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朵
“周正覺?”董陳第一個看到門口的來人,“發布會這麽快就結束了嗎?”
“先別說話,馬上就好。”白珺寧的手指還按壓在她的喉部。
周正覺走進去,不動聲色地看了看董陳床前的吊瓶。醫生為她換了一種美國的新藥,顯然是對之前的進口抗病毒/藥物産生了耐藥性。
黃文森醫生解釋道:“周教授,我第一時間沒有聯系上你,再加上董陳的情況比較特殊,所以先找了一附院的白珺寧醫生。”
吳西觀跟在身後,悄悄抹了把汗。
周正覺向黃醫生道謝,語氣很誠懇:“您的處理是正确的。”他又看向白珺寧:“白醫生辛苦。”
白珺寧收回手指,“周教授言重了,她又不是外人。”
“頸部指檢有異常嗎?”周正覺問。
涉及專業,白珺寧認真道:“和黃醫生出具的超聲提示一樣,董陳的甲狀腺沒有結節。不過,具體還要看過氧化物酶抗體、球蛋白抗體、血清游離腺素的化驗結果。”
“血樣已經送檢了嗎?”
“當然。在周教授激情演講的時候。”
兩個男人的交流難得如此“和諧”,董陳忍不住插話:“其實,我只是最近沒休息好,沒有什麽大礙。”
白珺寧瞪她:“閉嘴,你還能比我這個醫生更專業?”
周正覺走到床頭,俯身為董陳系好衣領的紐扣。“對不起,早上察覺到你不舒服,我就應該趕過來。”
聞到他袖口殘留的香槟,董陳輕嘆:“大家為了發布會辛苦那麽久,你不該提前離開。”
“放心,會場有汪師兄在。”
周正覺又問:“現在除了脖頸的壓迫感,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董陳想說什麽,卻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白珺寧立即道:“我的病人現在精神不佳,需要休息,請周教授收起沒有必要的盤問,畢竟你不是專業醫生。”
周正覺沒有辯駁,他抽掉董陳背後的靠墊,對她耳語:“先好好睡一覺,晚點我再來看你。”
兩位大神在場,董陳本來是睡不着的。但或是藥效作用,或是耳邊的聲音太溫柔,她堅持了一下,慢慢睡着了。
周正覺為她掖好被角,轉身面向白珺寧。“白醫生,可否借一步說話?”
白珺寧看着他的動作,握緊了拳頭,最終沒有拒絕。
白珺寧原本剛下急診,正準備去參加發布會。路上接到黃醫生的電話,連工作服都沒有換,就匆忙趕過來。天臺上的風很大,将他的白大褂輕輕卷起。
周正覺松開黑色西服的紐扣,開門見山:“董陳的病情,你怎麽看?”
白珺寧冷笑:“我是醫生,你只是董陳的協議甲方。她的狀況,我有權不告訴你。”
“以GV和貴院的關系,就算沒有你,我也能拿到董陳的病歷數據。”
“那你還問我幹什麽?”
“白醫生,術業有專攻,你我的目标是一樣的,都希望她健康,都希望能抑制她體內的病毒,或者徹底清除。”
白珺寧有一絲意外:“徹底清除她體內的新型病毒,那些價值億萬的實驗項目,你舍得放棄嗎?”
“GV已經體外複制、培養了Pandora,不會影響後續實驗。”
“難怪,失去利用價值的人,還要避免為他人所用?”
周正覺沒有在意他的嘲諷,“接下來,我會帶董陳回市區,親自照顧。”
“你憑什麽?她是我的病人,只有我能照顧好她!”
“白醫生有這個精力,不如先醫治好令夫人失明的左眼。”
“周正覺,你竟敢調查我?!”白珺寧狠狠拽住他的衣領。
“我對你的家事不感興趣。兩個月前在董陳的病房,我和白太太見過一面。”周正覺少年時,家中長輩長年患有眼疾,他一下就看出來藺曉雅的左眼有異。
被人識破秘密,白珺寧卻很坦蕩:“我會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承擔該有的責任,不需要向外人解釋。”
“白醫生的醫術和人品,我從未質疑。但是董陳的情況很特殊,不良反應明顯,卻沒有器官異常病變。”周正覺冷靜分析,“病因只有一個:Pandora一直在侵害她體內的正常細胞,也削弱了她的免疫力。如果現有的抗病毒/藥物無效,我們必須嘗試基因療法,或者免疫療法。”
白珺寧愣住了,周正覺說得沒錯。董陳對主流的抗病毒藥物,已經産生了明顯的耐藥性。後期一旦引發超級耐藥菌,後果不堪設想。
術業有專攻,前面還有一句“聞道有先後”。如果白珺寧手裏的柳葉刀是“術”,那麽周正覺所擅長的基因研究則是“道”。一附院和GV推誠布公地合作,才是唯一出路。
他不甘地放開了他的衣領,“周正覺,我現在沒有資格守護她,但是不代表以後都沒有。你應該清楚白家在醫療體系的影響力,如果你敢傷害她、利用她,我會讓你和你的實驗室身敗名裂,就像從未出現過。”
周正覺笑了:“白家當然有能力封殺我,但你們封殺不了基因科學。”
他重新整理好衣領,回到醫療區。
吳西觀一直等在病房門口,看見周正覺過來,表情很凝重:“老大,不太好。”
他遞上一份報告,“這是孫棉老師剛剛傳過來的。孫老師說,今天上午,有兩只植入潘多拉——也就是董陳體內新型惰性病毒的小鼠,突然出現了休克現象,其中一只已經……死亡。”
周正覺握着文件夾的手一顫,“目前總體存活率多少?”
“下降到了80%,另一只還在觀察。”
他又問:“實驗櫃有沒有被污染過?”
吳西觀搖搖頭:“孫老師檢查過了,沒有小鼠逃逸,我們的人也都是按照标準流程作業的。”
“植入溶瘤病毒的小鼠模型有沒有異常?”
“暫時沒有。”
這說明,至少淩小豪的臨床試驗沒有問題 。
周正覺盡量讓自己平靜:“通知孫棉,盡快對死亡小鼠進行解驗,晚上給我結果。”
“好的老大,我現在就回GV協助孫老師。”事關董陳安危,吳西觀片刻不敢耽誤。
周正覺在門外站立片刻,撕掉手裏的報告單,才重新走進病房。
床頭的吊瓶已經被護士摘下,董陳還在沉沉地睡着。
周正覺在她床畔坐下,輕輕握住她的手心,與她十指交融,等待她的蘇醒。
“潘多拉的魔盒已經打開,別怕,我會和你一同面對。”
差不多同一時刻,藺曉雅也在醫大一附院等待白珺寧。
距離上一次羞辱式的争吵,已經過去了三天。72個小時,足夠她理清自己的行為或許不恥,以及……心裏還是愛着他。
昨天,老家一個遠房姑父打來電話,說姑姑突發心髒疾病,急需做搭橋手術,奈何當地縣醫院沒有床位,因此來求助。
藺曉雅剛表示為難,對方立即不滿:“你可是白家的孫媳婦,怎麽會連這點事都辦不了?”
“我當然辦的了!”她一口硬應承下來。
早上她特意打扮一番,趕去一附院,卻被急診科的醫生告知,白珺寧外出急診,去了樂行養老院。
“沒關系,我在外面等他。”藺曉雅知道董陳和她的母親就在樂行。但白珺寧既然是出診,必然很快就會回來,她這樣安慰自己。
醫大一附院的急診科常年一床難求,科室長廊上都擠滿了病人和家屬臨時搭建的床鋪。藺曉雅好不容易找了個休息椅坐下。
病患們的呻/吟聲、咳嗽聲、哭鬧聲交織在一起,這一幕太過熟悉。她嫌棄地戴上口罩和墨鏡,一遍遍地用濕巾擦手消毒。
五年前她從衛校畢業,進入一附院幹的就是護理工作。如果沒有白珺寧,她可能像那些護士一樣,至今還耗在這裏,被病患責備、被護士長刁難,加班加點地幹着最髒最累的活。
要她放棄白太太的身份,回到晝夜颠倒辛苦無間的過去,她真的做不到。
“你好,請問你是白太太吧?”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藺曉雅回頭,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她短發幹練,口袋插着錄音筆,脖子上挂着一附院發布會的采訪證。
“你好,我是《今報》的記者。”吳玥亮出自己的工作證。
“您找我,有何貴幹?”
“GV研究所和一附院聯手研發溶瘤病毒,治療腦癌患者的案例,一直備受業內關注。我恰好是這次報道的專題記者。”吳玥解釋道。
“GV的周正覺教授,和一附院的白珺寧醫生、也就是您的丈夫,都是這次試驗的重要參與者,但他們似乎都很忙,沒有時間接受采訪。不知道白太太可否向我們分享一些花邊信息呢?”
藺曉雅警惕起來:“你找錯人了。我丈夫不願意接受采訪,自然有他的原因。至于其他我無可奉告。”
吳玥并不氣餒,從口袋裏掏出自己的名片,雙手奉上:“白太太,多交一個媒體朋友,總歸是有好處的。如果您改變主意,歡迎随時聯系我。”
藺曉雅一直等到中午,終于看見白珺寧的身影。
“珺寧。”她急忙跑上去。
白珺寧愣在辦公室門口:“你怎麽來了?”
“我姑姑她……”藺曉雅摘掉眼鏡和口罩,梨花帶雨,添油加醋地把遠房姑姑的病情訴說一邊。
“哪家醫院?”白珺寧聽得不耐煩。
藺曉雅報出一個四線小城鎮,“縣中醫院的,床位真的很難找。”
白珺寧點點頭:“我記下了,稍後會打電話幫他們安排。”
白珺寧轉身要走,又被她拉住手臂,“珺寧,其實我今天過來,是想跟你說對不起。那天晚上我不應該……
“藺曉雅,別再提那晚。”白珺寧打斷她拙劣的表演,“如果你還想待在這裏,不如去門診三樓的眼科,挂佟立年主任的號。沒有意外的話,他将是你IPS人造角膜手術的主刀醫生。”
“我不去,珺寧,你就那麽想擺脫我嗎……”藺曉雅這時的眼淚,真切多了。
手機在震動,白珺寧看了一眼來電,急忙接起:“喂,張方年,是董陳的甲狀腺五項檢測報告出來了嗎?”
“謝謝,把化驗結果給GV也傳一份,因為我已經答應周正覺,對這次的化驗數據共享。”
白珺寧一邊說,一邊走進醫生辦公室,沒有再回頭看她一眼。
“又是董陳……”她的眼裏只剩絕望。
兩個年齡較大的護士從辦公室出來,似乎認出了藺曉雅。她急忙重新戴回眼鏡,遮住紅腫的眼睛。
見她沒有“敘舊”的意思,一個護士忍不住嘀咕:“以前都是同事,現在看不起誰呀,真以為攀上高枝,麻雀就能變鳳凰了?”
另一個也小聲附和:“就是,聽說小白醫生快要離婚了。”
“我還聽說,小白醫生年底就要去牛津大學進修博士,她哪配得上人家呀……”
不看好她和白珺寧婚姻的人很多,藺曉雅統統将他們歸為嫉妒。可現在,聽她們這樣光明正大地貶低自己,她知道,自己四年來維系的白太太面具,已經被白珺寧親手打破。
望着大門緊閉的辦公室,她狠狠咬唇,翻出了包裏的名片。
“吳記者嗎,我是白珺寧的妻子,藺曉雅。”
董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睜開眼睛,動了動手指,發現有人與自己十指交握。
“睡醒了嗎?”周正覺第一時間放下張方年發來的報告,“感覺怎麽樣,試着深呼吸一下,還有悶迫感嗎?”
難道他一直在看着自己睡覺?董陳搖搖頭:“我沒事了。看來之前不舒服,只是因為失眠沒有休息好。”
“嗯,我知道,你很好。”周正覺收起臉上的憂慮,沒有告訴她任何化驗單的事。
“既然如此,臨床試驗的發布會也已經結束,你可以回GV上班了,董經理。”周正覺看着她,“現在,我帶你回市區。”
董經理終于意識到,在周正覺面前,自己還是一個打工人,“這也太突然了吧,我什麽都沒有收拾。”
“剛剛你睡着的時候,我已經請護工幫你整理好了。”
董陳還想再掙紮一下,“其實我可以遠程辦公?”
“你當然可以繼續留下。但是每個周末,董老師都會來這裏做體檢,你想讓她看到你生病的樣子嗎?”
董陳:“……扶我起來。”
回到市區,周正覺的車子直接轉彎,向北駛去。
“是不是走錯了?這不是回我家的路。”紅燈之下,董陳疑惑地問。
“你之前住的老舊社區,上周開始做市政改造,粉塵和噪音太多,不适合調養身體。”
周正覺微微側身,認真看着她。
“所以接下來的時間,你跟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