,人族那邊倒是起了幾絲喧嘩之聲,被聖人們悉數壓下。現在局勢不明,一切就像是一場大戲,虛假到不真實。魔君是生是死真不好說,要是魔族設下的圈套又該如何?剛剛那箭矢出自妖族手筆,魔族若是因此和妖族不死不休,對人族反而有利無害。

想了半響,聖人們終是任由魔族退去,準備先觀望觀望局勢。

而之後的戰況是人族永遠想象不到的激烈,這次不是人與魔,而是魔與妖。

“聖歷三千二百三十一年,夏初,魔族與妖族戰于林野,死傷各半,魔妖主将同歸于盡。”

“聖歷三千二百三十一年,夏末,魔族鬼族共同鏖戰妖族,妖族多路聚集,苦苦支撐……”

兩個月來,滿是血腥氣息的戰報連連傳到百家閣內,這些聖人看得是喜笑顏開。他們已經從前線撤回來了,當初還在緊急備戰,沒想到現在是這般的大好局勢。細細想來,妖魔鬼仙都傷亡慘重,人族莫名其妙地坐收漁翁之利,當真妙哉。

“你們覺不覺得這事情有些詭異?”兵家半聖沒有一味樂觀,他放下了加急的戰報,滿是褶皺的眉心更深了幾分。

“是有些詭異。”

“我從未想過魔族和妖族能打得這麽狠,簡直像瘋狗一般。為了什麽?為魔君報仇?”墨家半聖雖不太懂軍事,但仔細一想便發現不過兩年,各族的兵力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簡直恐怖!究竟是巧合,還是有人刻意為之?

“這要是人為推動的話……”棋道半聖還在擺弄着他棋盤上永遠的殘局,指間的黑子“啪”的一聲落下,仿佛敲擊在衆聖的心底。

“你們發現了嗎?所有事件的背後都有他的身影。他是……”呂不群慢慢站起了身,攏起了近年來的所有戰報,像是想找出什麽證據來。

“雲淵!”不知何時歸來的儒家亞聖接過了他的話語,亞聖蒼老的聲音和外面一個急促的聲音重合了起來。

“何事這般慌忙?”亞聖輕斥了一句,和在座者一起看向門外之人。衆聖難得見到大儒會如此失态的喊一個名字。

“誰讓你進來的?”法家半聖面色微沉,聖人議事之時是禁止他人入內的,縱是大儒也不行。

“今日是國試榜公布之時吧?他來通知我們的。”呂不群比其他聖人更關注國試一事,自然記得清楚些。

“雲淵?雲淵怎麽了?你說說看。”呂不群也不知道自己心裏有着什麽樣的期待,他只希望自己唯一一位弟子,不要背負永世罵名。

“國試榜……雲淵他……”

“唉,你們去看看吧!”大儒似乎被沖擊得有些發懵,不知道怎麽解釋。幹脆直直看向道家半聖,希望他施展鬥轉星移将衆人帶過去。

等衆聖懸浮在七國書院白玉璧的上空時,密密麻麻的人群驟然映入眼底。七國書院從未有哪一次人來得這麽齊!關鍵是縱然人這麽多,整個書院卻一片死寂,連熱風劃過衣襟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聖人意識到了什麽,不由将目光投到玉璧之上,只消一眼便明白了造成此景的原因。甚至有些半聖猛然倒吸了一口涼氣!

國試榜第三名,夜孤城;國試榜第二名,陸危樓……

國試榜第一名,雲淵!

雲淵啊!那個已經入魔的雲淵!

雲淵名字後面挂着的功勳是什麽情況?一長串的9字幾欲沖出了玉璧,九為極致,顯然是玉璧無法衡量他的貢獻。那家夥到底做了什麽才能得到如此多的功勳?

聖人不禁再三确認着最上方顯眼的鎏金大字,人族至高無上的榮耀真的被一個入魔者給摘了?是玉璧出錯了,還是另有隐情?可玉璧是百家争鳴之時墨家的亞聖所制,糅合了人族的氣運和各家聖人的偉力,根本不可能出錯啊!

他們視線稍稍下移,便發現所有文人的臉上都是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樣,像是在說:這是在逗我呢?是夢嗎?快點來個人來把我打醒!

恰巧已是午時,國試正式結束之時。古老悠遠的鐘聲在七國同時響起,天地間磅礴的生命力化作綠色的光點,飄落在人族各地,賜予蓬勃生機。而一條威風凜凜的金龍從玉璧上呼嘯而過,乍然溢出的高亢龍吟震顫着所有人的耳膜。

白玉璧上所有排位悉數褪去,玉璧最左側唯留一列金光熠熠的楷書——國試榜榜首,雲淵!

此句出現後還未結束,又是一列字跡映入衆人眼中。

“飛龍在天,潛龍在淵!一朝出世,萬族嘩喧!”

還未等衆人驚訝,連綿不絕地行書悄然浮現,細數着雲淵兩年來所做之事:“九重天上玉石仙,妖魔皆覆鬼面間。他人笑汝太瘋癫,何日倚扇白雲巅?”

“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白玉璧的評語從未出錯過,六子和聖人們對雲淵了解的更多,隐隐有了不敢置信的猜想。

此時玉璧右邊還空了兩列,那溫潤的留白處似有雲霧忽聚忽散,像是在催促新出的榜首題字。榜首根本不在,或者說雲淵自己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位列第一,又有誰來題字?

就在衆人失神之際,狂草的字跡沾着化不開的血色,悄然映在了白玉璧上。雲淵不知在何處執筆,萦繞着殺氣的詩句一字一字猝不及防地砸到了所有人的腦海中,逼得人頭暈目眩,悉數沉淪!

只見那十四字的草書寫道:“憑君莫話封侯事……”

“一将功成萬骨枯!”

白骨皚皚,鮮血淋漓的場景就像是真正出現在眼前一般,這樣悲壯沉凝的字句偏偏被那個男人寫得潇灑不羁!究竟要怎樣的心性才能寫出這種詩來!究竟要怎樣的存在才能寫出這種詩來!

一襲黑色單衣的男人,穩穩地站在了聖潔的白玉璧上,笑得縱情恣意。

來人正是雲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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