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chapter3—15

他早在陸雅與對方對峙時便仔細觀察過了,這個人的炸彈綁得很緊,根本不可能拆下來,唯一的可能就是搶下他手中的遙控器。然而那遙控器似乎也被對方牢牢地綁在手上,輕易搶不下來。

“趙慈小心!”陸雅驚呼。

趙慈頭也不擡大吼一聲:“司機開車門!”

乘客們與另一個兇徒顫抖在一起,司機抽空爬起來,迅速地按開了後門,乘客們一哄而下忙着逃命,尖叫聲推搡聲哭泣聲混雜在一起,像極了災難現場。

趙慈捏住了對方的手,死命掰開他的手指,想把遙控器扯下來卻發現對方用特制的膠水将遙控器牢牢粘死在掌心,分離十分艱難。那人用盡全身力氣想要按下遙控器,另一只手狠狠抓着趙慈的頭發,面目猙獰地又抓又打,雙腳不忘踢踹。

陸雅位置靠近門口,推搡中被人群擠下了車,另一名兇徒也被乘客們合夥拽下車繼續拖着揍,很快車內只剩下司機、趙慈和綁着炸藥的兇徒三個人。

趙慈艱難地掰着對方的手指,龇牙咧嘴地對司機說:“司機……開車……開到河裏……”

司機脖子和手上都是血,渾身顫抖着,擡頭從後視鏡看了眼還在地上顫抖不休的兩人,他知道,這是一條不歸路。

當然,他可以像其他人一樣跑到車下,把危險留在車裏,即使爆炸了,他們也能遠遠跑開……然而……他看了眼那個還在與對方殊死搏鬥的年輕人,露出個豁達的笑容,雙手顫抖着按在方向盤上,喘了口氣,才重新開始操作。

陸雅推開周圍的人流,撲過來想要上車,司機在那一瞬間按下了車門,整個車廂全部封閉起來,接着他啓動了車子,朝着河中心開去。

他只是一個平凡的司機,卻在今天做到了一個司機可以做到的極致。他盯着河面,雙目赤紅地看着水面越來越近,胸中湧起難言的壯烈。

就在他即将閉上眼的一瞬間,趙慈大吼:“開車門!跳車!”

司機幾乎下意識地聽從了他的命令,在河水徹底将車子淹沒前打開了車門。河水湧入的瞬間,他好像聽到一聲骨骼碎裂的脆響,模糊的慘叫被瞬間傾入的河水吞沒,隔絕了他的聽覺。

他離開座位,巨大的水壓将他朝車中回沖過來。他握住鐵杆控制身體,拼命朝前門撲過去,跳入水中,使出渾身的力氣朝外游去。無暇思考那個青年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只能拼命地游出水面,看着岸上的人群朝他大聲喊着什麽。

他身上有傷,漸漸脫力,河岸近在咫尺,他卻沒了力氣,閉上眼掉入水中。

有人跳下水把他救了上來,救護車已經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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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雅想要撲進河裏,公交車已經徹底被河水淹沒,掉落的地方形成巨大的漩渦,沒有人知道爆炸到底會不會發生,齊齊攔着他不讓他去送死。

“放開我!”陸雅吼着,“趙慈!趙慈!救人啊……”

“主審官你不能下去!快拉住他!”

岸邊亂作一團,陸雅眼睛死死盯着河面,吼得聲嘶力竭。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的魂魄,讓他覺得呼吸都困難起來。

方才與兇徒對峙他都能鎮定自若,但是一想到趙慈的性命會葬送在這河裏,他就覺得生無可戀。

那個看上去酷酷的冷面少年,那個一臉認真地說着我喜歡你的少年,那個晃在他身後懶洋洋地說着想要接送他上下班的少年……

“趙慈……”陸雅跪倒在地上,不知道自己已淚流滿面。

“有人!”一聲驚喜的大喊拉回了他的心神。

陸雅踉跄着撲過去,其他人紛紛跳進河裏幫忙。

趙慈拖着已經昏迷的歹徒艱難地游過來,斷斷續續地說着:“他胳膊被我打斷了……炸彈還……沒拆……叫……拆彈專家來……人沒死……”

“已經報警了!你快上來!”幾個人幫忙把他拖上來,又把那個昏迷的歹徒拖到另一邊想辦法綁起來,卻不知道要怎麽拆掉與他掌心相連的遙控器,只能緊緊盯着他,催着救護車和警方。

陸雅掙開其他人的手,撲過去抱着他罵:“你是不是傻!找死前問過我這個監護人了嗎?!”

趙慈倒在他懷裏,抱着他笑着道歉:“對不起……我……”

陸雅想揍他,卻覺得渾身發冷,将頭埋在他肩窩,嘴唇發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趙慈抱着他說:“陸雅,我剛才在水裏一直在想……如果我能活着,我就再也不要管其他人了……”

陸雅沒說話。

“我不管世界多大,不管以後會不會遇見其他人,我都不要,我就要你……”趙慈胸膛起伏,艱難地說,“我……我……”

話未說完,他還是暈了過去。

陸雅臉上血色盡失:“趙慈!”

“只是疲勞性休克,沒什麽大礙……”

耳邊隐約傳來醫生的話,陸雅的聲音時遠時近,卻怎麽也聽不分明。

趙慈陷入沉沉的夢裏,睡得十分不安穩,手朝虛空抓着,卻不知道自己想要抓住什麽。直到一片溫暖陷入手心,恐慌的感覺才漸漸消失。

他夢到了小時候,他還小,被母親帶着在街上玩。周圍的小朋友問他為什麽不跟父親一個姓,他冷着臉不回答,回頭問媽媽,媽媽說因為趙慈這個名字好聽,趙是媽媽的姓,慈是媽媽送給他的禮物。

夢裏母親在他面前總是笑,笑容裏有苦楚和希冀,後來母親消失了,夢裏兵荒馬亂,他似乎一直在逃,卻怎麽也逃不出去。身後有Karl的咆哮聲,催命一般迫使他奔走不停,後來那聲音消失了,他在一堆書裏睡覺。陸雅翻着書一本正經地念着法律條文,偶爾低頭喊他一聲,聲音便溫柔起來……

“趙慈,醒醒。”

這聲音把他從夢裏喚醒。

趙慈漸漸睜開眼,看到床邊陸雅垂眸看着他,臉色堪比之前躺在病床上時的蒼白。

“你生病了嗎?”趙慈問。

“沒有。”陸雅為他倒了杯水,“喝點水潤潤喉。”

趙慈坐起來,喝了一大杯下去。

陸雅一直站在床邊安靜地看着他,表情中看不出情緒的起伏。

趙慈雖然剛醒來,看到他的臉卻有些忐忑,試探着問:“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陸雅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他:“為什麽那麽做?”

趙慈愣了一下,沒料到他會先問這個,猶豫兩秒後,道:“就……覺得我能做到……所以就那麽做了。”

“能做到什麽?”

“救人。”趙慈頓了頓,補充道,“救下所有人。”

陸雅長久地看着他,不發一言。

他的目光中有極深的審視,似乎在重新判斷眼前的人。

趙慈緊張地握着水杯,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似乎經歷過這件事後,他們都在彼此身上發現了更多不為人知的一面。就連趙慈自己都覺得,他們對對方的了解,似乎太少了。

“謝謝你。”陸雅突然開口,“趙慈,謝謝你救下所有人。”

趙慈幹巴巴地哦了兩聲:“不……不用謝。”

于是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這與趙慈想象中的情形完全不同,他不由得懊惱起來。他以為經歷過生死劫難,他與陸雅的關系會變得更親近一些,然而昏迷前陸雅張皇失措的表情仿佛是錯覺,對方現在審視中帶着探究的表情反而讓他膽戰心驚。

這樣的沉默與家中兩人各自看書的沉默不同,空氣中浮動着不安的因子,像繃緊的弦,少有變動便會崩斷。

“對了,那位司機先生怎麽樣了?”趙慈率先打破了沉默,“我記得他受了傷。”

“他比你的傷要嚴重一些,不過沒有生命危險。”陸雅知道他想問什麽,一并說了出來,“車上沒有人死亡,只是少數受了輕傷。那兩個歹徒已經交給警方處理了,等你出院後,我陪你一起去做個筆錄。”

“好的。”趙慈點點頭。這次事故雖然沒有造成重大傷亡,但影響較大,輿論是壓不住的,恐怕外面現在正亂成一團。

“如果有記者采訪你,你要接受嗎?”陸雅突然問。

“啊?”趙慈莫名,“采訪我做什麽?”

陸雅忍不住調侃道:“你現在可是大英雄。”

“你不也是?”趙慈調侃回去,“面對窮兇極惡的歹徒依然鎮定自若地給對方心理壓力什麽的……”

“不,不是的。”陸雅卻否定了他,微微垂下頭,露出個陰翳的表情,“我當時并不是在給他心理壓力,我只是……告訴他事實。”

趙慈隐隐察覺到微妙的變化,雙眼牢牢鎖着他的面孔沒有接話。

“我并不是想要像你一樣救人……我只是……想把事實告訴他。”陸雅搓了搓手指,面上并無愧疚之色,而是一種極其冷靜的、甚至稱得上冷漠的神色,“趙慈,我并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好。”

趙慈怔然。

“我在LMPB這個系統中待了太久,已經……不具備正常人的慈悲了。”

陸雅的臉上又出現了那種比實際年齡滄桑得多的神色,他眼中有欲言又止的悲憫,最終卻只是看着趙慈露出個溫和的微笑,“趙慈,你……不要做主審官了。”

趙慈皺起眉頭,問:“為什麽?”

陸雅輕笑一聲,卻帶着幾分苦澀:“你還小,還善良,我不希望你以後變成我這幅模樣。”

趙慈不明白,他什麽模樣?

陸雅伸出手,将他的一只手合于掌心,認真道:“趙慈,你去報軍校吧。”

“啊?”趙慈震驚了,手都吓得要掙出來,卻被陸雅牢牢握住。

“你沒有聽錯,我讓你去報軍校。”陸雅正色道,“你具備這樣的才能,英勇,正直,善良,勇敢。作為你的監護人,這是我能給予你的最衷心的建議。”

趙慈卻有些猶疑:“我……我走軍人這條路……會合适嗎?”

“會的。”陸雅微笑,眉目中終于凸顯出平常的斯文氣息來,“你可是大英雄呢。”

趙慈雖然心中還有些不确定,卻被他這笑容蠱惑,微微抿唇,含蓄地笑了出來。他垂首看着陸雅,有些孩子氣地問:“那……如果我以後當了軍人,陸雅,你會喜歡我嗎?”

陸雅笑:“會的。”

其實從趙慈活着倒在他懷裏的一瞬間,他就知道自己命裏的劫數到了。

趙慈笑得很開心,挪了挪身體,倒在他面前,又問他:“那你會很喜歡我嗎?”

陸雅看着這個大男孩,笑得眼睛都彎起來:“或許吧。”

“那你會愛上我嗎?”

陸雅越過他的肩膀,看向窗外。風掀起的簾子外是湛藍的天空,LMPB獨特的建築标識在陽光下傲然矗立,黑金色的徽記蒙上璀璨的光影,然而陸雅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黑金色建築材料的冷硬實質,一如LMPB大樓內不斷奔走的人群中,自以為仁慈、悲憫、公正、正義的他的同事們。

那曾是他放棄家族選擇的信仰,卻在公交車上的選擇中讓他動搖。

危險前,他選擇自以為是地充當道德先鋒,而趙慈選擇了救人。

這是他與趙慈最大的不同。

“陸雅?”趙慈催促着,等待他的回答。

陸雅收回目光,看着他微笑道:“如果你長大了還愛我,那我或許也會愛上你。”

趙慈自信滿滿:“我還有幾個月就成年了,我不會變心的。”

陸雅只是溫吞地笑,讓趙慈錯失了他眼底的憂慮。

如果你長大,還會這樣勇敢嗎?

(第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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