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回憶

裴雲謙緩緩垂下眸子, 視線停留在沈姝身上,一雙精致的桃花眼中光芒漸暗。

他喉結滾了滾,擡手小心翼翼擁了擁懷裏的人, 淡聲道:“十歲以前我都不是在裴府過的。”

“我母親是裴家大夫人的陪嫁侍女。”

說着, 裴雲謙頓了頓,似是難以啓齒一般,半晌才繼續道:“陰差陽錯之下才有了我,大夫人眼裏容不得沙子, 得知我母親有了身孕以後連夜将我母親趕出府, 我八歲的時候母親生了一場大病,沒撐多久就走了, 那時我才知道我還有個活着的父親。”

說到這,裴雲謙眼底掀起毫不掩飾的嘲諷。

裴雲謙從未想過從前被他視為恥辱的事情,今日會如此輕描淡寫地宣之于口, 并且, 沒有他想象中的鮮血淋漓。

沈姝眼睫抖了抖,擡頭看向裴雲謙緊繃的下颚,只覺得心口像是堵着什麽東西一般, 上不上去,下下不來。

她張了張嘴,沒等她說話裴雲謙就輕輕捏了捏她的掌心, 接着道:“當時還小,母親的遺願我自當遵從,我從汴京一路随着商隊往楚京走, 可不巧,路過揚州時趕上了旱災,商隊就把我丢在揚州了。”

這一段裴雲謙說的雲淡風輕, 一路上的艱難全部一語帶過,可沈姝的心頭非但沒有半分疏解,反而堵得更緊了,還密密麻麻生出幾分痛意來。

這時候,沈姝反而不敢擡頭看裴雲謙的表情了,她不敢想象一個只有八歲的孩童是如何跟随商隊,又是在何種境地之下被抛棄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沈姝不敢想。

她動了動手腕,将裴雲謙的手攏在自己的掌心裏,仿佛是想給那個幼年喪母的裴雲謙一點溫暖。

提到揚州,裴雲謙原本冰冷淡漠的眼裏才逐漸生出幾分暖意。

許是感受到了沈姝的意圖,他頓了頓,不自覺地垂下眸子瞧了懷裏的小姑娘一眼,反手将沈姝的手扣在下面。

十指相扣。

裴雲謙緩緩收回目光,勾唇輕笑,他沒那麽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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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現在裴雲謙才發覺,從前他不敢提及的事情如今早已傷害不到他半分。

半晌,沈姝輕聲道:“後來将軍是如果回到裴家的?”

“我在揚州時遇見了一個好心人收留我,給我飯吃才沒餓死,後來啊因為大夫人的兒子夭折了,又沒有其他子嗣,裴家爵位無人繼承,我爹才知道他還有個流落在外的兒子,沒過多久我就回了裴家。”

沈姝擡頭,一雙眼睛目不轉睛看着裴雲謙,眼底藏着幾分氤氲,半晌,才輕聲道:“若是将軍小的時候能夠多遇見幾個在揚州時收留你的好心人就好了。”

聞言,裴雲謙目光一頓,接着眼底漾開星星點點笑意,他垂了垂眸子,眼中情緒不明,他鴉羽般的長睫抖了抖,視線緩緩落在沈姝臉上,緊接着又緩緩垂下頭,将頭輕輕埋在沈姝肩膀上。

聲線低沉喑啞:“遇見一個就夠了。”

這輩子,遇見一個就夠了。

當時的揚州早已哀鴻遍野,一整年顆粒無收,從前存的糧食早早就吃光了,就連牲畜都很少見了,裴雲謙曾經親眼看見過有人将樹皮揭下來煮爛飽腹,更有甚者将自己的親生骨肉換給旁人,互相果腹。

裴雲謙每每走在路上,看着道路兩旁三五成群望着他兩眼發直,恨不得立刻沖上來将他剝皮抽筋的人時,心頭都在發顫。

後來,他即使肚子再餓,也不敢再走出自己藏身的破廟,平日裏也學着其他人那樣,在附近的樹林或者草地上找些看似能吃的東西果腹。

可是,随着災民越來越多,人吃人發生得也越發頻繁,許多弱勢為了活下去都紛紛找藏身之處,自然也能找得到他的破廟。

裴雲謙記得十分清楚,那天夜裏,他又被腹痛驚醒,一睜眼看到的就是三五個人圍着他,那些人臉上的表情他在熟悉不過。

許是上天眷顧,那幾個人裏非老即殘,他跑出去了。

裴雲謙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只知道他不想被人當做果腹之物。

等他再次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眼前多了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趕車的車夫正用皮鞭抽打他:“哪來的臭要飯的!趕快滾!別擋着路!知道這是誰的馬車嗎?”

他還活着。

他還能感覺到疼。

可他爬不起來。

片刻,車簾被裏面的人掀開。

“出什麽事了?”一個貌美的婦人聲音溫和道。

車夫這才收了正在抽打他的鞭子,轉身恭恭敬敬對馬車上的女人道:“夫人,是個乞丐擋在馬車前面了,夫人放心屬下這就把人趕走,絕對不會耽誤夫人的正事。”

沒等車內貌美的婦人說話,一旁的小姑娘探出一個頭來:“母妃,那個小哥哥他好可憐。”

聞言,貌美的婦人擡頭瞧了一眼前面,轉而問道:“前面可是揚州境內?”

車夫躬身道:“是是是,最近城裏鬧饑荒呢,多半是從裏面跑出來的,不過夫人放心屬下會繞過揚州的,絕對不會讓城裏的災民驚擾夫人和小姐。”

聞言,一旁小姑娘驚呼出聲:“饑荒?那豈不是沒有飯吃?也沒有冰糖圓子,芙蓉肉卷,蓮子羹,桂花糕?”

沒等夫人說話,小姑娘便拉着夫人的手軟聲央求道:“母妃,那個小哥哥太可憐了,我們給她一點吃的東西吧。”

聞言,車夫臉色微表:“公……”

頓了頓,他意識到不對迅速改了口:“小姐,不行啊,咱們路上還要好幾日呢!”

“怎麽不行?你是小姐還是我是小姐!”

小姑娘奶兇奶兇的,聽得裴雲謙忍不住想笑,若是他還有力氣定會笑出聲來。

不知道車裏的小姑娘又對那婦人說了什麽,那婦人先是搖頭,後來沉默一會兒又點了點頭。

片刻,車簾子放下,緊接着,女孩一身紅衣頭上梳着兩個稚嫩的花苞,花苞下面帶着兩縷紅色的穗子随風輕搖。

女孩跳下馬車,步履輕快行至他身前,接着,緩緩蹲在他身旁,将手上的一壺米漿輕輕放在他手邊,她眨了眨眼睛,笑着說:“小哥哥,這個給你,這個米漿很好喝哦。”

那一刻,裴雲謙第一次埋怨世道不公,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出身,第一次覺得自己卑賤似塵埃。

他黑暗的人生裏終于有了一縷光,可他卻不配觸碰那道光。

這個故事在他心底埋了許多年,他曾反複回憶過,以至于所有的細枝末節他至今依然印象深刻。

“将軍?”

見裴雲謙趴在她肩頭半晌沒動,沈姝忍不住擡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許是還未回過神來,裴雲謙遲緩地“嗯”了一聲。

半晌,沈姝溫聲開口道:“将軍後來可有再見過當初在揚州救你的恩人?”

裴雲謙動作一頓,随即恢複如常,淡淡道:“沒見過了,不過是随手之舉她應當也不會記得了。”

說着,裴雲謙直起身子,面上又恢複了平日裏的淡漠,他擡手揉了揉沈姝的頭發,聲線沉底溫柔:“時候不早了,故事聽完了,公主也該睡覺了。”

沈姝被裴雲謙突如其來的溫柔弄得有些不自然,她動了動身子,讓開一塊位置讓裴雲謙挪上去,可裴雲謙卻遲遲未動。

半晌,沈姝擡頭道:“将軍怎麽不過去?不是要睡覺嗎?”

裴雲謙沒動,饒有興致地盯着沈姝瞧了片刻,而後視線緩緩落在她身上,漫不經心開口:“公主睡覺又不脫衣服了?”

說着,裴雲謙身子往沈姝的方向傾了傾,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怎麽?等着臣幫你脫?”

聞言,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未更衣,裴雲謙動作倒是快,說了要睡覺自己就先将身上的袍子脫掉挂在一旁了。

沈姝擡頭瞪了裴雲謙一眼,皺了皺眉頭,從前裴雲謙也是如此逗她,那時候她剛嫁進來跟驚弓之鳥似的,裴雲謙随便吓唬她幾句她就怕的不行,生怕裴雲謙真如外頭傳言那般冷血無情,心狠手辣,一個不高興就提劍殺了她。

想到這,沈姝越發覺得自己從前憋得慌,她緩緩站起身,揚了揚下巴,居高臨下地看着裴雲謙道:“給本公主更衣。”

聞言,裴雲謙一愣,擡頭看着她目光有些深邃,嘴角依舊斂着笑意。

片刻,裴雲謙挑眉道:“成。”

說着,裴雲謙緩緩站直身子,寬大的睡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步步逼近沈姝,又在不足三寸的位置停下。

他垂眸,輕笑道:“擡手,更衣。”

沈姝嘴角帶着笑意,緩緩收回目光,聽話的打開雙臂,随着裴雲謙的動作她又聞到了若有似無的檀木香味,聞得她有些發暈。

須臾,沈姝清楚地感受到頭頂瀉下的溫熱呼吸,她臉頰一陣發燙,目光不自覺地左右亂飄。

她與裴雲謙身高相差許多,剛一擡眼,映入眼簾的就是裴雲謙微微敞開的領口,線條流暢的胸膛猝不及防撞進眼底,沈姝清楚聽見自己的心髒重重地跳了一下,連呼吸都亂了許多。

與此同時,裴雲謙輕輕解開她束腰的蜀錦帶子,沈姝身上一涼,身上的羅裙随之瞬間滑落。

沈姝呼吸瞬間頓住,還沒等她回過神來,腰上就被一雙有力的手禁锢。

裴雲謙忽地俯下身來,唇角輕輕貼在她的耳畔,聲音低沉勾人,還帶了些許笑意:“想看就光明正大地看。”

沈姝淺淺的呼吸若有似無的打在裴雲謙的胸口,他啞聲道:“可要臣脫了給公主看個夠?”

作者有話要說: “書簽cp”的初見,不知道你們滿不滿意,但是卑微作者盡力了嘤~

ps:書簽cp來自評論區的某位小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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