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番外①當她老去，當
人究竟能活到多少歲呢？又,活到多少歲才算長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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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小鬼是在八十七歲的時候離開的，自然老死，在睡夢中離去的,沒有老年癡呆,沒有生病，沒有疼痛，很健康。
也是，黎小鬼那麽可愛,天生就該被寵愛,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被病痛折磨一點都不适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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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小鬼八十七歲的時候，依舊幹淨得體,笑起來的時候即使臉上跟着疊起了層層皺紋，也依舊燦爛陽光，像個小孩。
她努力活得跟自己想的那樣,開了家甜品店,努力修習靈力，周圍圍着她愛着的人和鬼。
她老的時候，靈力比小時候濃郁多了,即使和它們生活在一起，卻比小時候還要健康許多。
此時她老去在床上，就算臉上布滿了皺紋，面相依舊柔和。因為她是在愛裏長大的,從小到大,從出生到老去，她始終被所有人寵愛着。
被寵愛着的人,外表再老，再多皺紋,也不會顯得可怕。別人的愛意像蜜糖一樣裹着她，讓她即使外表老了，暖意甜意也會從內裏散發到外。
被寵愛的人啊，即使老了，也是個漂亮的老女孩。
床頭櫃上擺着着鬼婆婆早上剛采的最新鮮的向日葵，它被插在裝滿水的花樽裏，放置在小鬼的床頭。
——在早上的時候它真的非常新鮮，花瓣上還沾染着朝晨的清霧凝成的水珠，水嫩嫩。
但是到了夜晚，即使才第一天，向日葵依舊開得很好，卻已沒有剛摘下來時的水潤感了。
黎小鬼似乎已經意識到了自己将要離去，或者應該說，原本沒有意識到的，只是覺得比往常疲憊，但看到這一整天都圍在自己身邊的家人之後，她開始意識到了。
鬼，總是對生命的氣息敏感。在一點點流逝下，黎小鬼終于還是走到了盡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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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總害怕黎小鬼老去會受傷，因為老去的只有她一人，而它們不會，她必須接受這種不一樣帶來的反差以及落差，去感受生命一點一點的在身體裏流失。而它們什麽都幫不了她。
也是因為如此，它們接受家中進入另一個人類，讓他陪伴着她變老。讓她不覺得孤獨。
但後來，鬼們發現，黎小鬼老去，真正會受傷，難以接受的是它們。雖然它們已經死去，卻依舊透過黎小鬼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并且因此感到恐懼。
它們抓不住她了。
她要離開它們了。
一種強烈的孤獨感突然鋪天蓋地的向它們襲來，仿佛要将它們的靈魂撕扯出一個洞來。
它們不禁開始回想起它們已經很久沒有回想過的，還未撿到黎小鬼時的過去。
陰冷的，無趣的過去，沒有光。
這種記憶和現實的交叉感，讓它們感受到另一種落差。于是，真正變得無法接受的，受傷的，成了它們。
而黎小鬼仿佛感受到了它們的心情，明明快要死去的人，反而扭過來安慰它們。
黎小鬼躺在床上，眼前已經是朦胧一片了，只能看到五個模糊的黑影，她輕輕的說道：“人都是會死的，爸爸，媽媽，哥哥，爺爺，奶奶。”
她一個字一個字，緩慢地叫着，那是屬于老人的聲音，沙啞的，緩慢的，厚重的，卻也是溫柔的。
“不要傷心。這一輩子，我過得很幸福。真的，非常幸運能做你們的孩子，能做你們的孩子，真的，真的是我一輩子最幸運的事情。雖然，很對不起，但是，其實我很高興，別的孩子都要經歷生離死別，看着爸爸媽媽死去，但我不用。我一出生，你們就開始愛着我了，而…”
黎小鬼喘了一口氣，說話對于現在的她來說，有些太累了，她緩了緩氣息，繼續說：“而且，我也不用經歷你們離開，直到最後最後，都不用經歷生離死別…非常謝謝你們，讓我不用經歷別人經歷的這些。”
黎小鬼說着說着有些抱歉：“就是辛苦你們了。很難受吧？但是我是你們的孩子吧，就算老成這樣了，在你們那裏也都是孩子，是孩子就是可以任性的。多多寵寵我吧。”
老黎小鬼孩子氣的說。
青年鬼看着黎小鬼，伸出了手，青年鬼想說是的是的，沒關系，你可以任性，因為你是我們的小孩，我們不寵你誰寵你呢？它還想說你那麽可愛，誰能不寵着你呢。
寵寵寵！但是它無法發出聲音。
黎小鬼看到模糊的影子向自己邁了一步，黎小鬼眯起了眼睛想要看清，但是就算她怎麽努力眯起眼睛，也都還是看不清，只是看那個動作，依稀像是朝自己伸出了手。
黎小鬼笑了，即使她已經覺得非常困非常困了，從五髒內腑到四肢每個部位都感覺到深深的疲憊，她還是努力朝它們看過去，說了最後一段話：
“抱抱我吧。爸爸，媽媽，哥哥，爺爺，奶奶，在我死後，抱抱我吧，不用隔着東西的……抱抱我…”
随着最後如嘆息一般的哝語，黎小鬼永遠閉上了眼睛。
青年鬼伸出的手，在黎小鬼睜開眼睛的時候僵了很久，在她徹底不動，了無生息之後，依舊凝然不動。
它身後的鬼也一樣，僵直着，不像鬼，反而像一座座雕像。
好似不動了，時間就靜止了，小鬼也還沒有離開。
但過了十幾分鐘後，它們終究還是得接受，小鬼明天早上再也不會醒來的事實。
青年鬼終于，往前走了一步，然後一步，又一步。像是當年第一個發現小鬼一樣，青年鬼也在她死去後，第一個抱起了她。
它将她抱進了懷裏，冰冷的，砂砂的，并不舒服。它記得，剛開始的時候，她臉上圓嘟嘟的，像果凍，像面團，看起來就很柔軟溫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跟個砂紙一樣，粗糙，烙手。
但是青年鬼依舊抱起了她，它将手放在她的腋下，像一個父親抱一個小孩一樣，将她舉高高。
青年鬼青白的臉仰着，兩個黑窟窿的眼睛一眨不眨的仰視這個枯槁的老人，它的老小孩。
接着，其他鬼也一個個走了過來，輪流從上一個鬼手裏接過它們的孩子，寵溺又充滿愛意地抱住，就像做着某種告別儀式。
它們每一個都如小鬼所願，在她徹底睡去後，徹底抱住了她，不用借住任何東西，只是可惜它們的小孩已經睡熟了，感受不到了。
這是自然的，死去的黎小鬼只是個軀殼而已，是死物。它們能擁有觸碰的，也只是死物。
沒有意識，沒有思想，沒有靈魂。
再也不會笑。
最後，鬼把小孩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床上，給她蓋上被子。鬼一個個飄出房間，看到穢和沈陳都站在了門口。他們似乎都已經察覺到了什麽。
穢小心翼翼的問：“我可以進去看看她嗎？”
女鬼點了點頭，穢才小心地走了進去。
沈陳是最後進去的，沈陳老的時候是個帥氣高大的老紳士，他臉上的皺紋使他充滿鋒利感，沒有半點老人該有的孱弱。看上去也比其他老人要年輕的多。
他和小鬼一樣，經常有在做運動，注意儀态衛生，腰始終挺得直直的，沒有半點被歲月壓倒，這使他有時候看起來竟半點不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但就是這樣一個驕傲的人，在這一瞬間腰忽然整個垮下去，就像一身的生命力在黎小鬼逝去的那一剎那被抽離幹淨。面上雖然是一貫的缺少表情，眼睛卻充滿壓抑而克制的悲傷。
鬼從不懷疑沈陳愛小鬼，但它們總以為沈陳不會有它們那麽愛小鬼，小鬼是它們獨一無二的孩子，沒有人能比它們更愛她。
但在這一刻，它們終于願意承認，沈陳的确真的很愛她，甚至并不比它們少。
他作為小鬼的愛人，深愛着她。
葬禮是在三天後舉行的，在宅子的後花園裏，那裏盛開着黎小鬼最喜歡的花。葬禮沒來多少人，只有他們。
沈陳抱着黎小鬼穿過長長的花道，當初黎小鬼的婚禮也是在這裏舉行的，也是只有他們。
當年由鬼作為家長牽着黎小鬼的手穿過花道，她穿着長長的婚紗，化着精致的妝，但臉依舊稚嫩，鬼将美麗年輕的她交給沈陳。而如今，由沈陳抱着她穿過花道，重新交回了它們的手裏。
然後再由它們抱着送進了花園中央的棺材裏，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塵歸塵，土歸土。
葬禮結束後，鬼在鬼宅裏呆了許多許多天，總期望着黎小鬼會不會在哪個時間段哪個角落突然飄出來。
但是沒有。
…
【如果人類覺得很幸福的話，會成為執念留下來嗎？】
那個問題終于有了答案。
鬼宅終于，完全寂入了黑暗。
作者有話要說：
【鬼的黑匣子】
她好像真的很幸福，沒有一點遺憾的去轉生了。
這樣真好。
…這樣就好。
這樣就，真的好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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