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垂絲海棠
山谷間龍吟聲起, 千山為之一震，波濤般的威壓如海浪般四面鋪開。
高臺上的衆仙醉眼朦胧，被這一聲龍嘯驚得條件反射般噔起來, 不約而同地看向聲源處。
有仙人睜開眼，疑惑道:“是我幻聽了？龍族不是沒來嗎？”
“靈氣如此強勁, 也不知道是哪位龍君在發怒。”
席間議論紛紛, 空明真人凝視着那處山谷幾秒，随即想起什麽，提起衣袍就跑。
他心中驚疑，暗道壞了壞了，不會是那位大人來了吧？
別是出什麽亂子才好，自己的貓崽子還被他道侶看顧着呢！
衆仙一看空明撒腿就跑，紛紛起身跟上, 想去探個究竟。
此時的山林小徑間，草木具折，亂石碎裂, 尋肅被龍尾橫掃出去, 在承毅的懷中嘔出一口鮮血。
“敖煜, 你莫要欺人太甚！”承毅看着長子被一尾巴抽得面無血色，不禁怒氣上湧。
“欺人太甚？”
白光閃過, 一身黑金長袍的龍君全身散發着寒氣, 令人心顫的氣場鋪天蓋地般滲透開，周圍的威壓因為他的聲音似乎又沉重了幾分。
“我不過是教他如何當條好狗罷了。”
風吹起他的白發, 他偏頭看向承毅父子, 眼中幽深的冷意似千鈞之力壓在承毅心口。
天生神格, 難以匹及的力量讓承毅全身繃緊了皮。
他腦中一團亂麻, 敖煜不是重傷成廢物了嗎？現在又是怎麽回事？
雲昭從未見過這幅模樣的敖煜, 他所認識的小龍總是愛清冷矜貴地坐在窗口翻看玉簡經卷，一副事事皆無所謂的樣子。
“哎呀，果然是你們！”
遠處跑來許多仙家，空明真人跑在最前面，掃了一眼跪趴在地上的承毅父子，小心打量起敖煜的臉色問道:“你們都在這兒，那我的貓崽子們呢？”
“這兒呢。”烏木伸出貓貓頭，極不情願地出聲，見到空明身後跟來的那群仙人，不爽地翹起胡須。
今日丢臉可丢大了。
“我的小祖宗，有沒有被捆疼啊？”空明跑上前将白綢解開，心疼地抱起還懵圈的落雪，怒氣沖沖地看向四周:“誰幹的！誰幹的！”
可惜清皎早沒了人影，烏木只能趴在空明真人耳邊小聲告狀，添油加醋報複心極強。
空明真人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到來似乎打擾了現在劍拔弩張的氣氛，幹咳一聲對敖煜示意道:“你們繼續啊繼續……”
承毅:“……”
敖煜輕啧一聲，收了自己的威壓，一瞬間周遭的氣息沒有了如深海般壓抑的窒息感。
趕來湊熱鬧的仙家面面相觑，看着面前冷峻的龍君，不禁回想前先才的場景。
那樣的靈力波動，可不像是重傷頹廢的樣子，思及此，他們看向承意二人的目光中頓時充滿同情。
畢竟護短的龍族，脾氣一向不算太好，尤其是面前的這位，說是睚眦必報也不為過。
承毅扶着尋肅，撐着地面站起來，地上的沙石磨得手心生疼，卻只能強忍下胸前的氣悶開口。
“先才愛子心切，才對你道侶多有得罪，肅兒被你傷成這幅模樣，也算是賠罪了吧。”承毅陰沉着臉，每一個字都仿佛是從後槽牙擠出一般。
雲昭撇撇嘴，搞得自己像是個仗勢欺人的施暴者一樣。
他偏頭看向敖煜的側臉，小龍的力量如今也沒有恢複完全，如此替自己出氣，實在是擔心他的身體。
于是雲昭嘆了口氣說道:“既然說兩清，那便告辭了。”
敖煜聞言蹙眉，有些疑惑:“就算了？”
“嗯。”雲昭點點頭，把尋陽抱起來，“尋陽先才突破又暈了過去，我們還是先回去找白澤看看吧。”
誰料還未等敖煜反應，承毅便出聲打斷道:“切慢。”
他看着雲昭懷裏的昏睡的尋陽，沉聲道:“還望兩位把陽兒還給我。”
剛才聽聞雲昭打算走人，衆仙還以為這次對峙就這樣結束，沒想到還有後續。
一時間人人亮起了八卦的雙眼湊在周圍看熱鬧。
有仙人用手肘戳戳空明真人，好奇問道:“那不是承毅的小兒子嗎？怎麽在敖煜道侶手裏？”
空明真人剛才已經聽烏木講完了來龍去脈，低聲俯在老友耳邊:“那是他們不要的，被雲昭撿到了……養了一陣剛突破成吞天犬……”
“嚯！難怪剛才會有雷雨獸嘯！”
“靈犬族盼了數千年……要搶也正常……”
“不是，那孩子不是早就說終生靈氣吸收緩慢無法化形嗎？被雲昭養養就突破了？”
“他好像是山靈族的……”
“若是真的，豈不是治愈力比清皎少主強？”
周圍議論紛紛，而承毅全當沒有聽見，自顧自說道:“我終究是他父親，順應天倫尋陽理應回歸族內，還望兩位不要為難。”
敖煜盯着承毅不停地說着長篇大論，眉眼間一片寒意。
就在他耐心即将耗盡時，雲昭突然開口道:“聽聞成為擁有神格的吞天犬是你們一族數千年的追求。”
“是。”承毅道，“只有擁有神格，才能把力量發揮到極致，才能在征戰中獲得至高無上的榮耀，就如同龍族。”
“你身邊的敖煜，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天道的寵兒，誰不想當呢？”承毅對上敖煜投來的視線，冷笑出聲。
有諸位仙家在，他說話也有了些底氣，敖煜再怎麽跋扈，也不會在衆人面前動手。
雲昭的手指撫上懷中小狗的耳朵，他多麽慶幸此時的尋陽已經昏睡過去，聽不見這些令人心寒的話語。
他直接戳破道:“所以，你想要回的是自己的血親，還是鑲嵌在族中門匾上的寶珠？無論怎麽僞裝修飾，都無法掩飾你們意圖的自私卑劣。”
一只手輕輕握住敖煜的手，敖煜微愣，看向身旁的青年。黑發垂落，淩亂的發絲依舊掩不住眼中的靈動。
骨節分明的大手将青年纖細的手指包裹在手心，心中的不愉被盡數撫平。
承毅被雲昭直白的言語激得面紅耳赤，不禁提高了聲音，仿佛這樣就能顯得自己有理些:“你非他血親，如何懂我們之間的羁絆，他如今突破，為族效力本就應該！”
“你究竟是以什麽資格要求他回去呢？”雲昭冷笑，“是在荒山抛棄他任他流浪的父親，還是想把他送去征戰的一族之長？”
“他在族中備受奚落時你在哪裏？無依無靠只能栖息野外時你在哪裏？滿是血痕快要死在山洞時你又在哪裏？”
“我……”承毅後退一步，他張了張嘴，卻又說不出話。
“突破了對你有用了，便開始滿心熱切的迎他回去，若有一日沒了如今的力量，你是不是又打算再扔他一次？”雲昭的聲音不大，卻讓周圍看熱鬧的衆仙都沉默了下來。
“你與尋陽的父子情分早就沒了，用血親這種理由來捆綁他未免過于可笑。”雲昭注視着承毅，滿臉嘲諷。
“不，你不能這樣說……”承毅想上前，卻被空明真人伸手攔下。
空明真人勸道:“承毅老弟，算了吧。”若是待會兒動起手，又打不過人家敖煜，何必自讨苦吃。
可是承毅偏不信邪，敖煜重傷是事實，說不定現在不過是吃了什麽靈藥強撐場面罷了。
他将右手化成巨大的獸爪，毫不猶豫地向雲昭二人襲去。
鋒利的爪刃帶着震碎山石的力度揮動，在空氣間劃過一道破空聲。
駭人的獸爪還未接觸到雲昭衣袍，脖頸間仿佛被空氣中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掐住。
“咳……”承毅面露驚恐，不可置信地看向雲昭身邊的敖煜。
敖煜不過是從袖口伸出一只手，如看死物一般向上擡了擡手指。
剎那間，承毅頓時覺得脖頸被收緊，一股巨大力量将他整個人拖拽而起。
窒息感讓血氣上湧，他臉色漲得發紫，突出的眼球對上敖煜的視線。
敖煜上前一步将雲昭擋在後背，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眼睛裏閃爍的是興奮愉悅的殺意。
承毅如遭雷擊，此時此刻他才反應過來，敖煜真的敢當着衆仙的面殺了自己！
“父親！”尋肅眼看着承毅快要被掐死，連忙跪地磕頭:“敖煜大人！是我們失禮！我們馬上就走，還請您高擡貴手放過我父親！”
敖煜沒有分出半個眼神給他，饒有興致地欣賞承毅在半空垂死掙紮。
尋肅無法，又開始跪求周圍的仙家幫忙，只可惜大家都幹咳一聲裝沒聽見。
若是求情必定得罪敖煜，他們餘光悄悄打量着這位龍君，感嘆着這可不是能亂作對的人物。
更何況空明剛才又不是沒勸過他們別惹事，自讨苦吃又能怪誰？
苦果還是自己吃得好……
尋肅頓時陷入絕望，跪在地上以拳砸地，鮮紅的血滴染紅沙石。
眼見那老家夥真的快要被敖煜弄死，空明真人揮了揮拂塵說道:“敖煜啊，差不多可以了。”
敖煜側頭看他:“怎麽？你要替他求情？”
空明一噎，他保證，如果自己敢說是，敖煜立馬把他提溜到半空同承毅那個蠢貨作伴。
何況他本來就不是替承毅求情，于是清了清嗓子小聲說道:“你現在殺他，必惹兩族紛争，雲昭還在玉鳴山開幼兒園呢，你可得顧顧他啊！”随便顧一下自己的兩只貓崽……
敖煜冷哼一聲，大約也是覺得空明真人說得有理，畢竟天道在上，可沒辦法滅了靈犬全族。
思及此，他揮了揮手，承毅如死狗般被砸落在地。
承骁狼狽地撐起身，顧不得脖頸劇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氣，心中驚懼未定，尋肅想要去扶，卻沒有力氣再爬起來。
他看向身邊的父親，似乎覺得一向要強的他在此時顯得那麽無助。
承毅喘了口氣，望向雲昭懷裏的那抹金黃，小狗毛發柔亮一看就是精心打理過的，閃耀得像是天上的太陽。
太陽……
他擡起頭看看天，似乎想起小狗才出生不久，自己抱着他在太陽底下轉圈的場景。
那時的尋陽黑亮的眼睛只有自己，滿眼的信任與孺慕原來是被自己親手抹殺掉的啊……
雲昭沒有理會失魂落魄的承毅，扭頭看向敖煜:“咱們走吧？”
“嗯。”敖煜答應，變回龍形在衆仙的驚呼聲中帶着青年乘風而起。
“诶，等等我啊！貓還在我這兒呢！”空明真人抱起烏木落雪，喚來仙鶴緊随其後，“你們兩口子就是這麽照看我家貓崽的？！”
見主角走了兩人，衆仙談論起龍君的風姿，啧啧稱奇。
“我聽說敖煜不是靈力耗盡變成幼崽了嗎？看着和從前差不多啊？”
“是那個雲昭的功勞？”
“不能吧……山靈族是擅長治愈，但他不是個普通族人嗎？若真是能力超群，山靈族那老頭怎麽舍得把他送去……”
“我看龍君風姿一如當年，也不知那位清皎少主見了又是何心情。”
“誰知道呢，估計後悔了吧？”
不遠處的山林間，樹幹被劃拉下幾條抓痕，清皎吹掉指甲上的灰屑，收回視線轉身離去……
……
雲昭從敖煜背上下來，頭還暈乎着，問道:“這也飛得太快了，剛才你又是怎麽一下子趕到的？”
青年比劃了一下:“好大的屏障，看起來真是威風。”
敖煜變回人形，随意掃了下垂在肩頭的發絲，手指勾了把雲昭腰間的龍玉道:“我不是說了嗎，若你有事，會即刻趕到。”
雲昭摸着龍玉，吃驚道:“那豈不是這東西很貴重，我得把它系緊些。”
“還行，你帶着玩吧。”敖煜随口應道，接過雲昭懷裏的尋陽，帶着他從山門往樓閣走。
“說來空明真人還在後面，這會兒居然還沒有到。”雲昭同他邊走邊聊，繞過一處山石，忽然愣在原地。
觸目是漫山遍野的垂絲海棠，花瓣淩亂點綴在山路間，枝條輕輕在清幽小徑間翻飛，千花萬蕊，滿目皆是春意。
雲昭看向身旁安靜的敖煜，驚詫道:“這是你從哪兒找來的？”
敖煜避開青年的視線，徑直往前走，邊走邊答道:“上次去穗玉谷覺得尚可入眼，便去移了些過來。”
又過了一陣，沒有聽見雲昭應聲，敖煜停下腳步回頭看去，便見青年這擺弄起枝條，被花苞彈了一臉露水。
敖煜的耳根染上一抹緋紅，他眼神飄忽不定，小聲問道:“那你……喜不喜歡……”
大約是聲音太小，被山間清風帶走，敖煜抿了抿嘴，做了什麽決定般打算再問一次:“你喜不喜……”
“啊嚏！”
不遠處的山門口傳來一道驚天動地的噴嚏聲。
“該死的，怎麽開這麽多花！害得我鼻子癢死了！啊嚏啊嚏！”
空明真人抱着兩只貓崽走上來，揉了把鼻子擡頭，便對上敖煜如看死人般的眼神。
作者有話說：
可能一些小可愛會問清皎，他溜掉啦！留着他放在後面的劇情有用，很有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