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2—01
天快黑了,桑德準備抽完最後一根煙就關門走人。
他經營着一家小店,招牌經歷了幾年的風吹日曬,已經褪了色就連“文字潤色”四個字都顯得十分蒼白。當初取店名的時候他犯懶,直接把主營業務當店名印了上去,沒想到幾年下來,生意居然不錯。
他以前讀書讀得好,特別會寫東西,工作幾年之後發現還是幫別人改文字比較賺錢,尤其是申請書法律文書之類的,市場大,收益高,于是改着改着,他已經改出經驗了,附近幾個區的人都知道他改得好,有需要都來找他。
一個不到十平米的小店,每天生意卻相當好,最紅火的時候,一天能接二十幾個單子。
煙快吸完了,桑德懶洋洋地站起來拿外套。
LMPB近幾年工作量越來越大,政府已經開始擔憂公衆的道德素質和社會治安問題了,不過對于他們這些人來說,反而算好事,生意多了。近兩年來找他潤色的稿子裏,十之八九都是讓他幫忙修改合法謀殺申請表或罪責豁免申請書的。
就在今天,他還搞定了一個客戶的申請表修改業務。
“真是閑的,沒事就想殺人。”他自言自語着,把煙摁在煙灰缸裏碾滅了,翻出兜裏的鑰匙準備關門。
篤篤篤。
門忽然被敲響。
“誰啊?”桑德扒拉着頭發,走過去開門,“下班啦,不做生意了。”
門一打開,一個穿着灰色衛衣的男孩子抱着一疊文件袋站在他面前,張大嘴看着他,黑溜溜的眼珠無辜地轉動着,很有幾分可憐兮兮的味道。
桑德後退兩步,上下打量着他。
這男孩看起來還不到20歲,穿着衛衣牛仔褲,頭發毛茸茸的,臉色白淨,五官清秀,不像同齡人那樣瘦,看上去皮膚光滑柔軟,臉上肉乎乎的,很可愛。
“請……請問是桑德先生嗎?”男孩怯生生地開口。
桑德點點頭:“我是,你找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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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有些害羞地嗯了聲,手指因為緊張刮蹭着文件袋,發出沙沙的輕響。他暗自吸了一口氣,繼續說:“桑德先生你好,我聽說你……你可以幫忙修改申請表,所以來這裏看看您在不在。”
“申請表?”桑德挑了挑眉,猶豫片刻,覺得大概費不了多少時間,便讓開門請他進來,“我們進來說吧。”
“好的,謝謝。”
兩人進了屋,桑德請他在椅子上坐下,為他接了杯水,遞過去:“什麽申請表?出國留學的嗎?還是申請政府獎金?”
男孩看上去像個學生,他以為對方是為了申請學業方面的資助或獎金過來的。因為國家目前的學生資助及獎勵計劃對學生的申請資格審核得非常嚴格,許多學生為了拿到錢,會找專業人士幫他們修改材料內容,以符合學資處的審核規定。
“不……不是的。”男孩有些局促地把水杯放下,伸手把文件袋平放着,拿起放下好幾回,很是糾結了一陣,才說,“我……我寫了一份合法謀殺申請表,材料也準備好了,但是……我怕LMPB不會批準,所以……想來找您幫忙。”
桑德驚詫地看着他:“你要殺人?”
男孩被他這句話問得漲紅了臉,一雙眼睛頓時慌亂地眨巴起來,聲音都帶了哭腔:“我……我……”
桑德覺得自己吓到了他,連忙道歉:“不好意思,我只是有點驚訝,畢竟……你太小了。”
男孩抿着嘴看着他。
桑德其實才三十出頭,人高馬大,長相粗犷,濃眉大眼的,有一雙灰色的眼瞳,雖然因為工作原因穿着西裝,但是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和身上的煙味還是讓他看起來有些落拓,很難讓人聯想到他是一個文字工作者。
對于他來說,桑德的确是太小了……看上去還未成年呢。
國家規定,20歲是男女成人的法定年齡。
“我不小了,已經成年了。”男孩從兜裏把身份ID拿出來給他看,“昨天剛滿20歲。”
桑德把ID卡拿過來,仔細看着。
ID卡上公民的大部分信息被電子碼鎖定着無法看出什麽,明示的信息很少,只有姓名、出生日期、公民等級三項。
姓名:岳沣
出生日期:XX02年11月2日
公民等級:B級
桑德把ID卡反複看了幾遍,又上下打量着對方,眉頭越皺越緊。
B級代表對方是“議員”身份,這個等級的人大多是政治經濟文化方面的領袖人物和各類天才們,以岳沣的年紀來看,他不可能是前者,那就是天才了。
桑德笑了笑,把ID卡還給他:“看不出來,小朋友很有才華嘛。”
岳沣腼腆地笑了笑,結巴着說:“還……還好。”
桑德看他這麽可愛,不由得生出幾分逗弄的心思:“你想殺人啊?怎麽這麽想不開?小小年紀心理陰暗喲!”
岳沣皺着鼻子反駁:“沒……沒有。”
“沒有什麽?”
“沒有心理陰暗。”岳沣頓了頓,眨巴着眼睛看他,“我有合理理由的。”
桑德失笑,搖頭晃腦地對他說:“小朋友,敢申請合法謀殺的,有幾個說自己沒有合理理由的?”
岳沣覺得有些難堪,咬着下唇垂下頭,不說話了。
桑德覺得他這副樣子簡直像是在說自己欺負人,于是便收起了吊兒郎當的樣子,認真道:“岳沣,關于這件事,我想,你還是先回去吧。”
岳沣頓時擡起頭瞪着他,紅着眼睛問:“為什麽?”
“你不要緊張。”桑德直視着他的眼,語氣溫和,“殺人不是一件輕易的事情,它所帶來的影響也并不是人們想象中那麽輕。合法謀殺聽起來很有誘惑力,但是……殺人就是殺人,是終結一條生命。”
岳沣忍不住緊緊盯着他看,此時桑德臉上有一種不符合他外貌氣質的悲憫,像是歷經千帆的滄桑過客。
“你還太小,大概還不懂這意味着什麽……”桑德的手指下意識地刮蹭着衣擺,臉上露出某種沉思中的專注來。幾秒後,他回神,繼續道,“謀殺是殺人方式中最可怕的一種,我的意思是,它是有預謀的,因此顯得尤為可怕。”
岳沣不太明白,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桑德看着面前這個年輕的男孩,忍不住眯起眼睛,伸手揉了揉他頭頂,嘆息道:“小朋友,當你費盡心思地殺過一個人後,你是無法真正恢複正常生活的,這件事會影響你的餘生,即使你表現得再正常,有關死亡的陰影都會伴随你一聲。”
他将那疊文件袋壓到岳沣胸前,嚴肅道:“我希望你今晚回去能夠想清楚,如果明天你依然決定這樣做,到時候我會幫你修改的。”
說完,他站了起來,主動站在門口,作出送客的姿态。
岳沣暈暈乎乎地抱着文件袋走到門外,回頭看着他。
桑德關了燈,反手将門鎖上,随手把鑰匙扔進衣兜裏,單手插兜朝外走。
岳沣追了上去:“您去哪裏?”
桑德停下腳步:“下班了,回家。你跟着我做什麽?”
“我……”岳沣啞口無言。
“別跟着我小家夥,成人世界不歡迎你喲!”桑德露出一抹壞笑,揮揮手大步離開了。
夜幕剛剛降臨,街燈在透着霞色的天空下顯得昏暗迷離,遠去的人身後是模糊的影子,看上去潇灑而落寞。
岳沣收緊了胳膊,文件袋在懷中發出咔吱的輕響。他微微仰頭,看到古老街燈下飄忽的灰塵,覺得腦袋有些暈。
他定了定神,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桑德晚上在樓下吃了一大碗牛肉面,老板娘給他多加了一顆雞蛋和一碟水煮花生。他笑着從兜裏翻出一張紅色紙幣,五指翻花地折了支玫瑰出來送給她。
“結賬喲老板娘!”
老板娘扭着腰過來,修長的手指從他手裏把玫瑰掠過來,在鼻尖嗅了嗅,笑道:“一股銅臭味。”
桑德眯着眼笑:“那可不是,紅色的最臭了!”
老板娘指尖抵着他額頭,笑罵:“小兔崽子少賣乖,一支玫瑰只能抵三天的飯錢,下次能不能折支黃的!”
國家發行的紙幣裏,紅色面值為100塊,黃色紙幣為500塊。
“喲,黃玫瑰寓意可不好,我要真送了你,你店裏幾個小二可要打死我。”桑德油腔滑調的,“還是紅玫瑰漂亮。”
黃玫瑰說:對不起,我愛你。
紅玫瑰說:我愛你。
桑德覺得,紅玫瑰聽上去更理直氣壯一點。
他倆在桌邊笑鬧着,其他顧客早習慣了他們時不時就開個玩笑,也樂呵呵地聽着。後來店裏忙起來,老板娘就顧不上理他了,把紅玫瑰往屁兜一塞,大嗓門一亮,招呼其他顧客去了。
桑德吃完晚飯,晃悠着回家。
電梯裏碰到樓上床頭吵架床尾和的小夫妻,笑着打了個招呼。
小兩口估計又吵架了,妻子說:“桑德先生,我上次托您改的離婚協議書您改好了嗎?”
桑德笑容不變,回答:“這段時間有點忙,閑下來了一定給你改。”
丈夫也置了氣,惱哼哼地問:“還有我的,您別忘了。”
“這怎麽能忘,一起改,一起改。”桑德看自己樓層到了,不緊不慢地出了電梯,跟小兩口道別,“再見。”
夫妻倆又在電梯裏掐起來,桑德面不改色地回了家。
這小兩口的離婚協議書在他那裏壓了三年多了,他一個字沒改過——反正他們也就是鬧着玩玩,一吵架就說要離婚,也沒見真離了——夫妻情趣,他要是真幫忙改了,那才是不識相。
晚上入睡前他忽然想起今天那個小男孩,不知道他明天會不會過去,猜着猜着也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