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最後的犧牲品

羅家幼子的葬禮莊嚴而隆重。與羅博所建議的簡單悼念大相徑庭,羅桐執意邀請來的各路名流彙聚其中,甚至還有幾家娛樂小報的記者也混了進來。

羅桐和羅友并排站立,接受着來着各方的哀悼。羅博因為悲痛過度而病倒,沒能與小孫子做最後的道別。來客紛紛不絕,兩位直系親屬疲倦地做着例行公事一般的回禮。

一切如常。直到一個人的到來。

最先發現她的是心不在焉地環顧四周的羅友。他緊張地暗中扯了扯羅父的衣袖,低聲道:“爸,你看那個人……”

羅父順着他的指示看過去,只見一個身着黑色女式西服,戴着一副大墨鏡的女子正朝兩人快步走來,“她怎麽了?”

“你看她是不是……”羅友咽了口唾沫,“‘她’呀。”

羅父皺着眉頭剛打算問清楚,就忽然像是被重錘擊中一般,“就是她!”

那女子走到兩人身邊,卻并沒有像一般的來客一樣鞠躬之禮,而是毫不客氣地并排站到兩人身旁,摘下墨鏡,“好久不見,兄長。”

羅父瞪着羅桐,壓低聲音說:“我可不記得我有邀請過你。”

“我最寶貝的侄兒英年早逝,難道還不允許我這個做姑姑的來悼念嗎?”羅梧半低着頭,一臉沉痛,“我為了小恭哭腫了眼睛,今天不得不戴着墨鏡出門,你這樣也太殘酷了。”

來客中眼尖的已經認出了羅桐的身份,但不明所以的也不在少數。但無論是哪一種,都還是以對待羅父與羅友的禮節對待這位新來的親屬。

羅友冷笑一聲說:“你會為了他哭?少一個人和你争奪,恐怕你做夢都要笑醒吧!”

“多年沒見,你還是這麽沒禮貌。”羅桐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不過姑姑是個大度的人,才不會跟你計較。”

“你挑現在這個時候回國是幾個意思?”羅友繼續咄咄逼人地诘問,“小恭剛走,你是想趁亂分一杯羹嗎?”

羅桐卻并沒有理他,只是繼續與來客說着話,一邊不斷地擦拭着眼角。她的眼睛确實腫的厲害,臉色也因為無心化妝而顯得憔悴,竟然比兩位直系親屬看起來更為悲痛。

羅友氣急敗壞,還想再說什麽,卻被羅父使了個眼色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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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三人迎接完最後一波來客後,羅桐掏出紙巾來,誇張地揩了揩鼻子,接着對兩人說:“白發人送黑發人,這真是人生中最悲傷的事。爸現在怎麽樣了?”

羅父在羅友之前說:“他執意想來,但我勸他留在醫院修養。”

“确實……老爺子肯定不想錯過見小恭最後一面的機會。但他現在一大把年紀了,這種場面不一定應付得來,更何況,來了又能如何?斯人已逝,再見一面也只能徒惹傷心。”羅桐長嘆了一聲,“爸在哪個醫院?我明天晚上的飛機,希望能在回去之前看他一眼。”

羅父皺起眉頭,“你要回去了?”

“對。”羅桐說,“那邊的事情太多,耽擱不得。”

羅友有些目瞪口呆,“這麽快就回去……那你,你來幹什麽呢?”

“參加葬禮。”羅桐又擦了擦眼角,“順便還有幾個見聞想要跟你們分享一下。”

羅父不明其意,皺着眉頭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是試圖想從其中看出什麽端倪來。

“哥……”羅桐叫的雖然是羅父,目光卻有意無意地掃到了羅友身上,“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還算是個挺好的哥哥。至少我現在還活得好好的,不是嗎?”

“你是什麽意思?”羅友有些不安地上前一步,“你……”

“你爺爺沒教過你嗎?長輩之間說話,不要随意插嘴。”羅桐瞪了他一眼後,收回了視線,再次看向羅父,“哥,咱們從小争到大,就從來沒有坐下來好好說過哪怕一次話。幸好我們現在還都活着,現在醒悟也為時不晚。這回你願不願意給我這次機會呢?”

羅父看着她,眉頭卻沒有剛剛皺得那麽緊了。或者甚至可以說……變得有些柔和。“你想說什麽?”

“現在保密。”羅桐眨眨眼,又瞟了一眼羅友,“就我們兄妹兩個單獨說說話。我還有個小禮物要送給你。”

羅父當然沒有天真地認為那真的是什麽禮物,但他也并沒有猜透這個‘禮物’隐喻的是什麽。但羅友卻像是聯想到了什麽一樣,忐忑不安地縮到了一旁。

·

高級病房的豪華而寬闊,可能大多數人終其一生都難得一見,但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卻與普通的病人別無二致,同樣蒼白無力,同樣老邁虛弱。

“爸。”羅桐走進去,站定在這位新來痛失親人的老人身旁,輕聲說,“我回來了。”

羅博轉過頭來,看着她,良久之後長嘆一聲,落下淚來,“你回來了……”

“要好好休息。”一別二十年,羅桐開口前想到的千言萬語最後只變成了敷衍的寬慰,“別太傷心。”

羅博又嘆了口氣,“你們都這麽說。但敬之一走,就像是抽掉了我的脊梁骨。人沒了脊梁骨,大概也沒有幾天好活了吧。”

“別這麽說。”羅桐說着,自己都感覺蒼白無力,“您的身子骨還很好。”

“老了,不一樣了……”羅博咳嗽了幾聲,“當年我一怒之下把你趕出去時,确實還很好。但現在二十年都過去了……”

“二十年。”羅桐笑了笑說,“您還是跟以前一樣。”

“你卻長成大姑娘了。”羅博也笑了,“二十年都不給家裏一點消息,這麽倔的一個人,今天卻主動來看我。說吧,你有什麽事?”

“沒事就不能來看您了嗎?”羅桐坐在了他的床沿,握住他的手,“我早就不是小姑娘了,要還是這麽任性,那可怎麽得了?”

羅博點了點頭,閉上眼睛,“去看過阿夏了嗎?”

“還沒有,剛從小恭的追悼會上回來,打算明天再去。”羅桐說,“您也有些時候沒見過他了吧?”

“敬之走的那天見過一面。”羅博說着,睜開眼睛,看起來十分欣慰,“現在他快趕上他舅舅那麽高了,行事也越來越穩重,像個大人的樣子。”

“那就好了。”羅桐說着忍不住笑了,“看來他比我年輕的時候不知道給您省多少心呢,真是不容易。”

羅博露出懷念的神色,“那可不是。你小的時候,簡直淘得沒邊兒了,誰管也不服……我年輕時也總是想不開,總是跟你一個娃娃較勁,最後弄得劍拔弩張,誰都不愉快。”

說着說着,懷念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遺憾的嘆惋,“當年你和女婿的事也是的,如果咱們倆能有現在一半的心境,也不至于要鬧到當年那個境地。現在想來,真的挺不值當。本來就不是多大的事情,卻讓我們隔閡了二十年,誰也不讓步……”

羅博一邊說,一邊撐着床面坐了起來,認真地看向羅桐。“敬之一去,我想通了不少。其實哪有那麽多好争的事呢?畢夏是個好孩子,這麽多年真是委屈他了。叫他回來吧,家裏需要點人氣兒……”

多年以來謀求的事情輕易達到了一半,但羅桐心中卻并沒有什麽喜悅的感覺。“爸……”

“嗯?”

“我覺得……還是不用了吧。”

羅博詫異地看着她,“怎麽?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讓羅家承認阿夏嗎?”

“我聽阿夏的朋友說,他現在生活得很高興。”羅桐說,“我不想用自己的願望去打攪他。”

羅博沒有說話,只是靠着床頭,活動着手指。

“而且,讓他回家相當于再次把他卷入紛争中。我不想讓那孩子參與這些事,更不想讓他落得和小恭一樣的結局。”

羅博扭頭看向別處,“敬之是因為突發惡疾而死。”

羅桐稍稍嘆息,“你明知道不是。”

接下來的靜默沉重而膠着。兩人各自看向不同的方向,任憑時間流逝,卻都沒有先開口的意思。平時輕不可聞的空調出風聲、衣料摩擦聲,還有走廊上的微弱動靜,此刻都一清二楚。

屋外傳來一個由遠及近的急促腳步聲,接着門被咚咚地擂響,還不等兩人反應過來,就自己打開了。

站在門口的龔叔臉色蒼白,連着大喘了好幾口氣後說:“大少爺,大少爺他——”

·

數小時前。

“你是說……”羅友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揉搓着食指的指節,“除了羅恭以外,還有人手上掌握着那份資料?”

“從羅桐在葬禮上的表現來看,确實有這種可能性。”坐在他對面的黑衣男子說。

“是誰?誰有?”羅友臉色煞白,“哦,我知道了,羅恭死前去見了他那個情人,難道在我們弄死他之前,他就把資料交給了韓非明嗎?有可能……畢竟羅桐的兒子和他關系那麽好,很有可能……”

黑衣男子看着他一邊神經質地喃喃自語,一邊将指節揉得發白,露出稍縱即逝的笑意。

羅友忽然啪地一拍桌子,惡狠狠的表情扭曲了五官,“那就弄死他!你既然能殺了羅恭,肯定就能殺韓非明。殺了他,還有那個羅桐和她兒子……都殺了,準沒錯。”

黑衣男子撓了撓耳廓,看起來悠閑自得,與羅友的緊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你當殺人是件那麽容易的事嗎?羅恭死了是意外,韓非明死了甚至也可以歸結于意外。但畢夏、羅桐……和你作對的一個個都死了,別人又不是傻子,當然能想到元兇是誰。”

羅友受挫後萎靡不振了片刻,但很快又露出了陰狠的表情,“等到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再殺,僞裝成意外事故,車禍或者什麽的……”

“別傻了。”黑衣男子嗤笑一聲,“你以為經過羅恭的事,羅桐和韓非明不會多幾個心眼,把資料多備份幾次交給不同的人嗎?沒錯,羅恭自覺手下被我們滲透得很嚴重,誰也不敢信任,但羅桐可就沒有這個顧及了。她要是備份幾百次、上千次,難道你要我都殺光嗎?”

羅友眼中閃過一絲瘋狂,“不行嗎?”

“當然不行。我的力量尚未恢複,殺掉羅恭一個已經是極限了。幾百幾千?”黑衣男子又哂笑了一聲,搖搖頭。

羅友這回完全陷入了絕望,抓着頭發緊緊咬着牙,過了很久瞪着通紅的眼睛說:“那怎麽辦?”

那男子聳了聳肩,站起身來,走到落地窗邊,推開窗戶。羅友的辦公室足足有三十層高,但城市的馬路上車水馬龍的聲音仍随着風的呼嘯卷進了房間內,“對我來說,有個最簡單的措施。”

“是……是什麽?”羅友急切地站了起來,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他面前,“快說啊,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

黑衣男子再次露出笑容,“對我來說,最簡單的措施就是——”

“……離開。”

電光石火之間,一個黑色的身影從窗戶飛出室外,急速下墜,卻在半空中陡然消失。

羅友呆呆站在大開的窗邊,膝蓋一軟,癱倒在了地上。

就在此時,沉重而急促的敲門聲響起,還沒等他喊出“請進”,羅父便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氣沖沖地朝他臉上甩了一沓紙,“給我說清楚,這是怎麽回事!”

“爸……”羅友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用顫抖的手臂撐着地板站了起來,“爸,我……”

“別叫我爸!在你把這事說清楚之前,我不是你爸!”

不用看也知道那一疊紙上寫的是什麽東西。但羅友還是翻來覆去地看了幾眼,然後說:“爸,這都是污蔑,我絕對沒有幹過任何對不起羅家的事。是小恭他……小恭他嫉妒——”

羅父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誰跟你說這些是小恭查出來的?”

羅友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手頓時抖得更厲害了,“我,我沒有……我是說,我這是猜的,畢竟小恭他和我,小恭他……”

“你有什麽資格提他的名字,你這個孽畜!”羅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殺完了你弟弟,下一個你是不是就打算殺了我?”

“爸,爸你聽我說,這都是……這都是沒影的事。”羅友被他推得向後退了幾步,但還是勉強站穩,再次擠出一個笑容,“小恭是心髒病發去世的,這點醫院也……”

羅父打斷他,“你以為你這點小心思能騙得過我?是不是你殺的你自己心裏清楚。羅友,說實話,我要聽實話!”

“真的,我說的是實話……”他說的是實話。他沒有殺羅恭,羅恭不是他殺的。是那個穿黑衣服的人,是那個人殺了羅恭。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我說的是實話,爸,我說的是實話……”

“才不是。”

他的身後陡然響起一個稚嫩的童聲。那個聲音有點耳熟,像是……像是……

羅友顫抖着轉過身去,頓時驚叫出聲。

五六歲的小羅恭抱着一個熊娃娃,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架紙飛機,委屈地看着他,“哥哥,我才不是小氣。”

“小……小恭?”這是假的。是幻覺。羅恭已經死了。是幻覺。是幻覺是幻覺是幻覺——

“紙飛機是我好不容易折好的,可以飛好遠好遠呢。哥哥要是喜歡的話,我可以教你。但是這個不可以拿走。”羅恭一本正經地說,“但是我可以把熊熊送給你,哥哥之前一直說很喜歡這個熊熊的。”

陽光照射下的小羅恭看起來那麽真實,他的發梢甚至随着光線而變幻出金黃的顏色。他向前走了幾步,臉上帶着可愛的笑容,右邊臉頰的酒窩也正如記憶裏一樣清晰。羅恭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對羅友露出過這樣的笑容了。“哥哥,給你——”

他們從小什麽都要争。哪怕只是一架紙飛機。誰也沒有退讓過哪怕一步。

“小恭……小恭……”羅友再次癱軟在地,手撐着地面不斷後退,“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哥哥不要……哥哥什麽都不要了,你別過來!”

“哥哥,你不喜歡熊熊嗎?”羅恭咬了咬下唇,看起來很失望,但旋即再次高興了起來,“那我把紙飛機也送給你好了,反正我還可以再折。”

他靠的越來越近,羅友用盡全身力氣爬起來,倉皇後退,連撞在羅父身上都沒有在意。但無論他跑到哪兒,羅恭都窮追不舍,還不停地發出咯咯的天真笑聲,似乎這是一場有趣的游戲。

“哥哥,我要抓住你啦!”羅恭忽然停住腳步,在紙飛機的尖端哈了一口氣,投了出去。紙飛機嗖地飛到了羅友身邊,在他眼前盤旋。

羅友發出一陣恐怖的尖叫,拼命揮動手臂試圖驅散它,接着掉頭就跑。

大開的窗戶就在他眼前。羅恭的笑聲盤桓在耳畔。紙飛機幾乎擦到他的衣角……

羅父驚恐地喊着什麽,但他沒有聽清。

接着,就是風的尖嘯。

最後的聲音是刺耳的鳴笛。

·

留仙山。牢籠最深處的囚徒睜開雙眼,擡起頭來,雙手手指握成拳頭,又逐漸松開。

他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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