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有個交易

在基德眼中,鄭雲起篤定的表情,從容的動作,欠扁的話語,完美地诠釋了三個字,活膩了!

基德冷笑一聲,看也不看客戶端一眼,“你以為有亞瑟當你護盾,我就會輕易放過你?”

鄭雲起沉默不語,臉上的表情也沒有因為基德的話而發生任何變化。他在會議室裏挑了張人類規格的座椅坐下,從腳部開始解扣,把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的防護服脫下來。

基德瞥了一眼不緊不慢脫着防護服的鄭雲起,他搭在劍柄上的修長手指,正用指腹在長劍柄上的紋理上輕輕摩挲着。原本劍柄上的紋理深刻而華美,現在,大部分紋理已經被一片光滑取代,還剩下小片模糊的紋理,刻痕淺得像他的生命一樣,已經接近消失的邊緣。

鄭雲起在脫防護服的同時,悄悄用系統掃描基德,他還剩兩年不到的生命。

鄭雲起敢肯定,不論他再怎麽辯解,基德已然認定他就是那個超級醫生。可奇怪的是,基德既沒有威逼利誘他治病,也沒有情緒崩潰露出醜态來抓住他這根救命稻草。基德看起來完全沒有被生命逼至絕境的狼狽,就像是站在懸崖邊上,馬上就要一腳踏空墜落下去了,他依然能夠豁然地欣賞懸崖上極致的風景。

鄭雲起在心底暗自嘀咕,基德的随心所欲,恐怕已經達到一個無人能及的高度。

只是,鄭雲起心中還有幾分古怪,基德的直覺到底是有多敏銳,才能立刻做出他就是神醫的判斷來。而且……鄭雲起心裏有些打突,他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基德所察覺到的東西,并不止這些。

鄭雲起暗中觀察着基德的時候,基德也在大大方方地審視着鄭雲起。

基德曾是揚名全宇宙的戰争鬼才,要是鄭雲起知道這件事的話,他一定不會蠢到和基德相互試探。基德的鬼才之名,其一就源自于他恐怖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洞察力,從研究室到會議室短短十分鐘的相處,鄭雲起暴露出來的情報可不止一點半點——

哪怕基德和鄭雲起只有兩面之緣,哪怕凡多查到的鄭雲起的資料,基德壓根沒看幾眼。

現在基德認真起來,他很敏銳地得出一個推論:克勞德擁有強大得不可思議的醫術,這種珍貴的醫術卻被他嚴嚴實實地藏起來,沒有半點公開推廣的意願。這麽做的理由恐怕只有一個,克勞德醫術有着致命的缺陷。

至于是什麽缺陷,基德不知其本質。

如鄭雲起所說,醫術缺陷即使不是“跪下喊爸爸”,也會是別的踐踏尊嚴的同質缺陷。

就假設缺陷是跪下叫爸爸這一條,基德用一秒鐘去思考,假如他跪下喊鄭雲起爸爸,就能治好病的話,他願不願意朝鄭雲起屈下雙膝?

連半秒都沒用到,基德便得出答案,他不跪天不跪地不跪父母,就算是為了活命,他這輩子也絕無可能向他人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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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德彎起嘴角,無聲冷笑。

假如醫術缺陷只需要跪下喊爸爸就能彌補,這完全構不成克勞德隐瞞醫術的理由。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這樣,尊嚴比天高。

就拿取代了他成為“第一位”揚名宇宙的人類戰神來說,那個叫做夏爾還是什麽的。

只要告訴他跪下就能治病的話,他毫無疑問會立即獻上雙膝。

哪怕夏爾被困在校園裏,基德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夏爾的雙眼裏藏着血性。夏爾始終在凝視着戰場,他內斂到極致的氣勢,只有上過戰場的人才會明白。

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都是惜命的,對他們而言,和小命相比,膝蓋根本算不得什麽。

由此,基德确信,鄭雲起的醫術缺陷,絕對還藏着別的什麽東西。

不管其他缺陷是什麽,基德都失去了探究心,他不相信這樣的醫術能治好他。

此時,鄭雲起已經把防護服脫下,他将防護服疊整齊放在會議桌上,站起身來看向基德。

基德松開握住劍柄的手,冷酷地對鄭雲起說道:“我會把你交給威利。”

這是鄭雲起最不願意面對的局面,羽族校長本來就對他心存疑慮,基德和羽族校長關系匪淺,要是基德摻一腳進來,恐怕他就是下一個艾米麗了。不,他一定會比艾米麗還慘。

“基德船長,你這麽做會令我很困擾。不如我們看看這個再說吧。”鄭雲起把手掌按在會議桌上,會議桌的控制晶板被激活,泛起藍色的熒光,一個輸入界面盈躍于半空中。

每個與會人員面前都會有這樣的一個控制晶板,用來即時共享客戶端或其他設備裏的數據。鄭雲起共享了亞瑟剛剛發送給他的信息,因為基德遲遲不願意看信息,也不接通訊,亞瑟急得上火,就往他的客戶端發來信息。

當亞瑟的信息放大呈現在會議室的正中央時,基德條件反射地擰起眉頭。就連鄭雲起也愣住了,仿佛有什麽東西在他的心髒炸開,讓他許久都沒回過神來。

這條鄭雲起沒看過就直接共享的信息,是這麽寫的。

“克勞德,幫我轉達——

父親,我從沒對您提過任何要求。請看在我們一場父子緣分的面子上,答應你兒子一個請求。克勞德是我一生中最珍貴的朋友,我懇求您不要為難他。如果您願意答應我,我一定按照您的期待成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

信息看完,鄭雲起在控制板上點了幾下,删除即時共享信息。

基德擡起手腕,打開客戶端逐條查閱亞瑟發來的信息,他一一數過去,冷笑出聲,“一直以來,亞瑟都稱呼我為船長。他今天一共喊了我三十七次父親,為了你,他連尊嚴都不要了。”

鄭雲起無法反駁,關于基德和亞瑟的關系,他從亞瑟那裏旁敲側聽,也從珀西那裏聽來不少情報,這對父子純粹就是互相利用,絕無半點親情可言。基德拿亞瑟的命來折騰,亞瑟也從不求饒,他蟄伏着等待着反撲的機會,他把殺死基德視為人生目标之一。

亞瑟現在喊基德父親,放低身段低下頭顱懇求、甚至是哀求基德。亞瑟不僅把自尊心從心窩裏血淋淋地掏出來,還要把血肉模糊的自尊心強塞到基德腳底下,任由基德踐踏。

其中的沉重,是語言所無法形容的。

基德思索了一會,把亞瑟發過來的信息打包删除掉,“我需要繼承人,亞瑟的承諾很讓我心動。你呢,如果我替你隐瞞,你打算付給我什麽?”

兩頭都收取代價,完美诠釋了什麽叫做強盜行為。

鄭雲起苦笑,現在他心尖的每一下跳動,都仿佛碰撞在一個叫做亞瑟的名字上。

原來真的不是他多心,亞瑟對他的依賴,與他對醫生的依賴,兩者同樣病态,但亞瑟對他的依賴,微妙地多了點別的東西。

鄭雲起不想深究亞瑟為他而把自己低到塵埃裏的理由,他把嘴角上提一個弧度,對基德說道:“我就實話說吧,我沒能力治好你的維拉爾。”

基德挑眉,維拉爾完美地與大腦融合,在大腦被全部侵占成為結晶體之前,是無法通過客戶端上的掃描儀查出維拉爾的。有辦法知道他的病因是維拉爾,證明鄭雲起手中是有底牌的。

鄭雲起治不好維拉爾,這事在基德的預料之內。

基德臉上沒有半點失落的表情,他一步步走近鄭雲起,“我不關心你做不到什麽,我更關心的是,你能給我什麽。”

鄭雲起就定定站在原地,一步都沒有挪動過,基德終于在幾乎要挨上他才停下腳步。兩人之間的距離只有二十公分不到,基德強烈的壓迫感直撲門面而來,這不是一個合适談話的距離。

鄭雲起的身體才十三歲,他的身高很勉強夠得着基德的胸膛,他踮起腳把手舉到最高的位置,都不一定能摸得到基德的頭頂。鄭雲起沒有後退拉開距離,也沒有擡頭,就對着基德的胸口說道:“我能避免傷及你的大腦,對維拉爾造成創傷,至于對維拉爾的創傷程度,創傷後該怎麽處理,之後等等一系列問題,這些就不關我事。成交?”

能對維拉爾分離創傷,這絕對是極大的驚喜。基德主動拉開和鄭雲起之間的距離,當機立斷對鄭雲起說道:“成交。我會讓威利把你安排到我的星艦上。”

“我拒絕。”鄭雲起說道,“我覺得我們的交易應該彼此誠實些,別給我下套。”

他要是真的沒有防備心地和基德走一趟,後續的一系列麻煩,和被發現是超級醫生的麻煩是等同的。

“我們就在這裏把交易完成。”鄭雲起沖基德指了指身邊的人類座椅,“你先坐下來。”

“現在?在這裏?連醫療工具都沒有,就能對維拉爾進行分離性創傷?”基德直言道,“你是真以為自己是超能力者,還是腦子壞掉了,想試一試能不能現在幹掉我。”

“基德船長,你的問題比珀西還多。”鄭雲起輪流把左右的長袖都挽起到手肘的位置,不緊不慢地說道,“你以為他能活到今天靠的是誰?我沒有抑制劑也可以治好埃博特,創傷維拉爾也一樣,不需要多餘的輔助。”

基德仔細觀察鄭雲起的表情,在确定鄭雲起腦子不是壞掉之後,他說:“你是超能力者?”

“……”鄭雲起默默,總覺得這個問題有些似曾相識。“我不是。”

把這個有些不着調的話題揭過去,鄭雲起對基德說道:“你坐下吧,不要抵抗我對你的接觸。”

基德瞥了一眼鄭雲起剛才脫防護服時坐過的座椅,挑了另一張座椅坐下來,由于別在腰間的長劍會卡着座位,基德将長劍連劍鞘一起取下來,将其握在手中。

基德接受得太幹脆了,會議室的座椅統統沒有椅背,待基德坐定,鄭雲起就站在他的身後。基德的心寬的程度,直讓鄭雲起覺得無語。

不過鄭雲起也沒有蠢到去問基德,問他哪來的膽量,把身上最脆弱的地方展露給他人。

答案很簡單,基德握在手裏的那把劍也不是吃素的,就算鄭雲起站在基德的視野盲角,也不見得基德就毫無反擊之力。而且,就算鄭雲起得手了,不管結果基德是死是殘,鄭雲起的下場都會很難看。

鄭雲起的視線在基德寬闊的後背流連而過,最後停留在其後頸的位置,他對基德說道:“我開始了,你保持現在的姿勢不要動。”

鄭雲起用左手按在基德的肩膀上,防止基德在他使用系統攻擊維拉爾時彈起來,然後把右手隔着燦爛的金發和皮膚輕輕貼在小腦的位置。

他打開系統,對維拉爾啓動負面狀态功能。

其實使用系統并不需要肢體的接觸,鄭雲起是故意這麽做的。

不知是錯覺還是真實,基德感覺到,酸脹感先是在鄭雲起貼着他後頸窩的位置産生,然後酸脹感像一團團棉花的形狀,從小腦的位置滾向大腦。這些棉花越滾越沉越脹,基德都要懷疑他的大腦要溢出腦殼了。

基德的痛苦,是鄭雲起故意延長的,為的就是給基德一種真實的在接受治療的感覺。

這個虛假的治療過程持續了十多分鐘,鄭雲起才松開雙手,宣布治療結束。

鄭雲起剛才一直監控着基德的痛感,疼痛級別一直在六到七級之間跳動,這個疼痛級別大約相當于手腳被砍斷、或者身體被捅刀子的疼痛。也就是說,基德的大腦,剛才被用刀連續捅了十多分鐘——

鄭雲起非常吃驚,基德剛承受完非人的折磨,就能立刻站起身來。他的手完全不抖,準确地把長劍別回腰間的劍套裏,而且還能邊把長劍歸位,邊從衣服內側的口袋裏掏出一個懷表形狀的東西來查看。除了臉色稍微蒼白一點,鄭雲起從基德身上找不到任何受過折磨的痕跡。

基德拿出來的懷表,是維拉爾的監測表。

監測表有三塊感應芯片,一片植在小腦皮層,兩片植在大腦皮層,三塊感應芯片之間形成正三角形,能對維拉爾的狀況進行嚴密的監控。

維拉爾的生長很慢,基德雖然一直帶着監測表,上次打開監測表來看,也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基德刷新了監測表的實時數據,大量的符號在監測表的屏幕上滑過去,大約一分鐘後,監測表得出結論:維拉爾損壞率49.8%,大腦損壞率0%???%#¥??!*&#!!

顯然,對于這個結果,就連沒有思維只有邏輯運算的監測表,都覺得萬分不可思議。

基德也輕輕倒抽一口涼氣,他剛才竟然離死亡那麽近。維拉爾是一種惰性蟲,如果損壞率大于等于50%,它就會死,而且是帶着它已經侵占的大腦組織一起死去。

鄭雲起看了一眼系統對基德的掃描結果,他餘下的生命從兩年延長至八年。

“交易完成。”鄭雲起說着,把卷起的衣袖重新放下,他抱起桌上的防護服走向門口,“我們已經在會議室呆很久了,快出去吧。”

基德此時也不禁産生懷疑,他伸手一擋攔住鄭雲起,“你真的沒辦法徹底治好我?”

“治不好。”鄭雲起說道,“而且,就算我真的有方法治好你,我也不會給你治病。”

“哈哈哈哈……”基德難得暢快地笑起來,“是不想讓我這個惡人活那麽久禍害宇宙麽,那你可要好好祈禱,祈禱我別在你幫我撿回來的幾年時間裏,找到救命的方法!”

基德好不容易心情好,鄭雲起很想趁機問他,他打算為亞瑟準備了怎麽樣的人生,最後他還是沒能問出來。鄭雲起率先一步刷開會議室的門,走了出去。

會議室外,吉爾正靠牆抱膝坐在地上,腦袋一點一點地打着盹。

聽到開門的動靜,吉爾一個機靈醒過來,他一擡頭看到鄭雲起,便興沖沖地站起來,拉過鄭雲起上上下下地打量,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

鄭雲起任由吉爾動作,“我沒事。威校長和夏爾他們呢?”

“他們在楚門醫生的研究室等你們,我覺得氣氛太壓抑,就到這裏來等你了。”事實上,是研究室的那幾人談論到那個制造埃博特事件的犯人,夏爾才讓吉爾到會議室這邊等鄭雲起的。

會議室的門一開,羽族校長的客戶端便收到提示,鄭雲起和吉爾還沒說幾句話,羽族校長和夏爾就來到了。夏爾首先是關心鄭雲起的狀況,羽族校長則是奔着基德去了。

“威利,我們去見那個埃博特事件犯人。他的審問應該結束了吧。”基德對羽族校長說道。

“對白埃博特的審問已經結束。審判庭審問因為缺了個陪審員,所以延時了,現在還沒開始。”羽族校長瞥了一眼夏爾,那個缺席的陪審員就是夏爾。

“審判庭審問,”基德咀嚼着這個詞,“這個審判我可以直接參加吧。”

“可以。”羽族校長點點頭,把視線落在鄭雲起身上,“但是,這個學生你不能帶走,也不能帶上星艦做客。”

羽族校長能說出這番話來,肯定是夏爾在其中做出的努力,鄭雲起對夏爾露出個感激的笑容。

基德也挺感激夏爾的,正好給了他一個臺階下。

基德沒有因為鄭雲起驚豔的治療沖昏腦袋,而把他當塊寶一樣拐上船。基德權衡過利弊,鄭雲起對他基本是沒有用了,而且就沖亞瑟給他發的信息,他一點也不想給機會鄭雲起和亞瑟見面。基德走到羽族校長身邊,“既然威利說不可以,那就算了。我們去見那個查理。”

***

羽族校長、基德和夏爾,三人同車去了審判庭。

至于吉爾和鄭雲起,羽族校長也為他們安排了另一輛車送他們回宿舍。楚門一直把自己關在研究室裏,研究室從裏上了副鎖,鄭雲起的權限打不開。既然如此,鄭雲起也就免去和楚門打招呼,他剛打完一場仗,身心俱疲,直接和吉爾一起坐車回宿舍去了。

一路無話,鄭雲起和吉爾順利回到宿舍。

吉爾回到宿舍,就立刻和完成今天訓練課的艾倫抱團,他倆竊竊私語,鄭雲起則被他們兩人排除在外。鄭雲起對這兩個幼稚的家夥頗為無語,轉念想到自己露出的破綻,只能搖頭嘆氣,轉頭拿起他的雙啞鈴,把今天的課程給補完。

直到熄燈睡覺的時間,那兩個幼稚的家夥都沒和鄭雲起說過一句話。

鄭雲起幹脆也晾着他們不管,這麽一晾就是一整天。鄭雲起穿着睡衣躺上床時,他打開客戶端,進入亞瑟今天給他發的那條信息,切入回複輸入界面,輸入了一句話,他看着幽藍的光芒,卻遲遲沒能按下發送鍵。

“你真的是那個超級醫生嗎?”一個聲音冷不丁地在鄭雲起床頭響起。

鄭雲起吓了一大跳,扭頭一看,吉爾像條大狗一樣趴在床沿,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更悲催的是,鄭雲起被吉爾吓得手一抖,給亞瑟的回複,就這麽……發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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