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歸之路

“可是——”得到這個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年輕的歌劇紅伶滿面驚異,她下意識便上前一步,幾乎是失聲驚呼了出來,“可是您怎麽可能不會唱歌呢?”

那訝異失落的語調裏甚至藏着主人都不自知的譴責。無論埃裏克是初來此地的異鄉之人還是魅影的化身,克裏斯汀都無法将他的形象與歌劇院的幽靈割裂開來。她幾乎是直覺式地感受到兩者之間不可磨滅的聯系,可是這位名叫埃裏克的作曲家說了什麽?他不會唱歌?

這句話簡直是立刻割裂了神壇、人間與地獄三者之間的界橋,讓克裏斯汀在大感詫異之餘禁不住懷疑先前的猜測。

“他的确不能唱歌。”

這一次是那金發少女代為回答,她的目光依然溫和,但其中顯然有了略微譴責的味道,克裏斯汀在這樣的目光下既狼狽又感羞愧不已。

那金發的少女說道:“埃裏克的嗓子生過一場非常厲害的病。”她稍作停頓,仿佛在回憶過往的同時還有分出心神壓抑随之而來的悲傷——這份真實的悲傷令埃裏克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尋常說話還好。”伊妮德繼續說道,她歉意地微笑着,“但是當他試圖開口歌唱,受損的喉嚨便會因為突如其來的痛苦而咳嗽不止。”

克裏斯汀感到十分抱歉:“對不起,我并不知道……”她有些說不下去,任何的言辭在痛苦面前都是輕浮的。而克裏斯汀難以自抑地認為,眼前的埃裏克必然有着魅影一般的音樂才華,因為他們的确就像一對雙胞胎,分別被光明和黑暗抱養的孩子——那麽,失去了歌聲的埃裏克該是多麽的令人惋惜呀!

而伊妮德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她笑了笑,用寬容的口吻說道:“所以,下次能有幸邀請您欣賞埃裏克在歌劇創作上的才華嗎?”

“我當然——”克裏斯汀幾乎是急切地叫了出來,她好像急于表達自己對埃裏克在音樂才華上的完全信任和支持,作為之前詢問失落歌聲的補償。她馬上就要點頭了,但是戀人勞爾打斷了她:“克裏斯汀!”夏尼子爵用擔憂和關懷的目光凝視着自己仿佛突然着了魔的女友,柔聲關切道:“你怎麽啦?”

克裏斯汀猶豫不決地看看勞爾,又看看埃裏克:理智告訴她離“魅影”和潛在的危險越遠越好,可是心底仿佛有另一個聲音在驅使着她向“埃裏克”靠近。

那個聲音在說:

“多好的機會呀!你不是在畏懼魅影的恐怖殘酷之餘,依然思念自己溫柔親切的導師嗎?導師也許是虛假的,但埃裏克看上去的确是個可以交談的普通人。你很想認識他,不是嗎?而他的音樂同樣吸引着你,哪怕你到現在什麽都沒有聽見過。你願意去唱他的歌劇,不管是為了什麽!別猶豫了,克裏斯汀,答應他吧!想一想,埃裏克面容英俊無損,埃裏克的喉嚨有疾不能歌,埃裏克有一個披散着陽光般金色頭發的朋友,就是他挽着的那個美麗姑娘——這些,哪一件魅影能做到呢?他要是有這個辦法,何至于在你面前現出原形呢?這是完成你心願的大好機會!所以你還要害怕些什麽呢?你的确在渴望着靠近他、和他交談吧。”

“我,”克裏斯汀不敢去看勞爾的眼睛,她羞愧地感受到自己身心都被那種奇特的吸引力所支配——莫名地,她感到自己背叛了戀人的愛,“我當然很樂意,埃裏克先生,還有這位——”克裏斯汀向那給她親切感的金發少女尋求支持。

“伊妮德。”對方點了點頭,含着淺淡的笑意道。

“伊妮德小姐。”克裏斯汀補充道,心中仿佛輕快了一些,“我會讀你們寄過來的樂譜的,只要信封上寫着你或者埃裏克的名字。我甚至願意去找你們,我——我感到這是不容錯過的音樂。”她掩飾似的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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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爾不贊同地搖了搖頭,但他并沒有插手克裏斯汀的決定。而與此同時,緊繃了許久的埃裏克終于能夠微微地喘出一口氣來——他今天說的話其實并不多,不少關鍵信息都是由伊妮德代為補充交代,這使他十分感激。

那種壓抑過頭的激情造成了出口的每一個詞反過來對他産生千鈞之力,但是他總算得到了一個不壞的開始:人間的身份得到克裏斯汀的初步信任,他們有下一步接觸的可能。想到這裏,那糾纏了他一天的煩躁與焦慮感終于略略散去,由得期待和感激破土而出,充盈心田。

然而在這兩種情緒之外,依然蟄伏着某種不安的因子。另一種灰色的陰影沉默着侵襲着埃裏克的靈魂,跗骨一般,像是擺脫不了的幽靈。患得患失和煩躁焦慮全都比不上這個幽靈來得可怕,因為它是孤注一擲背景下随時等待着發出嗤笑的影子,戳穿一切優雅美麗背後的虛弱浮飾,它甚至比埃裏克本人都更加清楚,它是那麽殘忍地反複在他耳邊強調着這個事實——

埃裏克是為克裏斯汀而舍棄自己的天籁之音的。

誠然,埃裏克自己同樣清楚這一點,而他在放棄歌聲之初也做好了踏上不歸之路的準備——然而剛剛蒙受失聲的痛苦他便與伊妮德相遇,接着二人在那幢巴黎鄉間的別墅裏數日神交,這虛弱的靈魂躲回了那個一切變故不曾發生的小天地裏,甚至不是伊妮德主動提起,他都不願意走出來,這已經昭示了他對這變故的畏懼了。而現在,此時此刻,歌劇魅影來到了克裏斯汀的面前,以全新的面目來達成自己不惜舍棄歌聲也要完成的心願,那就是獲得她的愛情!然而埃裏克心中揮之不去的卻是沉重的陰影。

以新身份結識克裏斯汀就仿佛宣告了他和過去的一刀兩斷!因為在這個他為之放棄歌聲的女子面前,所有的逃避、所有的遮羞布都不存在了。他只能孤注一擲在這條路上,永遠地走下去。看吧,埃裏克,不能歌唱的作曲家;還有魅影,虛假的導師以及殘忍的兇手,這是多麽截然不同的兩個人!還記得克裏斯汀聽說他不會唱歌時那種本能的驚訝、疑惑乃至憐憫嗎?你是多麽可悲啊,埃裏克!而這可悲的你已不能回頭了呀!

無法回頭——埃裏克,或者說魅影很清楚這一點,而正是因為這個他才愈發地感到沉重。這種沉重在他以全新的面目站在克裏斯汀面前時同激動喜悅一齊達到了最高峰,有那麽一瞬間,它幾乎壓過了再度與克裏斯汀如常交談的喜悅,心頭那股躁郁的邪火也幾乎将他逼瘋。埃裏克感到自己孤身一人走在一座界橋上,正如伊妮德說言,不能停止更不能回頭。他身後的界橋正逐漸焚毀,而那噬人的火焰正追逐着他,埃裏克毫無退路!……但所幸最後他還是撐過來了。

他不會回頭的——埃裏克反複告訴自己,仿佛這樣就能夠被徹底說服,而他真的成功了——因為他将得到世上最好的愛情作為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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