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神明堕落 (1)
“高高在上的神明, 堕落吧。”
記憶的廢墟裏,有死寂的碎片突然閃動微光,如蝴蝶煽動翅膀, 一張一翕。
碎片飛旋而來,閃過模糊的畫面——
一個邪惡的靈魂引誘着一位聖潔的神明。
玄律一雙醉眼看着眼前的人, 腦海中忽然閃過一些破碎的瞬間。
白骨地交纏, 花海裏起舞,煉獄裏相擁,誰和誰牽着手一起墜入萬劫不複。
……
他捧起吳法的臉,盯着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眸。
這張臉,和他記憶中某個身影漸漸重疊。
看到這張臉,他心底忽然升起一種強烈的恨。
“你騙我!”他盯着對方,“你們所有人……都騙我。”
吳法摟着他:“我很抱歉, ”
他的表情十分誠懇,像世上最真誠的神明,沒有人忍心怨憎他, 但玄律卻一陣厭惡。他感到虛僞, 感到痛恨。
“我是想要告訴你的, ”吳法說,“但是……”
話還沒說完, 他就被對方咬住了唇。
憤怒的醉鬼發狠似的用力, 牙齒撕扯着他的唇瓣。
鐵鏽味兒瞬間爆發,在兩人唇齒間流轉。對于兇惡的邪祟而言, 這是最香甜的催化劑, 玄律品嘗着血液的味道, 粗暴地加深這個吻。
這或許不能算是吻, 更像是肆意報複。
一種摧毀一切的欲望在他心裏竄起, 他想撕破神明光鮮的僞裝,想将他拉下神壇,想将他拽進泥濘。
他想讓他堕落,想讓他沉淪。
他想不顧一切地污染他,污染他的身體,污染他的靈魂。
他啃咬着他,攪弄着他。
比指尖觸碰火花四濺更強烈的感覺襲來,灼熱的大火在靈魂深處迸發,炸成滿天煙花,瞬間點燃了吳法。
他露出些許疑惑的表情,似乎在分辨那是不是愛情。
來不及确認,對方便開始發瘋般地撕扯。濃郁的酒氣從玄律柔軟的唇間洩露,在兩人鼻息間萦繞,在昏暗的房間裏發酵。
吳法明明沒有喝酒,卻也迷醉在了對方潮潤的眼神裏。
某些欲念逐漸覺醒,他閉上雙眼,沉淪在香甜的酒氣裏,随之游弋,随之糊塗,随之荒唐……
玄律瘋着瘋着,又忽然靜了下來。
“我不想死……”他紅着一雙眼睛,喃喃道,“我不想死……”
他的表情那麽難過,連神仙也忍不住心碎。
“你不會死,”吳法擡手輕撫他的臉龐,“你不會死,你會好好活下去,你會永遠地自由。”
迷醉的玄律沒有聽進他的話,他沉浸在無盡的悲傷中,難受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我的心髒……好痛苦,”他呼出一口熱氣,難耐地說,“我要死了……”
吳法伸出手,按在他胸前,他能感受到,有什麽力量,在炙烤着玄律的心髒,讓他備受煎熬。
那是朝曦之火。
他運轉靈力,想安撫那股力量,玄律半裸的胸膛上卻忽然出現了兩道金色的符文。
它們交叉着,像是鎖鏈,束縛着他。
吳法微微一愣:“這是什麽?”
那鎖鏈符文一閃而逝,轉眼消失,吳法繼續壓制對方體內的朝曦火,他稍稍加重了靈力,玄律突然悶哼一聲,随後兩個人的元神仿佛被什麽連在了一起,立刻相互進犯,侵蝕,本能般地想要占有對方,想要融為一體。
雙方心髒跟着痛苦不堪,又有種奇妙的,貫穿靈魂的劇烈共震。
吳法意識到危險,想要撤開手,竟掙脫不了那股力量。
眼看着靈力即将失控,要将兩人炸得兩敗俱傷,他立刻拼盡全力意念一動,将玄律拉進一片虛空。這裏盛放着無邊無際的彼岸花,紅色的光交織出一個巨大的法陣,控制着靈力的爆發。
最後那一刻法陣轟然坍塌,猶如一小顆行星在花海中爆炸,激蕩起璀璨的光粉,兩個人被迫回到了房間裏,回到了紅色沙發上。
吳法怔怔地看着對方。他滿頭大汗,心髒怦怦跳個不停。
玄律的反應比他還要大,劇烈喘息着,只覺得心裏無限地空蕩,想要擁抱,想要填補……
他磨蹭着,忍不住繼續下去。
“稍等……好像不是這樣。”吳法摟住他的腰,頃刻間與他轉換位置,“應該是這樣。”
玄律陷在柔軟的沙發上,一張臉紅彤彤的,醉醺醺地問:“你……你會嗎?”
男人俯看着他,微微挑眉:“不就是雙修嗎?”
不知過了多久,玄律悠悠醒轉,他睫毛輕顫,好半天才睜開眼。
一睜眼,他模模糊糊看到了一個短發的人影。
熟悉的嗓音對他說:“早。”
聽到這個聲音,玄律瞬間就清醒了,而後便發現,自己與對方□□相對,什麽也沒穿!
而且,雙方身上纏着一堆紅線,別提有多淩亂。
男人側躺着,手上玩着一把精致的匕首,修長的手指靈活地将匕首轉來轉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準備割紅線。
玄律下意識要退開,但紅線纏得太緊,根本掙脫不了,反而害得他把人拉的離自己更近了。
他再不敢亂動,努力保持鎮定。
頭疼欲裂,他有些茫然,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于是擡眼等着那個短頭發的男人。
“你怎麽在這兒?!”
“你好,”男人禮貌地說,“我叫吳天,無法無天的吳天,很高興認識你。”
吳天??
誰??
玄律這會兒沒戴眼鏡,能看到對方頭頂上飄着的紅字。
上面清清楚楚寫着“吳法”兩個大字!!
他正要罵人,但一眨眼,那個名字又變成了“吳天”。
玄律以為自己眼花了,連忙揉眼睛。
但他看到的,依然是“吳天”兩個字。
玄律震驚了,簡直不敢置信,這家夥……是吳法的孿生兄弟?!
還是改名字了?
但是氣息分明是之前的那個人。
男人看他眼神迷茫,又頑劣地說:“嗨,我是吳法,無法無天的吳法。”
剎那間他頭頂的名字又變成了“吳法”。
玄律瞪大了雙眼,嚴重懷疑自己酒沒醒。
昨晚他到底是跟誰睡的?吳法還是吳天?
他忍不住問:“你到底是誰?”
“如果你願意跟我再續舊情,我就是吳法,”男人帶着笑意,“如果你想跟我新的開始,我就是吳天。”
玄律擡手就是一巴掌:“我看你叫逆天吧!”
然而他白皙的手臂上纏滿了紅線,根本擡不起來,那一巴掌也只是指尖堪堪觸碰到了對方的臉,看起來更像是暧昧的推搡和挑逗。
他看着對方,實在不太習慣他短發的樣子。
雖然只是換了一個發型,但氣質也跟着變了。這個短發的人比之前那個長發的要淩厲很多,眉宇間滿滿的攻擊性,臉上總帶着邪氣的笑容。
玄律再擡眼看去,只見男人頭上的名字閃來閃去,“吳法”“吳天”兩個名字不斷切換,一直沒有固定下來。
他還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一般來說生死簿上呈現的都是人的本名,如果改名了會自動更正。現在看男人頭頂的名字一直閃啊閃,玄律懷疑自己喝醉酒,天賦故障了。
他眼睛被閃得有些難受,下意識低下頭,這才察覺到,被子底下有些糟糕。
這……
玄律根本不願想昨晚發生了什麽。
他不願意想,但男人身上暧昧的痕跡硬生生提醒着他昨晚發生了恨不得了的事。對方嘴唇破了,還腫着,脖子上被啃得沒眼看,胸膛上也有抓痕。
玄律完全不知道自己把他怎麽樣了,也不知道自己又被他怎麽樣了。
他感受了一下,自己除了頭疼,嗓子也有點疼,別的倒沒有什麽不适,反而精力充沛,一身輕松,跟喝了大補湯似的,之前的傷好像都一夜間好了不少……
這是他自地府歸來,睡得最舒服的一晚。
但他從沒跟人做過,也不知道那是什麽感覺,有這麽補嗎?
他無從判斷兩個人究竟進展到了哪一步,還是該做的不該做的全做了??
“是你邀請我上來的哦,”為避免被誤解,男人還是解釋,“所有人都見證了。”
玄律腦袋很痛,隐隐約約閃過一些片段……
“我……想邀請全場最帥的一位男士上來喝杯酒,共度良宵。”
“您是在找我嗎,先生?”
“是的。我是在找你。”
……
“不會賴賬吧?”男人說,“提醒你一下,昨晚是你主動拽着我的領帶,說要跟我做一些無法無天的事。然後你開始——”
玄律從破碎的記憶中回過神,他擡眼,趕在對方詳細描述前說了一個字。
“滾。”
他嗓子有點啞,以至于這個字說得有氣無力的,完全沒有威脅。
男人撐着腦袋,還是玩着那把匕首,看着他皺眉的樣子,好整以暇地問:“就這麽怕愛上我嗎?你真擔心自己會為了我而死?”
玄律卻是看着他的匕首,不屑地說:“你殺不了我的。”
男人用刀尖挑起身上的紅線,帶着笑意:“但你昨晚主動扯了紅線,非要跟我結命契,說好喜歡好喜歡我,要把自己永生不死的能力共享給我,讓我從此與你同生共死,陪你到宇宙盡頭。”
語罷,他刀尖對準了自己的心髒。
玄律大驚失色:“別!”
他連忙抓住對方的手:“別。”
玄律也不确定自己有沒有完成結契,他一只手抓着對方的手腕防止他自刀,另一只手按在他胸膛,運轉靈力,随後發現,根本沒成!
哈!根本沒成!
他馬上松了口氣。
“沒成!”
他推了一下男人拿着匕首的那只手:“你死吧,趕緊死。”
男人倒沒有自捅一刀,而是有些好奇地問:“那種能力真的能共享嗎?”
“能,”玄律語氣狂妄,“我想讓誰永生就能讓誰永生。”
“會付出代價的,對吧?”男人猜測着,“我想,會折損你的生命,或者削減你的能力。”
玄律不置可否。
他難以判斷眼前這個男人到底是誰,現在很混亂。
“好了,”這個名字一直閃來閃去換個不停的男人正色道,“我不會讓你死的,也不會用你來修複生死簿。”
玄律翻了個白眼:“我本來就不會死,我也不會去修複生死簿,謝謝。”
“你會死。有可能會死。”男人忽然握住他的手,意念一動,房間頓時變成了一片虛空。這裏盛放着彼岸花,無數烏鴉在空中盤旋。
他拉着玄律的手飛了起來。
浩大的世界,只剩下他們二人。
他們變成了靈體狀态,在黑暗中漂浮着。
玄律猝不及防,頓時十分抓狂:“能不能讓人穿件衣服!!”
兩個人光溜溜的,□□相對,彼此的身體一覽無餘。
男人眉宇間出現了一道血紅色劍印,看起來更邪氣了。
不過這不重要!重點是兩個人都光着身子啊!玄律受到了巨大的視覺沖擊,臉一下子燒得不行,下意識地避開目光。
“來不及。”男人卻面不改色,直接拉着他往前飛,也不知道要飛到哪裏去。
玄律跟在他後面,連忙操控身上的紅線,令它們遮在兩人腰間。
對方渾身□□,肌肉勻稱,充滿力量,身上只挂着紅線……這樣看,更那啥了!
玄律平生從未經歷這麽尴尬的時刻,簡直手足無措。随後他看到男人的耳朵也紅了,他頓時羞恥難耐,忍不住擡腳踹了一下對方的後腰,不料卻被紅線帶得撲到了他身後。
眼看着要撞上對方結實的後背,男人卻突然轉過身,正面接住了他,說了句:“當心。”
兩個人面對面撞在一起,頓時發生了嚴重的事故!!
他們彼此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男人喉頭滾動了一下,深吸一口氣,腹肌明顯繃緊:“請按捺片刻。”
這句話說得好像玄律饑渴難耐似的,他簡直無地自容,很想揍對方一頓,但這時周圍場景快速搭建,構造,很快形成一個新的房間。
一本巨大的書籍攤開放在地上。
它殘破不堪,一片斑駁。
那是生死簿。
他們來到了地府的判官司,以靈體的狀态。
生死簿上飄出了一條淡淡的光帶,光帶的另一頭連接到了玄律身上。
宛如嬰兒的臍帶一般,連在了他腹部。
玄律胸口起伏,随着他的一呼一吸,那根光帶也跟着忽明忽暗。
“你和生死簿緊密相連,”男人說,“生死簿報廢之日,你會受到一定的影響,嚴重的話,有可能跟着魂飛魄散是不是?”
玄律臉上閃過一絲慌亂,沒有應答。
“你自己也不知道嗎??”男人有些許驚詫,又根據他的反應推斷,“你自己應該知道的吧?”
“他們好像都不知道,”男人看向那條光帶,“曲判官告訴我,你已經獨立于生死簿,不受本體影響,等到本體徹底報廢,你會從此獲得永恒的自由,其他人似乎也默認了這一點。但那日你以靈體的狀态來地府,我發現你身上有一道光帶……”
現在那條光帶和本體相連,于是證實了他的猜想。
玄律和本體是綁定的,生死相系。
“我确認過了,當日在場的人,除了我,都沒看到這聯系。”男人手指輕輕觸碰光帶,“是為什麽?為什麽他們沒有發現?”
“因為我當時是意識體,是生死簿的意志,意志是不能被看到的。”玄律看向男人,有些緊張地問,“你又為什麽能看到?”
“我也不清楚。不過這不重要,”男人說,“現在要想辦法斬斷你和本體之間的聯系,你有什麽想法沒?”
玄律腦子裏思緒很亂,剛醒來就被人一言道破自己保守多年的秘密,他十分慌亂。
看着男人說個不停,理智告訴他現在不該相信這個人,但腦子卻又不自覺地跟着他的思路思考問題。
“沒有辦法斬斷,我試過很多次,沒有成功。”他對男人說,“我和本體是靈魂上的聯系,是本質上的聯系,很難斬斷。”
“讓我試試,”男人說,“既然我能看到,說明我或許可以解決。”
玄律不知道該不該答應,但男人已經開始動手了。
他以掌為刀,凝集力量切下去,光帶卻毫無變化。
那聯系還在。
“需要找一把劍,”男人說,“讓曹稷幫我造一把。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感覺我本來就有一把神劍。但是我試了試沒召喚出來。”
玄律覺得不太靠譜:“你怎麽說?他難道不會懷疑嗎?”
“他懷不懷疑重要嗎?”男人攤手,語氣輕松地說,“就說我必須得到一把可以斬斷一切的劍,不然就不當這個閻王了。他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滿足我的要求。”
玄律:“……”
為什麽感覺這麽無理取鬧但是又好像很可行??
他正要說點什麽,這時候,兩人都感到了強大的靈力波動。男人立刻拉住玄律,帶他溜了。
兩人離開後,曲玉山進門來,仔細地檢查生死簿,未發現任何異常。
“奇怪……”
他喃喃着,露出疑惑的神色,而後加強了封印。
另一邊,男人帶着玄律回到了那片黑暗的虛空之中。
兩人的靈魂漂浮在那裏。
彼岸花随風搖曳,晃蕩成一片血色的海洋。
“你的心跳好快,”男人聲音沉穩,“不必驚慌。他們應該都不知道。”
玄律也知道此時不能露怯,但他沒有料到早上一醒來就接連被重磅炸彈狂轟不止,一時間難以平靜,只得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但二人靈體相對,對彼此的狀況一目了然,實在難以掩飾。
“他們真的不知道,”男人解釋道,“不然就可以等到生死簿徹底壞掉的時候,想辦法伏擊你,在你随着生死簿一起消亡之前掠奪你的生命,用來修複本體。只要控制好時機,或者提前準備好暫停時間的法寶或者法術,就有機會可以成功。這樣就不必想盡辦法找你談戀愛了,也不用費盡心機殺你。”
玄律暗暗吃驚,沒有搭話。
被人發現自己會跟着生死簿一起死是一件很恐怖的事,這麽多年他耀武揚威,仗着不死之身硬剛諸天神佛,本以為不會有人發現他的秘密,如今被人一語道破,他難得的陷入了恐慌之中。
“不用害怕,”男人看着他,一邊思考一邊說,“你有自己獨立的靈魂和體魄,你是人,一個完整的人,理論上應該可以斬斷與本體的聯系,不受本體所累……”
他自言自語道:“一定要尋找或者制造一把可以斬斷一切的武器。”
他這樣說着,手上做了一個揮砍的動作,像是在模拟。
下一秒,他又問:“地府處理生死簿事件的三個方案你都知道嗎?”
玄律點頭:“知道。一是殺了我,二是生死簿2.0,三是宇宙重啓。”
“嗯,”男人問,“沒有第四個了嗎?”
“第四個?”玄律眉頭一皺,“第四個是什麽?怎麽還有第四個?”
“我總覺得還有一條顯而易見的路可走,但……”男人神色猶豫起來,似乎不确定要不要跟他繼續聊這件事。
“說,”玄律催促道,“你們地府的陰險下作我見得多了。”
“那就讓你有個心理準備吧。”男人擡起另一只手,劍指畫了一個劍訣,整個虛空開始收縮,封印再度加強。
準備妥當後,他說:“假設生死簿徹底罷工,到時候你又還沒死,完全可以把你當做生死簿2.0來使用。你有生死簿的天賦,再讓諸天神佛改造一下,說不定可以頂替生死簿1.0版本。就算無法替代,或許也勉強能用。你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玄律一聽就怒了:“你們怎麽這麽惡毒!”
“我能想到,他們應該也能想到,”男人說,“但是這些天我沒發現他們在秘密準備這個方案,興許是瞞着我。但我猜,我猜測,可能這個方案,可能是天庭那邊在主導。不過我醒來後還沒去過天庭,暫時無法查探。但後續我會找機會去看看。”
玄律聽了半天,終于意識到不對。
他感到匪夷所思:“你……是要救我?”
“嗯,”男人點頭,随即笑了起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不就告訴你,我是來救你的嗎?忘了?”
玄律想起了初次見面。
在那個黑夜,在那個廣場,男人走向他,對他說:“我是來救你的。”
他這才明白,原來他是這個意思。
玄律:“……”
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種被戲耍的憤怒:“真以為我會相信你們地府的鬼話?當我傻嗎?還是你們傻了?妄圖用這種謊話就騙住我?”
他想離開這個幻境,不奉陪了。但他的手還被對方拉着。
男人手上用力,将他拽回。
“這不是地府的指示,是我個人。”男人目光堅定,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我以神格起誓,會幫你終結宿命,給你徹底的自由。”
“為什麽?”玄律不解,“你不是閻王嗎?為什麽要幫我?”
男人笑了一下:“或許,這個時候我應該回答,因為跟你來電。但真實原因是,我覺得這件事……”
一瞬間,男人的聲音遠去,玄律腦子嗡的一下,記憶的廢墟裏,一個音符亮起,釋放出了一個久遠的聲音。
他嘴唇微動,跟着那個聲音輕輕念着:“這件事太不公平了……”
三個聲音重疊在一起,說着同一句話:“怎麽可以有這麽不公平的事……”
“咚”的一聲,音符破碎,玄律回過神。
“你怎麽知道我要說這句話?”男人疑惑地看着他的臉,複又說,“好吧,你也覺得不公平吧?的确很不公平。總之,我會想辦法的。”
玄律冷哼一聲:“我不會相信你們任何人。”
男人優雅地做了個動作:“請随意。””
那神态,仿佛無所謂他信不信,反正他一定會去做,且做到。
但剛優雅完,男人的肚子傳來咕的一聲叫。
“餓了,”他說,“能邊吃邊聊嗎?”
他松開玄律的手,幻境随之消失,兩個人又回到了床上,回到了同一個被窩裏。
床上雖然有被子蓋着,但卻比虛空中□□相對更暧昧。
玄律躺在那裏,花了點時間消化剛剛發生的一切。
實際上有點難以消化。
突然就跟人睡一起了,突然來自地府的閻王竟然說要救他。太混亂了。
他艱難地拿起手機,給郎安發消息,請他幫忙準備兩份早飯。
郎安秒回:【好的,不過已經是下午了,我幫您準備午飯。】
玄律頓時有些羞恥……
他收起了那紅線,兩個人終于可以分開了。
“浴室借用一下。”男人率先起身,光着身子往浴室的方向走。
他寬闊的後背也很多抓痕。
玄律簡直沒眼看。
直到這時候,男人頭上的名字還在閃,還沒定下來。
為避免自己被閃瞎,玄律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
再睜開時,那個名字固定為“吳法”。
飯桌上。
玄律忍不住問:“你到底什麽來路?你什麽時候上任的?”
“我也不清楚,”吳法吃着豬排,“如果我告訴你,我失去了記憶,你信嗎?”
玄律惱火地說:“我還說我失憶了呢!”
“這個我知道,”吳法說,“他們說你前次大鬧地府的時候腦袋受了傷。你好像還認識其他的人,但是卻不認識我是嗎?”
玄律忽然愣住了,發現好像是這麽回事。
“也不是完全不認識,”他看着吳法的臉,謹慎地說,“有時候看你有幾分眼熟……但想不起來發生過什麽,也不記得地府有你這麽逆天的人物。”
他皺起眉頭:“你到底怎麽回事?”
“我是在你救走梁澄後醒來的。”吳法喝了一口湯,“我什麽都忘了,醒來他們就告訴我我是閻王,讓我跟你談戀愛,哄你為我而死,解決生死簿的危機,但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他頓了頓,又說:“他們言辭閃爍,遮遮掩掩,明顯很多事在騙我。不發火把人當傻子一樣。但我懶得深究了。”
他擡頭看着玄律:“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就是為了解決你的事情而來的。所以其他的,都無所謂了。”
聽到他這麽說,玄律一時無言。
吳法忽然話鋒一轉:“哎,你認不認識天庭的神仙?有沒有天界的朋友?能不能問問我什麽情況?”
“認識。”玄律當然不止認識地府的牛馬鬼神,也認識一些天界的神仙,但交情都不深。
殺他這件事,主要是地府在負責,天界協力。反正他對神仙都沒好感。不過有幾個神仙倒是不介意他的冷臉,時不時會來找他聊音樂,請他指導樂器。
“你确定他們沒有上下串通好嗎?”他無聊地說,“問了也是白問吧。”
“有時候謊言也能暴露不少有價值的信息,”吳法說,“你空了幫忙問問。”
他又忽然指出一點:“他們說我是在那七天前大戰遠古鬼王受的傷,還中了很嚴重的寒毒。你也是那次大鬧地府後失去記憶的吧。”
“對,”玄律看着他,馬上輕拍桌子,“哦,我知道了!肯定是你把我腦袋打開花,害得我失去記憶的。”
“我也知道了,”吳法恍然大悟,“根本沒有什麽遠古鬼王,肯定是你把我打失憶的。”
兩個人四目相對,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回事。
玄律當即很生氣:“你把我弄失憶了還在我這裏蹭吃蹭喝??”
吳法泰然自若:“你把我弄失憶了不該補償我?”
“我補償你個鬼!”玄律雙手抓着桌子,要把飯桌掀了,吳法卻死死按着桌子,不讓他掀。
兩個人明着較勁,弄得桌子在地板上顫動不已,帶的整個酒吧都在顫抖,吓得郎安以為地震了,立刻讓店員們撤,結果出去發現別家都很正常。
好半天之後,餐廳終于平靜了下來,玄律完全沒胃口,坐在那裏看着高高在上的閻王大帝一個人吃得很香。
“你都是演的吧?!”他瞪着對方,“什麽不會切牛排,沒見過空調,不會過旋轉門,不會用手機,不知道巴赫,全都是演的!”
說着他又想掀桌子了。
“不是!”吳法用力按着桌子,認真解釋,“是真不會!我都覺得自己像是躺了七千年,而不是七天,但他們說我真的只躺了七天……”
玄律觀察他:“我看你像是躺了七萬年。”
吳法點頭:“我也覺得。”
玄律回憶往昔,又覺得某人的表現的确不像演的。
目前看起來,吳法失憶的情況是比他要嚴重的多的,簡直差點連在現代社會生存的自理能力都沒有了。
他萬分慶幸自己沒到這程度。
吳法還在快樂地吃着米飯,都添了一碗了,不住地誇這個好吃,那個好吃。
飯後,吳法說:“接下來我會加緊監督制造生死簿2.0,也會為你的事想辦法。”
他說的那件事,指的是解除玄律和生死簿的聯系。
玄律猜測他倆的約會一定被地府監視着,但昨天探讨聯系的那一段,是在吳法制造的虛空之中,大概是不為地府所知的。
當然,這一切可能都是演的。
他現在不會再相信任何人。
他明确告訴對方,“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愛上你,為你獻出生命。”
“這不是為了讓你愛上我,”吳法再次強調,“我也不會讓你為我獻出生命。既然說到這裏了——”
他看着玄律,很認真地說:“請你務必以自己為先,無論何種情況,都先保全自己的生命,不要為任何人任何事選擇犧牲。”
玄律忍不住笑了:“還用得着你教?我當然無論任何情況都不會願意犧牲。”
“那最好。”看看時間也不早了,吳法準備離開,他站起身來,“多謝款待。”
“滾,”玄律已經不想再看到他了,“從我的世界消失吧,無法無天。”
“這就滾了,”吳法說,“臨走之前,想問一下,你要跟我回地府住嗎?”
玄律:“???”
吳法說:“我想你可以跟我回地府,我正在親自督造生死簿2.0,目前已經取得了新的進展。如果你參與進來,或許我們可以加快進程。我和你一起,一定能想出辦法。”
玄律:“滾。”
吳法還想争取:“我在地府一個能信任的人都沒有,他們都是騙子……你來了,我們兩個人可以一起齊心協力。”
玄律擡起右手,手上血色音符浮現。
“那你好好休息,再見。”吳法瞬間消失。
人走了,玄律終于松了口氣。
他向後靠在椅背上,煩躁地搓了搓自己的臉,心想這都什麽和什麽?!
他心裏煩得很,下樓去找酒喝,一下去就聞到一股臭味。
“什麽味道?”他吸了吸鼻子,“怎麽這麽臭?”
“是這個,”郎安從吧臺下面抱起一顆巨大的榴蓮,“這個應該是吳先生帶來的,昨晚在他座位下面發現的。要幫你們剝開嗎?”
玄律說:“他已經走了。”
“噢,”郎安旋即問,“那需要幫您還給他嗎?”
“別去了,他家在地府。”玄律看着那顆榴蓮,想了想,“留着,榨成汁,下次他來了,給他兌到崂山蛇草水裏。”
郎安馬上拿出榨汁機。
玄律拿了瓶酒,走之前對他說:“不用放冰箱。”
郎安保持微笑:“好的老板。”
玄律走之後,調酒師笑起來:“老板好像很讨厭那個人啊,這麽整他,太狠了。”
郎安的嘴角放了下來。
他剝開榴蓮,将果肉挖出:“真的讨厭,就不會整他了。”
玄律回到家,一邊喝酒一邊泡澡。
和吳法比起來,他身上沒有太多的痕跡,對方貌似比他要溫柔得多。
但他還是不确定,昨晚到底進展到了哪裏。
他人泡在水裏,反正沒有任何不适,反而感覺精力充沛,活力四射,想上街跑兩圈。
那種事有這樣的奇效嗎?
他還真不知道。
這件事讓活了上千年的玄律受到了沖擊,他難以忽略自己好奇又羞恥的心理。洗完澡,他實在忍不住了,去琴房開啓無限音域,彈奏樂章,想重現昨夜的情景。
沒想到和某人睡了一覺後,他的無限音域已經快要開到第六重了。
藍色的音樂法陣裏出現了他和吳法的虛影。
他看到自己醉得不成樣,把人按到在沙發上,直接就開始扒對方衣服。
玄律簡直頭皮發麻,指法都亂了,曲子彈得亂七八糟,導致那虛影也斷斷續續,忽明忽暗。等他把曲子救回來,又看到自己的虛影抱着吳法大哭大叫喊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吳法哄着他,輕撫他的臉頰,像世上最溫柔的神祇:“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
玄律被他哄住了。
沒一會兒,他又開始抱着對方又咬又啃。
玄律全然不知道自己喝醉後是這樣的……
沒多久,他抱着對方磨磨蹭蹭,埋在他懷裏哼着。
玄律立刻結束了彈奏,整個人趴在了古筝上。
好想死……
真的好想死!!
這輩子再也不想喝這麽多了!
某一瞬間,玄律恨不得把酒吧關了。
他在樓上待了一小時,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
等他想起該喂貓了,于是給貓點了一份外賣,然後下樓。
門鈴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