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長生林（四）
◎不到兩百年的緣分，兩百多年的交情。◎
玄惑很清楚, 謝淩如今問起奈林城的過往，是對他在魔域為什麽會放過她而好奇。
更确切的說，她是想要知道, 他為什麽會害怕她讨厭他。
她只是想要知道他說出這句話的原因，其他的, 她不會問及。
就如同她在幾人從魔域出發的前一晚, 選擇征求他的同意後，來到仙界便告知柳如楓他的魔族身份一樣。
她選擇尊重她身邊每一個人。
也因此, 基于這一點，他大概率能确定——
在這層單薄的，沒有血緣關系的姐弟身份下，如果他不主動說出他過往的那段經歷，她便不會對他的過去，主動地過多探求。
于是, 他最終，還是決定只提起一句他們的初次相遇, 便再沒多說。
與她在奈林城外施舍出那抹溫暖時，并沒有苛求回報一樣，他也不想讓她承受, 一個一面之緣之人因她而起的, 幾百年無望追逐所造成的精神負擔。
她一旦知曉了這些, 依照他們如今這層所謂的姐弟關系，出于責任，她或許會溫和地, 包容地, 沉默地, 獨自背負起這份負擔。
他不想讓她那樣做。
因為, 誰也不知道，在這展露出的最終結果下，她心底裏，是否真的想去接受這份負擔。
他不想逼迫她。
但他......也有私心。
他已認清自己的心意，不想止讓兩人再僅止于這層姐弟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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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離她更近一點。
于是，他選擇：她不主動問起，他便不會說出口。
他把主動權交于她，在沒有告知她問題隐含代價的情況下，期待着她問及更深。
而她......不出所料，果然沒有接着追問下去。
玄惑瞧見謝淩的反應，雙眸微暗。
在得知玄惑是誰後，她沒有嫌棄，沒有鄙夷，只是始終維持着溫和的神情，微訝道：
“原來，我和玄惑在兩百年前便見過了。”
“這麽說，我與玄惑，也算是有幾百年的緣分了。”
因為當年的恩情記住了她，對她産生好感，因此，兩百年後，兩人再一次遇見時，害怕她讨厭他。
謝淩覺得，這個解釋看起來雖然略有些單薄，但也很合理。
更何況，如今仔細回想，當年那個男孩的五官輪廓，與面前少年的面龐還是有許多相似之處的。
“時隔兩百年再次相遇，便算是有了兩百年的緣分嗎？”玄惑斂下失落眸光，反問道。
那她和柳如楓呢？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相處這麽久，是不是，早便不止于簡單的緣分二字了?
不過，後面這段話，他雙唇開合幾次，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
早便知道答案了不是嗎？
幾百年的至交好友，又豈是緣分二字可以簡單概括的。
他們可不需要時隔兩百年再次重逢的緣分，他們可是兩百年間，時常都聚在一起。
“許多人都是擦肩而過後，便再也見不到了，我與玄钰時隔百年還能再次相見，這還不算有緣嗎？”
夕陽下的光線朦朦胧胧，玄惑背光坐着，在謝淩面前掩飾地很好，她并沒有察覺到他掩藏的失落，依舊淺笑着回答道。
“至于年份的問題，間隔的時間越長，再相見時，才會覺得緣分越奇妙呀。”
“這樣嗎？”玄惑輕聲應道。
“對啊。”謝淩望着長生林中的景色，眼底蘊藏着許多情緒，“緣分，是真的很奇妙呢......”
她的腦中又浮現出了那份丹珠秘術上，獨屬于謝歲的繁複底紋。
如今了解的信息越多，她能推測出的東西便越多。
她，玄惑，謝明寒，柳如楓，柳如雪，一行人能聚集在此，或許靠得，也是這世間，冥冥之中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
話題臨近結束，道完這句，謝淩便沒再多聊。
長生半響沒有回來，她打算前去尋找。
起身捏了個訣清理掉衣衫表面沾染上的灰塵後，謝淩溫聲道：
“我去找一找長生，才從雪山道離開不久，玄惑若是疲憊，可在此地再休息會兒。”
話落，她輕笑了笑，揮了揮手，落地轉身離去。
玄惑随着謝淩道別時的話語回了個淺笑後，視線下壓，望着那道遠去纖細的背影，眼底壓抑的落寞情緒越發明顯。
她果然如他所預想的一樣，對當年施舍下去的恩情沒有絲毫提及。
不脅迫，不利用......也不在意。
“這麽說，我與玄惑，也有幾百年的緣分了？”
腦中回蕩着這句輕柔話語，遙望着前方一遠一近，一白一藍兩道背影，玄惑緩緩垂下雙眸。
将近兩百年的緣分嗎？
即便如此安慰自己。
他卻是十分清楚。
她與柳如楓之間兩百多年的交情，他可是，永遠，永遠，都及不上的。
......
夕陽暗黃的柔光，能把地上的人影拉得很長很長。
玄惑擡頭望去，遠處的藍色身影，在這昏暗的朦胧橙光裏，拖着長長背影向前走着，似将要融入天際那盛大熱烈，而又搖搖欲墜的黃昏中。
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他怔愣地望着那道背影，指尖動了動，深吸一口氣，終是撐地起身，向着前方快步追去。
起先，少年的腳步攜着些沉重遲疑，每一步都行得緩慢，猶豫，面上神情也十分糾結。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停下腳步。
他逐漸試着加快速度，攜着夏末燥熱餘韻的秋日暖風拂過他耳側，他距離她越來越近。
遠處的那道藍色身影似是感應到了什麽，身形頓了頓，接着，停在原地，緩緩回過了頭來。
她背對着盛大夕陽，平靜地回望他，微微歪頭，似有些疑惑，下一刻，卻忽地勾唇，朝他輕淺地笑了笑。
那是一個他十分熟悉的笑容，朦胧光暈造成的疏離，也不能隔絕他對她的親昵。
少年見此，腳下步子逐漸邁得越來越快，腳步越來越輕快，大步向着她身旁跑去。
夕陽下的影子依舊被拉得很長很長，只是，原本的一道狹長人影，變為了兩道并肩而行。
“姐姐！”
他微勾着唇，雙眸亮晶晶，愉悅道。
“我和你一起。”
“好啊。”聞言，她輕笑道，“那一起走吧。”
不到兩百年的緣分，兩百年多年的交情。
他及不上又怎樣？
少年借着身高優勢，微垂雙眸，悄無聲息凝望着身旁女子，心神止不住地上揚。
交情終歸只是交情，他要也不止于交情。
所以，他也不需要及得上，不是嗎？
從百年前奈林城外的第一次相見，到魔域的猝不及防的再一次相遇，再到他主動提及一道來往仙界，接着華亭山山腳的徹底明确心意。
他距離她越來越近，她灑下的光輝越來越多。
他在這光輝中真的很溫暖很溫暖。
他與那虛幻的月影之間，隔得再也不是那永遠無法跨越的天塹。
他就快夠到了。
他不會放手的。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又怎樣？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又怎樣？
偏頭瞥見斜後方自足下延伸而出，并肩而立的兩道拉長黑影，玄惑愉悅地微眯起了雙眼。
他苦尋百年，才得來如今行至她身旁的機會。
又怎會坐以待斃，拱手讓出？
......
“哥，這裏真的會有線索嗎？”
柳如雪後退一步，離開了坑洞旁，不顧形象地席地而坐。
他們三人在這發現長劍的坑洞旁，找了半響了，不僅什麽東西都沒找到，而且一點兒線索也沒發掘出來。
此地一切都十分正常，十分地合乎情理，任何異常之處都沒有。
柳如雪忍不住開始懷疑，這就是一個普通的坑洞啊，他們找尋的方向是不是錯了？
那一縷魔氣會不會和他們推測的不同，實際上根本和長劍被埋葬的地方沒有任何關系？
或許，魔氣是長劍在主人死亡後才沾染上的？要不然長劍遺落的位置，怎麽會一點它主人的線索都沒有？
又或者......長劍劍尖，根本就沒有殘留的魔氣？所以他們才什麽線索都沒發現？
一時間，各種疑問自她腦海中浮現。
不，柳如雪甩了甩頭，抛除了腦中雜念。
前面幾個猜測還有可能，最後一個推測......玄道友所說的“劍尖殘留有微弱魔氣”這句話，應該是真的。
“劍尖殘留有微弱魔氣”這句話是玄道友直接對淩姐姐說的，以那位魔族不管什麽時候，眼裏好像只有淩姐姐的姿态，他大概率不會去诓騙淩姐姐。
更何況，目前看來，他們已知的這幾個信息，雖然和魔族以及魔氣有着密切關聯，但他是魔族近期才新上任的魔君，他們查探的這些事情，和他的聯系不大，且又沒有任何利益關系，他沒必要故意和他們說個假消息，誤導他們。
“或許确實該換個地方。”
柳如楓沉吟片刻後，出聲拉回了柳如雪糾結的思緒，贊同道。
“阿寒，另外三件法器是在哪發現的？”他轉頭問道。
聞言，謝明寒擡手指向正前方：“不遠，直着往前走過三顆樹就到了。”
“要過去看看嗎？”他接着問着其他兩人。
“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
回過神，柳如雪擺了擺手，直接向後一倒，背靠上長生樹，有氣無力地拒絕道。
“我好累，好疲憊，不想動了。”
從在雪山道遇到雪崩時，她就開始緊繃着神經，瘋狂逃命。
謝明寒被絆到，淩姐姐反身回去救他，玄道友也跟了上去，她被兄長拉着，回頭望着那三人的背影，心中悲痛欲絕。
逃出雪山道後，雪崩停止，她和兄長立即回去救人，繃緊心弦跟着長生在整個雪山道到處亂，轉确保長生一嗅到氣息他們便能立即施救。
接着，把謝明寒他們救上來後，她抱着淩姐姐哭得喘不上氣，還沒緩過來，長生又發現了死去的姜道友和衛道友，她又懷着沉重的心情開始挖地，把姜道友和衛道友的遺體小心弄上來。
再然後，為了保證在大型陣法兩次運轉的間隙離開雪山道，他們帶上兩人的遺體便馬不停蹄地趕來長生林。
在長生樹下安葬姜道友和衛道友後，就又開始查探長劍發現地是否有異常。
一直到現下，在坑洞旁查探了将近半個時辰，她還沒有好好休息過。
透支的靈力在長生林中被快速補足，靈力借由筋脈運送至全身，可以消除身體的疲憊。
但大喜大悲再加上高強度運動，即便身體狀态良好，她的精神卻十分疲乏。
她累了，廢腦子的事情就交給兄長和淩姐姐，廢體力的事情交給謝明寒。
——她什麽都不想幹了。
——除了抱着淩姐姐休息。
“淩姐姐估計早便猜到了這個結果，所以直接讓長生循着氣息去尋找了。”
柳如雪嘟囔道。
“兄長和謝明寒先去吧，我去找淩姐姐問問......”
說着，她轉過頭，朝着西北側的長生樹下望去。
“咦，淩姐姐呢？”柳如雪訝異道。
她将才還看到淩姐姐坐在那顆樹下的。
“或許是長生半響沒有動靜，她去尋長生了吧。”順着柳如雪的視線望去，柳如楓思索片刻道。
聞言，柳如雪心下一轉，瞥了柳如楓一眼，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後，接着問：“那玄道友呢？”
柳如楓神色如常道：“許是和阿淩一起離開了吧。”
“哦......和淩姐姐一起離開了啊......”柳如雪把語調拖得很長。
“你怎麽了？”她這奇奇怪怪的語調讓謝明寒摸不着頭腦，“精神疲乏應該不影響說話吧？”
柳如雪翻了個白眼，推開湊近觀察她的謝明寒，嫌棄道：“和你沒關系。”
“哥。”她又看向柳如楓，眼珠轉了轉，意味不明道，“這裏風景，确實很好啊。”
“很适合穿梭期間，慢悠悠地散步，欣賞。特別是如今夕陽西下，萬物朦胧，四周好看得像是畫卷上精心描繪的風景圖。”她搖着頭，晃着腦，一句話讓她說的抑揚頓挫，聲情并茂。
“如雪......”柳如楓扶着額，有些無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