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打算

顧清溪提着東西走過去, 一步步地踩着雪,雪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等走到他跟前的時候,她看着他,低聲問:“等了多久了?”

蕭勝天:“就一會。”

顧清溪:“我不信。”

幾乎是同時從村裏出發的, 但哥哥帶着自己, 蕭勝天自己騎車子, 他肯定得比自己快不少。

蕭勝天:“真得就一會, 我剛找朋友談了件事,然後才過來。”

顧清溪想起之前他在村口的背影, 也許是冬天的傍晚太冷清,她覺得他的背影孤零零的。

蕭勝天看她那樣:“怎麽了,這麽不高興?”

顧清溪:“你是不是在村口等着我, 想送我到縣城來?”

蕭勝天:“是,不過也沒什麽,我看到你哥送你,就放心了, 自己先騎車子過來了。”

他看着她:“就因為這個嗎?”

顧清溪沒說話, 她想起來哥哥說的關于蕭勝天的那些話。

蕭勝天看她耷拉着腦袋的樣子,倒是笑了,笑得清朗:“這有什麽, 你認為我會在意這個嗎?”

顧清溪被他笑得臉紅, 一時倒是覺得自己多想了:“不在意就不在意吧……”

蕭勝天收住笑, 眸光火亮。

顧清溪被他看得不自在起來,一直就是這樣, 他看人, 是那種直白而火熱的目光, 好像能把人生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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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溪甚至恍惚中記起, 上輩子為什麽遠着他,一個是蘆葦邊那個打算調戲自己的少年給人的印象太差了,另一個則是因為這個了。

她想轉身直接離開,不過又忍不住想多和他說說話。

她并不能輕易出來,下次出來也未必能碰到他。

到底是低聲問道:“你是來縣城有事?”

蕭勝天:“嗯,這車子是朋友的,打算還人家,順便和他談件事。”

顧清溪隐約明白他說的那個朋友是誰,那個人現在父親就在縣裏任職,以後前途也很好,她只是偶爾間聽人說閑話,知道那個人和蕭勝天關系不錯,沒想到原來他們的友情倒是始于微末之時了。

蕭勝天看她不說話,便繼續說道:“之前其實一直在談一件事,今天過來,打算定下來。”

顧清溪低着頭,她知道他想和自己說說,便順着問道:“嗯,什麽事啊?”

蕭勝天:“你知道我們要施行家庭聯産承包責任制了吧?”

顧清溪:“聽我哥哥說了。”

蕭勝天:“一旦施行分地到戶,那到時候大家種地的積極性就會高起來,有一樣東西就得缺了。”

顧清溪聽着,陡然明白了,擡頭看向他:“你是說化肥嗎?”

她一下子想起來了。

年代太過久遠,以至于許多事都模糊了。

八十年代初,國家開始改革了,家庭聯産承包責任制也開始施行,這個時候大家的熱情空前高漲,在這種情況下,化肥就成了緊俏貨。

在這種情況下,縣裏的生産資料公司拼命地外購,但即使如此,加上國家計劃調撥,依然不夠用,于是後來就發生了一件事,生産資料公司從外地想辦法采購到了一車化肥,化肥剛到縣裏,就被等着化肥的農民給圍住了,之後場面混亂起來,男女老少一起來,開始搶着卸化肥。

她沒想到,自己這活過一輩子的人都沒想起來這茬,蕭勝天已經想到了,而且打上了化肥的主意。

蕭勝天眸中泛起激賞,笑着說:“是,我打算和朋友想辦法去弄化肥,弄到化肥供給縣裏的生産資料局,肯定能賺一筆。”

這倒是一個好買賣,不過顧清溪想想:“這化肥好弄嗎?”

八十年代初,別說沒錢,就算有錢,各種物資奇缺,他們能輕易弄到嗎?

蕭勝天卻說:“事在人為,我們早早地跑出去想辦法,還能尋不到?距離明年春耕還有兩個月呢,兩個月時間,能弄多少是多少。”

顧清溪聽了這話,笑了。

她想起哥哥之前說的那些話,其實聽到後,心裏自然是不舒服,并不願意他被人家那樣說,哪怕是自己的親哥哥,她聽了也不好受。

但她的立場,卻不能再為他辯解一句。

言語蒼白,能說什麽,況且她自己還只是一個女學生,靠着家裏供養,又有什麽資格去說服哥哥什麽?

是以這一路上,心裏多少有些低落。

可現在聽他這麽一說,那些低落便像幾絲雲,被風一刮,盡數消散。

再擡起眼來,眸中是含着笑的:“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去?”

蕭勝天盯着她:“左右這幾日吧。”

顧清溪:“喔。”

那就是說,可能有好些天看不到他了。

蕭勝天:“也不至于說兩個月不回來,反正看看情況吧,如果有合适的,可能先運回來。”

顧清溪:“那挺好的。”

蕭勝天還想再說什麽,不過看看天實在不早了,便是再不舍,也應該讓她進去學校。

“你進去吧,太晚了,別耽誤你學習。”他低聲說道。

“嗯。”顧清溪輕輕嗯了聲,卻不動。

靜默了一會,她突然掏出來剛才哥哥給的那個紙包,遞給了蕭勝天。

“給你這個。”她低着頭,不看他,卻把手伸到他面前。

“這是什麽?”他盯着那東西。

“給你拿着吧。”她往前走了一步,胡亂塞給他。

他收回來,打開。

打開後,眼中竟然浮起一絲失望。

“怎麽給我這個?”他捏着那錢,是一張五元的,兩張兩塊的,還有一張一元的。

“你以為是什麽?”那些錢有些皺巴,這讓顧清溪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我以為——”蕭勝天抿唇不說了。

他以為是她寫了什麽給他,原來并不是。

“你不要嫌棄,這是我哥剛塞給我的。”

這是家裏人沉甸甸的希望和愛護,顧清溪低聲說:“我在學校裏,怎麽都行,你既然要出去,出門處處都要錢,我就這麽點,你,你不要嫌……”

說到後來,聲音已經低得幾乎自己都聽不見了。

她确實給不了他什麽。

“我不要。”蕭勝天将那東西塞還給她:“我和朋友談好的,只負責找貨源,到時候有別人出錢,我們可以抽成,不用自己下本。

“那你在外面也要吃用,出門萬事難。”

“我說了不用就不用。”蕭勝天聲音強硬起來,他将那紙包硬塞給他:“我如果拿了這個,花着燙手。”

顧清溪接過來紙包,攥在手裏:“你幫了我好幾次,我又沒什麽能幫你的。”

蕭勝天定定地看着她:“我要你回報了嗎?你覺得我圖你回報我嗎?”

這語氣有些沖,顧清溪別過眼去,不敢看他。

朦胧夜色,雪光清冷,少年的呼吸有些急,他咬牙:“你就是不懂我的心思。”

顧清溪抿着唇不說話。

蕭勝天突然道:“你能好好的,我看着就高興,比我自己多吃一塊肉都要高興,你知道嗎?”

這句話,幾乎是一下子擊中了顧清溪心裏最軟的那處,讓人痛得心扉震裂,也讓人甜得渾身化為烏有。

一陣風吹來,雪紛紛揚揚而過,月光清潤地灑下,月光和雪花融在一起,溫柔得讓人想流淚。

顧清溪靜默地看着眼前俊朗的少年,少年也正俯首看着她。

四目相對間,一切靜谧無聲,這一瞬好像靈魂失重,顧清溪覺得自己也消融在了他的目光中。

******

回到宿舍的時候,宿舍裏并沒有人。

她沒點燈,借着外面的雪光,整理了自己帶來的東西,整理好了後,從兜子裏掏出一個雪球,外面很冷,這雪球走了一路沒有融化。

這是蕭勝天送給自己的。

她将它小心地安置在窗外,窗外背陰,天那麽冷,她想這雪球也許可以好幾天不化。

安置好雪球後,她過去打水,這個時候打水的隊伍已經差不多快過去了,顧清溪很順利打了一壺水,提着水回去的時候,還遇到了班裏的王明霞,她也正提着壺去打水。

王明霞是副班長,為人豪爽熱情,看到顧清溪,納悶了:“咦,你這麽努力學習的人,怎麽現在沒去自習室。”

顧清溪笑了下:“今天來晚了,天太冷,先打點熱水。”

王明霞:“是挺冷的,凍得人都不想學習了。”

顧清溪看看她的水壺:“我剛打完了,熱水就停了,可能沒了,我分你一半吧。”

王明霞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想想沒了,也就接受了。

她提着水笑了:“謝謝你了顧清溪!我以前覺得你又好看學習又好,都不好意思麻煩你呢。”

顧清溪有些意外,之後想想笑了,也許自己以前确實給人這種印象?

王明霞學習并不好,後來也沒考上什麽大學,再之後好像去做生意了,倒是過得不錯。

兩個人邊往回走邊說話,說話間,不知道怎麽提到了上次宿舍被搜的事,王明霞哼了聲:“這事我知道是誰。”

顧清溪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沒問。

王明霞:“我說了你別生氣啊!”

顧清溪:“我幹嘛生氣?”

王明霞:“是孫躍進幹的!”

意料之中的事。

顧清溪蹙眉:“他去舉報什麽?”

王明霞:“誰知道呢!反正等着瞧吧,早晚有他倒黴的時候。”

回到宿舍後,顧清溪先給自己喝了點熱水,又灌了暖袋,之後爬到床上,趴在那裏開始看書。

這次腳依然抵着暖袋,暖洋洋的很舒服。

學了一會,眼睛累了,她就躺在那裏,抱着那暖袋,想着那個月光下的少年,想着他對自己說的話。

這種隐秘的心事難以訴說,甚至于都不敢訴諸于模糊的日記來傾訴自己的心事,她真恨不得時間飛過去,她考上大學,他也有所成就。

到了那個時候——

顧清溪抱着熨在胸口的暖水袋,心都要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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