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長生林(十一)

◎“我是為了姐姐才跟去的。”◎

“阿淩......”柳如楓擡眼, 瞥見肩上那只輕輕拍打自己的手,有些無奈。

本應由他來道歉,卻反被謝淩安慰, 柳如楓的心情更加複雜了。

謝淩倒是毫不在意,她收回手, 後退幾步, 又拉開了與柳如楓的距離:“有什麽關系。本來如楓便不需要對我道歉。”

“而且,我怎麽感覺, 我和如楓,最近好像一直都在互相道謝又互相道歉。”她緊接着便轉移話題道。

不知是順着謝淩,還是真的被她帶着跑偏,柳如楓接話道:“阿淩這麽一說,好像确實是這樣。”

謝淩玩笑:“我們有幫對方那麽多,同時又做了許多對不起對方的事情嗎?”

一時半會回憶不起來那些具體情形, 柳如楓便只淡聲道:“最近發生的事情,确實有些多。”

聞言, 謝淩點了點頭:“如楓說得有道理,這段時間過去應該就好了,過去之後, 就能恢複以往平靜的生活了。”

謝淩話語中絕口不提他們即将抵達的, 那滿含着未知危險的棧道, 柳如楓便也沒去掃興,也跟着她閉口不言。

不過,謝淩将才提及的道謝一事, 倒讓柳如楓記起了一些事情:“阿淩剛從魔域來到仙界, 拜托我去藏書閣尋找丹珠秘卷時, 對我多次道謝, 是因為什麽?”

多次道謝其實沒什麽問題,對于幫助自己的人,柳如楓也會表達謝意,但異常就異常在,謝淩面上的謝意太誠懇了。

他們多年好友,謝淩請求他幫忙辦一件事,随口提一句便行,甚至連道謝都不必道謝。所以她面上那誠懇至極的謝意才更讓柳如楓心慌。

柳如楓當時只是潛意識裏察覺到了不對勁,下意識便推拒了謝淩那多次表達的謝意,并以兩人一起長大的交情為由,阻止了她之後多次脫口而出的“多謝”。

但要說深層原因,那幾天事情太多,他沒有認真去探究,後來急匆匆來到華亭山,山中危機四伏,他也沒尋到合适的機會去問一問謝淩。

如今要不是謝淩主動提起,他差點把她那時候的異常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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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嗎?”

謝淩回憶起那時的情形,餘光瞥見柳如楓面上那鄭重的神情,她心底有些好笑:“如楓幫了我,我道謝,倒也沒什麽特別的原因。”

這堪稱打太極式的廢話回答不是柳如楓想知曉的,謝淩也知道柳如楓想問的是什麽,她沒讓一臉懷疑的柳如楓等太久,組織了片刻語言便接着道:

“只不過,我那時候在外逃亡了半個月,又在作為異族的魔域生活的半月,回到仙界又再次深刻意識到...好像...謝家真的沒了......”

“我當然是很相信如楓和如雪與我還有阿寒之間的情誼的,但畢竟經歷了那麽多事情,我也不是什麽一心只專注于修煉與玩樂,其他什麽事都不關注的人。我沒有那麽天真。”

“我知道以往我在修仙界,以及仙界的地位,名望來源于哪裏。也知道我們四人相交時,氛圍如此舒适自洽,又來源于什麽。當然,我沒有過分妄自菲薄,實力,功績,個性......我知道我自身也有許多值得尊崇,值得相交的東西。”

“但有些東西同樣也給予我了更高的底氣,更從容的姿态,更多的選擇,它們是加成,是輔助,而且,在此之前,我也從未失去過那些東西。”

“所以啊,那時我在努力适應新身份的同時,心底也有些不安。”

“于是,拜托如楓的時候我就想着,你答應幫忙的便算是意外之喜,沒答應也沒什麽,我也不會怨你。至于結果,我們如今都知道——你答應了,我便把那算做了意外之喜,所以,那個時候的感情之情,才會格外誠懇吧。”

謝淩的語調雖然偏向于敘述一段早已歷經的過往,但尋找丹珠秘卷那件事,距今其實也就幾天的時間。

俗話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離開學堂太久了,謝淩也不知道這兩句用對了沒有,憑感覺大概率是用錯了,不過不重要,意思到了就行。

自魔域魔宮醒來,她便開始讓自己逐漸适應新的身份,來到仙界,回到熟悉的環境,見到熟悉的友人,她适應的速度更快了。

到如今,她早已适應了變故之後的新身份。

初到仙界時,心底的些許忐忑與不安也早便消解,所以,那時內心罕見有些迷惘,不夠堅定的謝淩,柳如楓以後,估計是再也見不到了。

“那種程度的感激之情,只限于那特定的時間,如今,我可不會再跟如楓客氣了。”

謝淩半開玩笑半認真,語調也有些偏向于蠻橫與戲谑。但柳如楓聽完,看向她時,眼中的憐惜卻更甚了。

柳如楓沒有其他意思,只是單純對謝淩的遭遇表示同情,以及,想着該怎麽安慰謝淩。

但作為飛升上界後,已經許久沒受到這種眼神注目的謝淩,柳如楓那眼神落在謝淩眼中,讓她幻視起了奈林城鬼魅界事件後,下界的那些家中族老平日裏看向她的眼神。

那些族老有些新加入的還在下界并未飛升;有的早便飛升到了上界,四處游歷,幾年見不到一次面;還有一小部分居于上界族地中的,不知是死于一月前的魔族入侵,還是早早便逃開了。

總之就是,柳如楓如今這神似那些族老曾經望向謝淩的眼神,讓她心底有些發毛。

“我......”沒事。

後面兩字謝淩還沒說完,便聽柳如楓輕聲道:“沒事的,都過去了。”

聞言,謝淩有些好笑,向來能言善辯的柳少主,憋了半響,才憋出了這麽一句話。

不過,不知是這暖融融的陽光照的,還是如今未時溫度的升高,她心底湧過一股暖流。

柳如楓沒有說完那句便停下,他接着道:“而且……男女之情不是必須品,道侶也不是。”

“所以,阿淩你那标準,也沒必要因為看起來嚴苛,看起來根本滿足不了,而去妥協更改。我雖然...滿足不了,但又不代表沒有其他人能滿足,可能,只是阿淩你還沒遇到罷了......”

不知柳如楓将才想到哪去了,自謝淩将才轉移話題之後,他又把話題給繞回來了。

但繞回來還沒完,柳如楓神情一凝——謝淩心底本來正因為柳如楓的話感動着,見到這個表情,她瞬間習慣性收斂心神,展現出一副認真的姿态,然後,她便聽到柳如楓用着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

“當然,還有更重要的。”

“什麽叫做答應幫忙便算是意外之喜,不答應也不會怨恨?在你心中你把我想成什麽人了?阿淩,朋友就是用來互相幫助的!這個時候還不幫你,那還算什麽朋友?”

“我要是那個時候沒幫你,你罵我忘恩負義都算輕了……”

事實證明,謝淩誤會柳如楓了,他不是憋了半天只憋出了一句話,他是想直接把所有問題都給謝淩開導安慰一遍。以至于,說着說着,越發心痛,然後,不自覺展露出了小時候他帶着謝淩與謝明寒修習術法時的嚴厲神态。

柳如楓當年的小老師當得是很成功的。

這句話具體表現在,他如今時隔多年神情一凝,謝淩便條件反射地收斂心神,認真聽講,回過神來她才發覺,這時不是當年的術法課,柳如楓也早已不再教導她術法,他如今是在開導她。

這就有些尴尬了。

“......多謝。”身體放松下來,謝淩神情不自然地道了一聲謝。

柳如楓顯然也意識到了将才發生了什麽,神情間也有些不好意思,他羞赧道:“抱歉......平日裏說教如雪有些習慣了。”

“沒事。”

雖然這事兒發生的很突然,很尴尬,但活了這麽些年,謝淩的臉皮厚度是足夠用的,她很快便調整了過來。

“不是如楓的錯。只能怪,術法入門,真的很難.....”謝淩回憶起往事,幽幽道。

柳如楓比謝淩年長一歲,謝淩七歲修習術法入門時,柳如楓已經學會并熟練掌握了。

當年,教習術法修習這門課的先生講得雲裏霧裏,讓人不知所雲。

于是,課下,謝淩便拜托柳如楓帶她入門術法修習。

萬事開頭難,但術法修習的開頭,是真的難如上青天。所習知識繁雜而深奧,一個越學越糊塗,一個越教越抓狂。

都是半大的小屁孩,還未正式外出歷練,哪有那麽大的耐性,懂得什麽循序漸進。

于是,在謝淩第五十三次提出問題後,柳如楓強制壓下心中浮躁,神色一凝,把那厚厚一本書直接從中蓋上,然後打開第一頁,開始逐字逐句地肅聲講解。

向來溫和有禮的人,突然嚴肅下來,比本身便不茍言笑的人所能造成的威力更大。

謝淩瞬間便被唬住了。

教習效率開始直線往上飙升。

最終,一個月過去,謝淩的術法修習是學會了,但同時,柳如楓那瞬間的神色一凝,也給謝淩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不過,柳如楓平日裏與謝淩一般,都是面上帶笑,神情溫和,已經很久沒有做出過那個表情了,就算偶爾露出,也是朝着行為出格的柳如雪。

這時隔多年再一次對着謝淩嚴肅起來,也是為了安慰謝淩,即使語氣說着說着就有些偏離,即使鬧出了将才那件尴尬的事情——但謝淩還是感受到了他那掩藏在恨鐵不成鋼語調下的好意。

謝淩面上笑意加深,岔開話題,柔聲道:“出來很久了,回去吧?”

柳如楓還有些不自在,聞言,他點了點頭,低聲應道:“好。”

......

濃密灌木另一邊。

“玄惑。”

謝淩和柳如楓剛走,謝明寒便挪了挪位置,湊到玄惑身邊。

“阿姐和柳大哥走了,估計要談的事情很重要,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沒注意到這句話說完,玄惑神情變得越發僵硬,謝明寒啃了一口果子,接着道:“正好,我之前還有事忘了和你說了。”

“......什麽事?”

玄惑問的心不在焉,柳如雪也收回遠望的目光,看了過來。

“之前,在雪山道時,多謝...你來幫我......”

謝明寒摸着後脖頸,看着玄惑,有些磕巴道。

見着謝明寒緊張的模樣,柳如雪挑了挑眉,微微眯眼,眸光在兩人之間來回移動,下一瞬,她驟然瞪大雙眼,故作訝異道:“謝明寒,你道謝便道謝,這副羞澀的模樣是什麽意思?!”

柳如雪的眼神過于震驚,謝明寒被她看的一時摸不着頭腦,兩息後,他突然明白過來,氣急道:“你......我......”

“我只是單純覺得玄惑那時候看起來特別帥氣潇灑,所以才有點結巴!這叫單純的仰慕之情!”

“我喜歡女的!沒有龍陽之好。柳如雪,你想哪去了!”

柳如雪:“啊?不是啊......抱歉抱歉,你接着說。”

聽明白謝明寒話中含義,玄惑安靜等在一旁,待在兩人吵完後,他出聲推拒道:“不必道謝......”

話落,玄惑稍稍停頓了一瞬,緊接着的下一句解釋還沒說出口,便被謝明寒猛地截斷:“等等,我還沒說完!”

柳如雪将才的一打岔,讓謝明寒的道謝,道到一半便歪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聽到玄惑的聲音,謝明寒緊急打斷後,歉疚地朝着玄惑笑了笑。

玄惑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那一打岔,雖然把話題給打歪了,但同時也讓謝明寒的緊張緩解了許多。

謝明寒深呼吸,調整好狀态,用着仍舊有些磕磕絆絆的嗓音道:“我不僅想感謝玄惑回過身來幫我......還有,那時雪崩迎面而來的時候...你幫阿姐擋住雪浪......”

當時的站位是謝明寒,謝淩,玄惑三人并列,謝淩在中間。雪浪來臨的時候,謝明寒已經靈力完全耗盡,動根手指都費勁,視野也開始逐漸模糊,快暈過去了。

但一片白茫裏的紅太顯眼了。

謝明寒閉眼前朝謝淩看去時,正巧看到一抹紅突然轉身移動到謝淩身前,再接着,雪浪直接兜頭罩臉把他淹沒,他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不過,即便是這樣,事後謝明寒稍稍推測,便能在腦海中模拟出當時的情形,然後越發覺得——玄道友那個動作,真的是十分潇灑帥氣!

想到這兒,謝明寒雙眼閃着光地微微仰頭望向玄惑。

只是,玄惑的反應卻不是如謝明寒所預料一般,他眼神複雜地看着謝明寒,猶豫道:“你...發現了?”

謝明寒懵了:“什麽發現了?”

他發現什麽了?玄惑那時的動作嗎?

沒等謝明寒理清緣由,一旁的柳如雪瞬間理解了玄惑的意思,她幫着謝明寒解釋道:“不,玄道友,你想岔了。”

“謝明寒什麽都沒看出來,他還沒這麽聰明。”

謝明寒:“?”

解釋就解釋,貶低他幹什麽?

“你們在說什麽?我看出來什麽了?”

謝明寒不明白事情怎麽又一次發展成了昨天柳如雪和柳大哥說話時,他全程聽不懂的情形了。

不過,掃了一眼面前兩人,見他們都沒有絲毫給他解釋的意思,謝明寒只得皺着眉,自己動腦,仔細回憶了一遍将才他說出口的句子。

等等,他剛才說的那句話,好像确實還能換一種解讀意思!

謝明寒急忙解釋:“玄惑,我剛才不是想問你為什麽在最後時刻選擇幫阿姐擋住了雪浪,我是在感謝你在那時幫了阿姐!”

話落,謝明寒皺眉,再次意識到了什麽:不對,就算是這樣解讀,玄惑的反應可以解釋,但柳如雪将才的那句話好像還是對不上。

但是,如果不是他說的話的問題,就行為本身來說,玄惑把阿姐當做姐姐,在最後時刻幫忙擋一下,沒什麽問題啊。他自己要是還有餘力,他也會這麽做的。但柳如雪為什麽一臉看好戲的神情?想不明白......

另一邊,看明白謝明寒什麽都沒發覺後,玄惑暗自松了一口氣。

不過,即使謝明寒道謝的神情十分誠懇,玄惑顯然仍舊沒打算接受謝明寒的謝意,他直言道:“是因為姐姐返回去找你,我才返回的。你不用跟我道謝。”

他這話說的很直接,沒有絲毫委婉,就差沒明明白白地告訴謝明寒:來幫你只是順帶,他返回的真正原因是因為謝淩,你不必自作多情。

不出所料,玄惑這話讓謝明寒猛地一愣。不過,與粗神經相對應的,謝明寒臉皮一向很厚,他愣完倒也沒覺得尴尬,只喃喃道:“這樣啊......”

他就說嘛,他早就覺得奇怪了,他雖然把玄惑引為好友,但他們的關系還沒好到值得玄惑冒着生命危險來救他的地步。

原來如此,這樣就解釋得通了。

謝明寒自認為理清了關系,并沒有去深想,同樣是相處了這麽些天,按理說玄惑與他和謝淩的交情應是差不多的,為什麽玄惑為了便謝淩可以了。

于是,又一次的,謝明寒與除他之外,全員皆知的真相失之交臂。

“這樣的話,道謝還是需要道謝的,畢竟,玄惑确實幫了我啊。”

謝明寒微低着頭,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脖頸,“不過,玄惑你剛才的這句話,要是讓阿姐知道了,她應該會很高興。”

聞言,玄惑眸光閃了閃,反問道:“為什麽?”

他記起了,之前姐姐如謝明寒這般與他道謝時,也和他說過:她很開心他能跟來。

那時候玄惑便敏銳意識到——謝淩話中有話。

她所說的開心,絕不僅僅止于表面上的含義,話中肯定蘊藏着什麽他還不知曉的東西。

在雪山道,謝明寒摔倒時,他跟着姐姐往回走。對于姐姐來說,那件事的意義或許不僅止于:他跟着她回身去救謝明寒了——這單純的一個事件。

他當時意識到了這一點,不過,顧及着姐姐那時低落的心情,并沒有接着詢問。

如今聽到謝明寒再次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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