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招惹
第二日,沈姝迷迷糊糊睜開眼就對上裴元謙一張陰冷的臉,吓得她身子一僵,倏然坐起身來,本來蓋到胸前的被子也瞬間滑落至腰間,睡了一整晚後身上的白色裏衣領口微微敞開,露出一片春光。
見狀,裴雲謙也跟着坐起來,沉着臉冷冷別開眼,耳根處不自覺的紅了紅。
沈姝低頭趕緊将領口整理好,耳垂紅的快要滴出血來,一覺醒來身旁突然多了個男人,她還是有些不适應。
裴雲謙不清楚沈姝心中的小九九,別過臉去便起身下榻,拿了衣服匆匆出了門。
沈姝看着裴雲謙的背影,心中不解,自己是什麽時候惹到他了嗎?
正想着,沈姝又看了看正搭在自己身上大半的被子,沈姝恍然大悟,難不成是因為她昨晚睡夢中搶了他的被子,他才不高興?
沈姝抿了抿唇,下意識點了點頭,好像只有這一個解釋能說得通了。想到這,沈姝隐隐有些後怕,開始慶幸裴雲謙是今兒一早起來才給她擺臉色,而不是昨天半夜就把她打包扔出去。
也罷,沈姝瞥了一眼屋子東邊角落裏放着的一張軟塌,大不了從今晚開始她就睡到那張塌上去。
沈姝瞧了瞧外頭,已經日上三竿了,她忙起身坐在銅鏡前,按照北臨的規矩,新婚第一日是要去給公婆請安奉茶的,可好像裴雲謙并沒有父母,如今自然也就沒有公婆讓她侍奉。
可說到底規矩還是要守的,誰知道他這将軍府有沒有什麽其他不成文的規矩。
銅鏡前,沈姝滿頭青絲披散在身側,因得裴雲謙不喜別人進卧房,她不敢叫琳琅進來替她梳洗,只能自己擡手拿起銅鏡前的梳子一遍一遍梳理着。
她給自己盤了一個出嫁女子通常會梳的發髻,随意在帶來的首飾盒中找出幾支素簪插在頭上,即使未施粉黛,紅唇依然嬌豔。
昨日一整日都沒得空,她帶來的衣服還都擱在箱子裏,想到這沈姝回頭看了看卧房東邊角落裏櫃子,咬了咬唇,也不知道裴雲謙會不會讓她把自己的衣服放進房裏的櫃子。
沈姝随意在箱子裏挑了一件胭脂紅點赤金線緞子小襖在銅鏡前比量一番,正準備更衣,房門措不及防別人從外面推開。
裴雲謙瞥了沈姝一眼:“今日我有事,早膳你自己用罷。”
說完,沒等沈姝說話轉身出門将門關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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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姝茫然看着阖上的門,腦中一片空白,良久以後才反應過來,将衣服整理好走出房間。
出了門以後就看到朱雀正在門口侯着,見她出來立刻道:“夫人,将軍今日有要事,早膳已經備好,夫人随我來。”
沈姝點了點頭,便跟着朱雀往前廳去。
一路上,沈姝也沒見到幾個下人,按理說以裴雲謙如今的身份地位,府中下人按例應當過百,可她一路上只見到兩個灑掃的下人,再有就是昨日見到的朱雀和秦珣,偌大的将軍府竟如此冷清麽?
沈姝皺了皺眉,掩住心中不解。
到了前廳,桌上果然已經備好的一桌子早膳,定眼一看竟又是她平時最喜歡吃的。
又是吃食,又是房間裏的名家大作,難道真這麽巧裴雲謙的喜好與她剛好相同?
沈姝坐在桌旁,忍不住擡頭看向朱雀:“将軍每日都很忙嗎?”
朱雀像是沒想到沈姝會主動跟她說話一般,微微怔了怔點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朝中事物繁忙,将軍時常會忙到深夜。”
說到這,朱雀突然想到今天是什麽日子,頓了頓,接着道:“估計今日也要很晚才能回府。”
聞言,沈姝不置可否一雙映了水的眸子看着朱雀,眼中透着不解:“為何今晚也要很晚才能回府。”
朱雀輕咳一聲,面露難色不知該不該說,看着沈姝半晌才緩緩開口:“将軍平日裏都是辰時起身便出門了,但是今日晚了兩個時辰……”
說到這,朱雀臉上有些不自然,将軍的事自然不是她能管的。
沈姝似懂非懂,收回目光自顧自吃着碗裏的飯。
“這菜可還合夫人胃口?”
沈姝點了點頭,這菜都是她喜歡的,自然是合胃口的。
見狀,朱雀微微颔首,合胃口就好,今日做飯的廚子是将軍特地吩咐去請來的,走之前還特地吩咐過若是不合夫人的胃口便再去別處請。
用完早膳以後,沈姝便回到房間,沒再踏出房門一步。
午後,天空便開始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沈姝閑來無事便坐在裴雲謙的桌案前練字,許是一人練字太過枯燥乏味,不知什麽時候沈姝便趴在桌案上睡了過去。
一直到傍晚,窗外橫空劈過的一道雷将沈姝從案上驚醒。
屋內此時沒有燃燈,沈姝一睜眼漆黑一片,她環視四周裴雲謙似乎并沒有回來過,剛準備起身,就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形跌跌撞撞闖進屋子,吓得沈姝登時驚坐起來。
男人靠在門上渾身濕透,臉色慘白,額間幾捋碎發因被雨打濕黏在臉上,沿着房門緩緩滑坐在地上。
沈姝緩過神來,從驚魂未定中找回自己的聲音,試探着開口:“将軍?”
門口的人像是剛發現屋裏有人一般,倏然回頭看向沈姝,吓得沈姝倒吸了一口冷氣。
眼前男人整個右臂都被鮮血染成紅色,血正順着他的手臂往下淌,眼底猩紅滿是戾氣,比那日沈姝見他在後院殺人時有過之無不及,活像地獄裏走出來的修羅。
男人聲音有些發啞,但聲線依舊冷得讓人發顫:“出去!”
沈姝緩過神來,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一般,下意識跑過去想用手上的手帕替他按住傷口,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男人眼底戾氣閃過,聲線冷硬,神情也從平日裏的淡漠冰冷變成暴虐,說出來的話也像刀子一般:“沈姝!我的事還輪不到你管,最好不要多管閑事,出去!”
沈姝被她推出老遠,愣在原地怔怔看着裴雲謙右臂正在流血的傷口,她不知道裴雲謙發生了什麽,顯然被吓得不輕。
“出去!”裴雲謙指着房門,冷冷別開眼。
裴雲謙原本以為沈姝定然會奪門而出,畢竟堂堂公主如何能受得了他如此冷言冷語,可他沒想到,不過片刻,自己指出去的那只手上就覆上一個纖細柔軟并且溫熱的手,帶着女兒家的缱绻,透過自己滿身血腥氣,他似乎還聞到了沈姝身上淡淡的清香。
沈姝不知什麽時候附身蹲在他身旁,一雙精致的杏眼望着他,将自己手上的帕子小心翼翼纏在他正在流血的傷口上。
少女溫軟的呼吸打在他手臂上,溫聲道:“受了傷,要包紮的,一定很疼吧。”
聞言,裴雲謙眉尖微蹙,藏在衣袍下的手不自覺的抖了抖,他家人早逝,身邊之人不是要殺他就是準備殺他,活了這麽久還是第一次有人關心他疼不疼。
裴雲謙眼神閃爍,嘴角不自覺勾起一抹嘲諷,疼與不疼對他來說又有什麽區別,自三年前那場戰役之後,他這條胳膊別說是如今只是被砍傷,就算被削肉剔骨也不會有半分知覺。
看着面前小心翼翼給自己包紮傷口的小姑娘,不知為什麽他本來想要推開她的手卻怎麽也擡不起來。
他嘴角自嘲之意更甚,裴雲謙啊裴雲謙,難道你還妄想如正常人一般站在陽光底下,你只配活在地獄裏贖罪。
他心中自嘲之意更加泛濫,如今不過是他自欺欺人罷了,眼前的沈姝也不過是忘了曾經那個惡鬼一般的他才會如此對他,若是有朝一日她恢複了記憶……
裴雲謙閉了閉眼,是他妄想了。
想到這,裴雲謙瞬間收回手,剛剛眼中的柔和之意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眸中仿佛淬了冰的陰冷。
“将軍?”沈姝擡頭看他。
裴雲謙許是找回了機智,說話也不似剛剛那般夾槍帶棒:“我沒事,今晚你就睡在東邊那張塌上去吧。”
“可你的傷……”
沒等沈姝說完,便被他冷冷打斷:“死不了,再磨蹭你就出去!”
沈姝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看到裴雲謙的臉色之後還是把到嘴邊的話憋了回去,順着他的意站起身,往卧房東邊角落裏那張軟塌的方向走。
裴雲謙看着沈姝的背影,重重皺了皺眉,眼中情緒不明,卻始終沒有說什麽。
入夜以後,許是下午睡得太多沈姝閉眼躺在塌上久久未眠。
良久以後,沈姝感覺眼前突然有了光亮,接着便聽見窸窸窣窣的脫衣聲。沈姝微微睜眼,看到裴雲謙半裸着上半身坐在桌案前,受傷的手臂露在外頭,傷口猙獰深可見骨,而裴雲謙手上拿着一把匕首正在蠟燭上烤。
接着,便将烤好的匕首按在自己手臂的傷口上。離得老遠,沈姝都聽見匕首貼在傷口上一瞬間發出的“滋啦”聲,吓得沈姝本能的心髒一抖,她不能想象滾燙的刀子貼在傷口上讓傷口黏在一起是一種怎樣的疼痛。
而暗影下,裴雲謙面色如常,就連眉頭也沒皺半分。
裴雲謙将匕首放下,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沒有準備包紮傷口用的細布,本想就此穿上衣服任由傷口自己愈合。沒想到,剛低頭拉上一片衣角,就看到一雙纖細的手中拿着細布遞到他面前。
燭光下,裴雲謙臉色比傍晚時柔和了不少,眼神也沒早先那麽鋒利了。
他擡手接過沈姝手上的細布一圈一圈纏在自己傷口上,纏完才擡頭看向沈姝:“怎麽醒了?我吵到你了?”
沈姝搖頭:“夜深了,将軍早些睡。”
說完沈姝便轉身回到卧房角落裏那張塌上。
看着沈姝的背影,裴雲謙眸光閃了閃,他同她分席而睡不過是怕夜裏失手傷了她,其實他剛剛想說:夜裏涼,讓她回來睡。
可話到了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畢竟人是他冷言冷語趕走的,最後也只能任由沈姝回到角落裏那張塌上。
窗外的雨點越發細密,滴滴答答一整晚,沈姝輾轉反側,後半夜卻再也無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