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梁惠勇最終帶着二百餘名将士回到了廣寧,但胡百城與三百死士全軍覆沒。斥候回報,金軍糧草遭焚過半,牛羊在驚擾之下四散逃亂,凍死凍傷數百。

金軍元氣大傷,再無餘力攻城,不日退兵,幾乎就在同一天,從順天府來的兩萬大晟援兵抵達廣寧,并未歇腳,就趕去追擊卓勒泰。

廣寧之危終于解除,全城上下洋溢着劫後餘生的喜悅,那熱忱之心甚至要融化隆冬酷寒。

元卯帶着将士們巡街,與全城百姓同賀。

“元大人,是元大人來了!”

“元大人,是您救了廣寧啊,是您救了全城百姓啊。”

“元大人——”

百姓們激動萬分,看到元卯如同面見了救世主,不知是誰先行跪地叩謝,擁堵于街巷的百姓們以元卯為中心,成片成片地跪匐下去,那景象蔚為壯觀。

“謝元大人救命之恩。”

“謝元大人救命之恩。”此起彼伏地聲音震蕩在廣寧城的每一個角落。

“快快請起。”元卯将身邊的老翁扶了起來,他高聲說道,“廣寧之戰,非我之功,乃全城将士們、鄉親們上下協力、同心禦敵所成。我遼東男兒……不、我遼東兒女傲骨磷磷,面對二十倍于我之金人大軍壓城,依舊抵死抗敵,永不言退,守我遼東門戶,衛我大晟江山,我元某何德何能,此生有幸與你們一同奮戰,是我該謝你們!”言畢,他屈身半跪于地,用力抱拳,“元某謝過諸位!”

“元大人!元大人,英雄!”

“元大人,英雄——”吶喊之聲,震蕩天地,久久不衰。

站在角落裏的元南聿亢奮地直拍手:“二哥,他們叫爹英雄啊!”

元思空的心髒跟着那喊聲狂震,他由衷喜道:“爹就是英雄!”

“二哥也是英雄。”元南聿用手肘撞了撞元思空,眨眼道,“退敵之計可是二哥想出來的,二哥居功至偉,可惜他們都不知道。”

“不,廣寧得以茍存,是因為有爹在。”元思空凝神望着人群之中那仿佛在發光的英武男人,面上帶着難掩的榮耀。

是元卯多年來剛正廉明、治軍有方,在廣寧樹立威望,被人敬重信賴;是元卯身先士卒、不畏生死,無論城頭飛過多少利箭巨石,始終與将士們站在最危險的地方指揮戰鬥,身中流矢也半步不退;是元卯肩扛重壓,不懼權貴,沒有把兵符交給無能之輩,堅持死守;是元卯铤而走險,信任他一個從未打過仗的垂鬓小兒的計策。

除元卯以外,沒有人能凝聚将士們的士氣和百姓的人心,不會有李伯允、胡百城和那麽多無名英雄以身殉國,所有人能夠舍生忘死地作出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們對元卯有着信念,他們信念着元卯的信念!

孫子兵法可謂是最透徹戰争的一本兵書,但此書所教授的,絕非以什麽奇謀巧計、陰謀詭計禦敵,恰恰相反,孫子以為,只有我方先具備了勝的條件,才在這個條件之上尋求勝的可能。

他的計策之所以功成,蓋因元卯制造了勝的條件,沒有元卯,今日廣寧必是金人鐵騎之下的廢墟。

元家兄弟看着元卯的眼神都充滿了驕傲。

——

那日慶功宴,元卯借故提前離席,趕回家親自向妻子請罪。

從金人過潢水,至今七七四十九天,他第一次踏入家門。

岳輕霜卻是個深明大義的女子,當着全家的面,既不責備,也不憐惜他明顯的消瘦,而是倒了杯酒,敬他解廣寧之危。

元卯欣慰地望着她:“夫人,這段時日辛苦你了,我和少胥終日不回家,讓夫人操心了。”

“老爺才是真的辛苦,我恨不能親去助你。”岳輕霜舉着酒杯,儀态雖然柔美,眼神卻堅毅不已,“我的丈夫是大晟臣子,理當以國難為先,你果真沒叫遼東百姓失望,讓那金賊也見識見識,我遼東絕不僅有韓兆興那等庸碌之輩,還有……”

元卯打斷了她:“夫人,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岳輕霜不解道:“全城都在傳啊,說韓兆興要降金,所以李大人才将兵符交給了你。”

元卯輕輕蹙起眉:“韓總兵并非要降金,起碼他不曾這麽說,這些話以後萬不可再提,你們也一樣,務必三緘其口。”

元家兒女聽話地點頭。

“好了,我們吃飯吧。”

元南聿開心地說:“爹,白日全城百姓都在大喊你英雄,你那時候可真威風。”

元卯淡淡一笑:“我非英雄,我是廣寧守備,只是盡忠職守。”他夾了一塊醬燒肉,放進了岳輕霜的碗裏。

元少胥道:“不,爹的功勳早就超越了一個守備,尤其跟那韓兆興一比……”

元卯擰了下眉,以示警告。

元少胥輕咳一聲:“總之,爹帶領我們守住廣寧,實乃奇跡,那卓勒泰可是帶了足足七萬大軍,我方可用之兵才三千。”

“是啊,爹真是太厲害了!”元南聿看了元思空一眼,“當然,二哥的計策也厲害。”

元卯笑道:“空兒确實立有大功。”

元少胥放下了筷子,嘴唇輕輕抿了抿。

元思空忙道:“空兒僅是略獻薄力,爹才是此戰當之無愧的第一功臣。”

元卯拿起酒壺,斟了兩杯酒,分別遞給元少胥和元思空:“少胥,空兒,此戰你二人都立有厚功,你們如此年少,就能悍不畏死,不僅是爹的好兒子,也是我大晟的好兒郎。”

元少胥這才面色緩和,他舉着酒杯,拱手道:“爹,孩兒願像爹一樣,以身報國,誓死守衛我大晟江山。”

“好!”元卯将杯中酒一飲而盡,二子随之。

元思空第一次喝酒,辣得他直伸舌頭,一張精致的小臉皺成了一團。

元卯又倒了一杯酒,笑看着元微靈和元南聿:“你們姐弟二人,一個是女兒家,一個腿傷剛愈,竟也出了不少力,很好,都是我元卯的好兒女!爹敬你們一杯。”

“既是好兒女,我也要喝一杯!”元南聿說着就去抓酒杯。

元卯一筷子敲在他手上:“你就免了。”

元南聿撅起了嘴,惹得衆人哈哈笑了起來。

那搖曳的燈火、香甜的酒菜、親人的笑語,令屋內的溫暖勝過了遼東的極寒,沁入每個人的心脾。

——

援兵幾日之後返回了廣寧,據說追卓勒泰百裏,殺敵四千。領兵之将名叫趙傅義,非常賞識元卯,承諾定要上奏皇上,重重降賞,不過,他們并未在廣寧多做停留,即刻便返回了京師。

廣寧守城一戰,創造了以少退多、以寡敵衆的奇跡,其堅貞不屈的精神已然名揚天下,以元卯之功,必定恩賞有加,但他不敢獨攬功勳,早已将前後發生的所有事,為此戰犧牲的所有人,分列名冊,奏達聖前,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一邊重建廣寧,一邊等待天子的封賞。

廣寧城牆破損嚴重,修葺起來是個大工程,元卯已經請旨重建,畢竟廣寧一役的勝利,僅是一個開始,卓勒泰正值壯年,賊心不死,定會卷土重來,介時要讓他看到一個更強大的廣寧衛。

——

經歷過那驚心動魄的一戰後,元思空的生活也重歸于平靜,每日照舊讀書習武,閑來去馬場幹活兒,只是戰時的畫面一直盤旋在他的腦海中,令他久久不能忘懷。

“二哥!”元南聿貼着元思空的耳朵大叫一聲。

元思空吓得一哆嗦,捶了元南聿一拳:“你想吓死我啊!”

“我叫了你半天了好嗎。”元南聿疑惑道,“你最近怎麽老是發呆啊,是不是還在害怕啊。”

“我害怕什麽。”

“你別裝了,那日在城牆之上,你吓得瑟瑟發抖。”

元思空不服氣:“難道你不怕?”

“我怕呀。”元南聿大大咧咧地說,“可我承認呀,不像你,怕還不敢承認。”

元思空佯怒道:“你真煩。”

元南聿嬉笑道:“我不會嘲笑你的,這次怕,下次就不怕了,小時候怕,長大就不怕了。”

元思空點了點頭,于其說是害怕,更不如說是震撼,而且,就算害怕,他也絕不會退卻。

“二哥……”元南聿的目光下移,“你最近不止愛發呆,還老愛抱着那把匕首。”

元思空看了看腰間的匕首:“我什麽時候抱着了,我只是……只是握着而已。”

“這把匕首真漂亮。”元南聿伸出手。

元思空解下匕首,交給了他。

元南聿仔細撫摸着刀鞘細膩華美的雕鑄紋路,還有那顆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寶石:“這塊寶石要是賣了,肯定能換不少錢吧。”

“我賣它作甚。”

“嗯……那小殿下倒真是舍得,把這麽貴重的東西送給你。”

“這是信物,若幹年後,我二人相見,萬一都不記得彼此容貌了,還可以此物相認。”元思空笑道,“也不知我們今生還會不會再見。”

元南聿聳了聳肩,口氣有幾分敷衍:“誰知道呢,天下那麽大,難了。”

“你說,廣寧之戰現在是不是也傳到大同府了?”元思空自顧自地點點頭,“必然是的,廣寧一戰成名,早已名傳天下。聽說大同府如今也有戰事,希望他們也能像我們一般成功退敵。”

“靖遠王大兵在握,又是當朝名将,一定不會像我們這麽狼狽的,你放心吧。”元南聿将匕首抛扔給元思空,“二哥,睡覺啰。”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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