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生活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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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安和裏的一條老巷內，有一間開了多年的甜品店，叫“傾慕時光”。
店內裝修風格很老派，平日裏光顧的都是家住附近的老主顧和周圍學校的學生。
近日，店裏倒是多了一些生面孔。且無一例外的，都是些打扮年輕的姑娘。
她們通常三兩個一起，買了甜品也不吃，一坐就是一下午。
“真的好帥！”
“快進去，走的時候一定得要到微信。”
“歡迎光臨！”
店門一開，挂在門上的電動裝置就不厭其煩的發出歡迎。
柏思駿坐在窗邊，聽着一遍又一遍的電子聲，忍受着前後方自以為小聲的竊竊私語，心裏覺得十分荒誕。
兩個月前，桃林縣第一醫院的病房裏———
“李慕茗。”
“對！”齊耳短發的女生一愣，“帥哥你誰？”
“你是李慕茗？”柏思駿打量着站在窗邊，身高和他差不多的女生。
李慕茗點頭，“沒錯。”
看着李慕茗左手正不斷舉落的大號礦泉水，柏思駿有些愣住，“你在練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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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李慕茗把手機塞回寬松的運動褲裏，換了個手繼續，“生命不息，運動不止。”
柏思駿看了眼她的站姿，右腳沒有着力。
“你腳受傷了？”
“嗯，只是有點扭到了。”
要不是隊友見她整個人摔蒙了實在不放心，強行讓她入院，這點小扭傷算什麽。
李慕茗心裏嘀咕完，意識到問題，“您到底是誰呀？”
“我叫柏思駿。”猶豫了幾秒才說道，“是DB世界甜品大賽的……”
李慕茗聽到某個詞臉色驟變，連忙打斷，“我就是個湊數的，真不關我的事兒。”
……
“不好意思，本店打烊了。”
店裏的服務員挨桌說明，獨獨略過了柏思駿。
李慕棋端了兩杯咖啡和一塊現做的提拉米蘇坐到柏思駿的對面。
“嘗嘗今天的。”
等柏思駿嘗了一口，李慕棋問，“有什麽不一樣嗎？”
“烈酒。”柏思駿皺眉，蛋糕體刷了過多的酒，“是白酒？”
“對，很貴的中國白酒，這是我的惡作劇。”李慕棋聲音很溫和，讓人感受不到他的惡意。
柏思駿不解。
“因為你的感受永遠都是甜。我想讓你知道，甜品也可以很濃烈。”
柏思駿沒有說話。
“你在我店裏快坐兩個月了，所有甜品翻來覆去都嘗過了。覺得如何？”
“材料很新鮮，口感細膩，裝飾一般——當然，優于一般的甜品。”
李慕棋笑出來，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
“柏先生，我看到了你的作品，非常華麗，确實很讓人心動。所以比賽結束後，我與工作人員溝通了很久，他們最後同意我品嘗一口。”
柏思駿有些驚訝。
他當然也會關注冠軍的作品，可是絕不會像李慕棋一樣去品嘗裁判吃剩下的甜心。
“其實不只是你的，也不光是BD世界甜品賽。我還參加過很多國內的比賽，所有對手的作品，我都品嘗過。當然，如果工作人員不好講話，那就沒有辦法了。”
“為什麽？”
李慕棋喝了一口咖啡，“因為我很好奇，大家是帶着怎樣的心情在制作甜點。”
“心情？”
“柏先生。你為什麽要學做甜品？”
柏思駿沉默了一會兒，“一些私人原因。”
“我是因為我的太太才開始學習甜品制作的。”李慕棋指了指櫃臺背後的牆上。
那裏有一副與全店風格都不搭的十字繡，上面繡着四個字，“傾慕時光”。
“我太太很喜歡吃蛋糕。上學的時候就一直說，以後要開一間蛋糕店。後來，我們結婚了，就擁有了這家店。”
“你太太很幸福。”
“也許吧。”李慕棋的表情滿是回味。“至少剛開始的時候，我們都是幸福的。”
李慕棋沉默了很長時間。
“柏先生，你是個很好的傾聽者。”李慕棋稱贊，“你這麽年輕，就已經明白傾聽的重要性，我真的很羨慕你。”
李慕棋的故事有些老套。
少女和少年因為一塊蛋糕相遇。然後相識、相戀，最後走入婚姻殿堂。
少女很幸福，因為她不僅嫁給了心愛的另一半，還擁有了一間夢想中的甜品店。她每天都會對少年講起店裏新發生的故事。那些故事甜蜜、美好，有着最好的寓意。
後來，瑣碎的生活和工作的壓力逐漸将溫柔的少年變得鋒利。
他開始對少女一沉不變的天真感到厭煩，對家裏總是充斥的奶香感到惡心，甚至拒絕聽少女說那些不切實際的美好故事。
“我醒悟的太晚。”李慕棋表情十分平靜，“我從沒有想過會失去她，但最後真的失去了。”
柏思駿在店裏兩個月，從來沒有見到故事裏的“少女”。
“她走後，我頹廢了很久。最後辭了職，重新經營起這家甜品點。”
“所以你在原地等她，參加那麽多甜品賽也是為了她？”那為什麽要用自己妹妹的名義，用真名不是更好嗎？
李慕棋突然笑了，“柏先生。在中國，走，有很多種意思。”
柏思駿頓時明白過來，對自己的誤解感到懊惱。
“我的生活裏曾經只剩下苦，吃什麽都很苦。”李慕棋回憶道，“我學了很久的甜點，參加了很多的比賽。其實只是想知道，別人在用什麽樣的心情做糕點。是快樂？憂傷？激動？又是否有人和我一樣？”
柏思駿尊重李慕棋的經歷，但更好奇的是他話語中所傳遞的意思。
“你真的能嘗出制作者的心情？”
李慕棋點點頭。
“那我的呢？”他嘗過了不是嗎？
“沒有味道。”
“沒有味道？”柏思駿不可置信的重複。
他的材料配比、糖分添加堪比教科書，是最标準的甜品。李慕棋居然說沒有味道？
“我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你的評價。”柏思駿直言。
“柏先生，你認為甜品是什麽。或者說，你制作的時候在想些什麽？”
“标準、規範。”柏思駿頓了頓，“還有符合大衆審美的巧思。”
“前面兩個詞聽上去像是在做某種物理或化學的實驗。”李慕棋笑道。
“不應該這樣嗎？”
李慕棋沒有回答，而是問道：“你聽說過《水知道答案》這本書嗎？”
柏思駿搖了搖頭。
“那我建議你買來看一看。”李慕棋說道，“看過之後你就會明白，你的心情、你的想法，究竟在創造一個怎樣美妙的世界。”
“或者。”柏思駿正欲反駁，卻被李慕棋打斷。
“或者去一個你感到舒服、安靜的地方。”李慕棋建議，“一個讓你放松做自己，時時刻刻令你感到溫暖的地方。”
最後，李慕棋對柏思駿說。
“你可能聽不太懂我的用詞，但我還是想告訴你。如果做甜點也有術、道的區分，那我走的道很多人注定走不了。而我也希望，你能走的輕松一些。”
五月下旬，“桃桃菜園”裏收獲了第一批辣椒。
霍水仙輕輕摘下一枚，感動的幾乎要落淚，連拍了幾張不同角度的照片發到了朋友圈。
“辣椒有什麽稀奇的。”小苗姐雙手開工，摘個不停。“拍這麽多照片，還帶着孩子們一起來。”
“媽媽你不懂。”菲菲連忙站出來替霍水仙說話，“姨說，這是為了讓我們體驗生活！”
小苗确實不懂。
“都是農村的孩子，從小就在地裏跑，來趟菜園就變成體驗生活了？他們又不是城裏娃。”
“小苗姐！”霍水仙摘下一枚葉子“砸”過去，“辣椒當然不稀奇，故事才稀奇。我考考你，你知道辣椒的發源地在哪兒嗎？咱們國家又是什麽時候開始種的辣椒？”
“這就早了吧。”小苗姐站起身來，“反正肯定古時候就有了。發源地……四川吧？不是四川就是重慶，那邊辣椒的吃得多！”
“噗！”霍水仙不給面子的笑出聲來。
“水仙姨，我媽媽說的不對嗎？”菲菲有點緊張。
“當然不對啦！姐，你說的太自信了，要不是我提前查好資料，肯定也要相信你了。”霍水仙笑道。
“那你說。”
“好，孩子們都過來。”
霍水仙宛若猴王。一聲令下，大小滿和菲菲，哦，還有猴長老菊曉苗都湊了過去。
“辣椒雖然普通，來歷卻很大。它的原産地在美洲，15世紀的時候，有個航海家——這裏我要出題目了，上次小陳哥哥給你們說了一個故事，是誰發現了新大陸？”
“我知道！”大滿立馬舉起手。
“我也知道！”菲菲緊跟着回應。
小滿兩眼笑的彎彎，不說話也不舉手。霍水仙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小家夥心裏清楚着呢。
小滿并不是啞巴。只是因為一些原因，一直不肯說話。
霍水仙本來擔心他的認知有缺陷，已經計劃帶他去省裏看心理醫生，順便再做個全面的體檢。
直到某天，小陳無意間說起一個有自閉症的物理天才的故事。兩人才想起，也許可以給小滿做個測試。測試的結果，令兩人震驚。
“水仙姐，我太高興了。”小陳激動的語無倫次，“真的。”
在菲菲和大滿還要靠數蘋果來計算十以內加減法時，小滿已經能一秒鐘出答案。學了三天加減法後，小陳任意寫下三位數的列式，小滿都能緊跟着寫出結果。
為此，霍水仙不止一次在內心感謝上蒼。
摸摸小滿的頭，霍水仙點點大滿。“好，大滿先舉手，這題大滿來回答。”
“是哥倫布！”
“答對了！回去獎勵你一朵小紅花！”
“我也知道答案的。”菲菲噘起嘴。
菊曉苗看着女兒的樣子，笑着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再看霍水仙，她已經繼續講了起來。
“哥倫布把辣椒帶回了歐洲，然後，辣椒才傳播開來。到了明朝中後期……”
菊曉苗看着霍水仙講課，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眼睛又有點發酸。
“桃桃幼兒園”的師生正在菜園裏進行露天式學習。
霍家小院的門口，一輛挂着臨時車牌的暗色輝騰，已經停了十幾分鐘。
柏思駿看着生鏽的鐵門，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回到這裏。
“……一個讓你感到輕松、溫暖的地方……”
他一定是着了魔。
想到這裏，柏思駿調轉車頭離開。
車子駛離桃林縣時，一輛加長轎車與他迎面相錯。
加長車的後座裏，周琳和江若星這對母子正相擁着哭做一團。
“媽媽！爺爺！你們不要把我送走！我保證以後一定聽話……”
“星星，媽媽陪你一起！你到哪裏媽媽都陪着你！”周琳緊緊的抱着兒子，一字一句的保證。
坐在副駕駛的江文耀頭疼的擡擡手。
司機懂事的升起隔音玻璃，随後降下窗簾。
“小琳。”江老爺子看着兒媳，“你跟阿耀之間在這麽吵鬧下去，受傷害最大的還是小星。”
“爸，我知道了，我知道錯了。”周琳臉上的妝已經完全哭花。
“不許說我媽媽！”江若星突然轉過身，沖着江老爺子吼道，“不許爺爺說我媽媽！”
“小少爺……”
“江若星。”江老爺子聲音一沉。
周琳嫁過來這麽多年，鮮少見老爺子黑臉。見他真的動了氣，連忙伸手在看不見的地方捏捏兒子。
母子兩人漸漸安靜下來。
“江若星。江家有嬌生慣養的孩子，但從來沒有仗勢欺人的人。你在學校裏欺負同學，吓得人家從樓上摔下去。這件事情，如果你爸爸不替你解決，你打算怎麽辦？”
周琳聽到這裏，止住了眼淚。
“星星，你告訴媽媽，爺爺說的是真的嗎？”
“我……”江若星支吾半天，不敢看周琳的眼睛。
周琳心裏發寒。
她忙于工作，一方面出于熱愛，一方面是為了逃避和江文耀之間出現的問題。
原以為家裏有保姆，會照顧好星星。可是她沒有想到，她眼裏活潑機靈，只是有些調皮的兒子居然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對不起。”周琳低聲道歉，“是媽媽沒有管好你。”
“媽媽……”江若星第一次見周琳這樣的表情，有些害怕。
“前年，你拍了很多的廣告，商場裏到處是你的代言。小星看到你的照片，拉着保镖四處跑。誰知道商場突然着了火，他跟保镖被人群沖散了……”
聽到着火，周琳心裏一揪，“星、星星沒受傷吧！”她那時在外地拍戲，聽說了港市商場着火的消息，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兒子也曾在裏面。
“小星沒受傷。”江老爺子看了眼兒媳，“一個小夥子救了他，自己卻沒有跑出來。”
“爸爸，他……”她願意補償，她願意傾盡所有去補償。
“老爺查過了。”老田接過話，“小夥子家在農村，在港市送外賣，那天他剛好去商場取餐。我們也是後來才知道，他還是藍天救援隊的隊員。”
“我們要去的就是江家恩人的老家，他家裏還有位老母親。”老爺子看着周琳，“你也是時候去道聲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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