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尴尬

我是給疼醒了。

醒來時,身上多了一床被子,不知什麽時候,聞人非把我給他被子還回來了。不過這跟我的疼痛沒什麽關系,這種熟悉的感覺讓我頭皮一麻,暗叫一聲大事不妙。

是我疏忽了,居然忘記了還有這件事!

癸水!

此時天還沒全亮,但士兵們已經陸陸續續起來了,營帳外聲音漸響。借着晨光,我掃了營帳內一圈,沒看到聞人非,想必他是早就醒來了。這讓我松了口氣。

如果他在這裏,我得尴尬死了。

我掀開被子,不意外地看到一大片紅色污漬,尋思着要怎麽處理。褲子倒是小事了,反正近來傷兵衣褲多由血跡,也沒什麽好奇怪的。月事帶,找軍醫要些繃帶将就着也可以。

最關鍵的是,不能讓別人發現了。

可是現在我要到哪裏找幹淨衣服……眼睛左轉右轉,最後落在聞人非的包裹上。

不行,一定太大了。

不要緊,只是先借用一下,穿一下,出去找士兵要一套新的衣褲,然後換回來還給他!

想定之後,我不再猶豫,立刻跑去翻找聞人非的行李,找了套看着不打眼的衣服,又取了些白色紗布,然後縮回被窩。

在被窩裏脫衣服不容易,又要避開那灘血跡,好不容易,把褲子脫下來了,卻聽到門簾一動,聞人非進來了……

想必當時我的表情一定十分僵硬,因為聞人非眉梢一挑,疑惑地問我:“笑笑,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我覺得血液都湧到了臉上,火辣辣的燒得難受。“義父……你出去一下好不好?”

我這麽說,他神色更加凝重了。“是不是昨晚睡得不好?哪裏不舒服,我讓軍醫過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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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無地自容,眼神飄忽起來,“我想再睡一會兒。”

聞人非還是有些不信,“這倒不是問題,只是你真的無恙?”

“睡一會兒就好……”

“那好吧……”聞人非倒也不再勉強,正要退出去,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叫住了他。“義父,你幫我拿套換洗的衣服來吧。”

他沒有多問原因,點點頭便離開了。

我松了口氣,有他幫我去拿,我便不用穿他的衣服了。不過此刻,他的衣服卻實在的在我手中,被握出了人的體溫。

我低下頭嗅了嗅。嗯,是他的氣息……

這讓我想起上次送行時那個擁抱,不知為何,只是想起來便會臉頰發燙,那種感覺有些熟悉。記得有次趙白臉與人賭博贏了壇好酒與我和姜惟暢飲,那時喝過了頭,便也那般臉上發燙,心跳加速,仿佛要蹦出喉嚨一般,可是細細分辨又有一絲不同,便是心頭那種麻癢麻癢的感覺……

讓人眷戀極了。

我收起聞人非的衣服,怕他一會兒進來了發現。好在他進來之時倒也沒有多看,将衣服拿給我,便又退了出去。

我急急拿過衣服,正要換上,忽然發現裏面還包了一大包的醫用紗布,頓時,明白了什麽……

或者說,聞人非明白了什麽……

我不該低估他的理解能力的……

換好衣服出來,聞人非正站在門口,若無其事地,把風。

我壓低了頭,始終不敢擡頭看他臉色,

聞人非仰頭望着冉冉升起的紅日,雲淡風輕地說:“我讓軍醫煮了點紅糖水,一會兒送來,你今天便在營帳裏呆着,不要多走動了。”

我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悶聲說:“哦。”

我臉又開始泛紅了吧,我已經感覺到血液在腦袋裏爆炸開來,簡直是一碗沸騰的紅糖水。

聞人非餘光掃了我一眼,說:“你臉色看起來很蒼白,實在堅持不住跟我說一聲。我之前思慮不周,沒考慮到女孩子的身體狀況。”

他考慮到了才真叫有鬼……

“我沒問題的……”我氣虛地說, “你別笑話我……”我低下頭,對手指。

腦袋上落下一個溫暖的掌心,輕輕揉了揉我的發心。我低下頭捂着臉,不敢擡頭。

“好了,別難為情了,不會有其他人知道的。”

我心裏暗道,他知道對我來說比其他人知道還讓人難以接受……

之後,還是聞人非主動把我換下的衣褲和鋪蓋送去清洗,我幾乎是虱多不癢,臉丢多了不愁了。

所幸如今不需要再行軍,否則我怕是要在馬上血盡而亡了。

聽從聞人非的話,我在營帳中躺着,喝過紅糖水,小腹仍陣陣地痛。聞人非掀了簾子進來,帶來了早點讓我吃下,自己卻轉了身走向放置行李的箱子。我頓時一僵,他不會發現什麽了?

他打開箱子的手是頓了一下,從我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疑惑地皺了下眉頭,不過沒有多細究,便打開了包裹,取了件貂裘出來。

那件貂裘我曾見他穿過,大概是某個冬夜,他又在庭中吹着那嗚嗚咽咽的簫聲,我爬上牆頭偷看,那時他便穿着這件貂裘。

蜀都的冬天極少下雪,但那年似乎特別冷,雪沒前庭,月色如洗,孤零零開着幾朵冷豔的花,那仿佛是傳說中不染世間塵埃的廣寒宮,庭中站着的,雖不是月中仙子,但想必所謂的谪仙人物,便是如此。

如今想來,那是極美的一幅畫面,盡管當時年幼不懂欣賞,卻也深深印在了腦海中,是以一見這貂裘,便又想起了那個夜晚。

“這件貂裘你且穿上,以免受寒。”聞人非溫聲說道。

我愣愣仰着頭望他,一時之間竟忘了伸手去接。

他有些疑惑,走近了幾步到我跟前,幫我披上貂裘,笑道:“怎麽愣住了?又在想什麽?”

我方才晃過神來,腦中揮之不去都是雪夜中他落寞的身影,一擡頭,正對上噙着淡淡笑意的溫潤雙眸。

“我……”我有些口幹舌燥……

他笑了笑,低下頭幫我緊了緊領口,系上衣帶,鬓角一縷碎發拂過我的臉頰,我垂下眼,正看到他清癯的側臉。

“義父……”一出聲,才發現自己嗓音有點沙啞,忙清了清嗓子。

“怎麽了?”系好了帶子,他擡眼看向我,帶着一絲詢問?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我将心中疑惑脫口而出,“我不明白……我……沒什麽好的……這麽多年來,好像也沒有過乖巧的時候……”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有幾分心虛。

“我答應過你父親,要好好照顧你。”

這個答案,讓我有點難過。不……大概比有點,還有多一點。

“除此之外呢?”我有些不死心地追問。

他微抿了下薄唇,似乎是認真在思索着。“我已經認你做義女,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因為答應過我父親照顧我,所以你認我為義女,因為我是你的義女,所以你對我好,是這樣嗎?”我緊緊盯着他的眼睛。

“大概是這樣吧。”他微笑着回答,好像并不是很在意我的問題。

“我和阿鬥,是一樣的嗎?就像先帝把阿鬥托付給你一樣?”

他眼神微動,短暫地思索過後,揉了揉我的腦袋,像個認真的老師一樣微笑回答道:“阿鬥是主,我是臣,我以君臣之禮、師徒之禮待他,其中許多規矩和考量,而你我之間,是父女之情,自然還是有所不同。”

我咬了咬下唇,按捺下心頭微妙的鈍痛,疑惑地問他:“昨天晚上,你讓我想清楚了先問哪一句再開口,其實我想好了的。我……我總想與你親近,我自小沒有父親,不知道父女之間應是如何相處,我喜歡你寵我護我關心我,但是不喜歡你總拿我當小孩看,那感覺讓我難受,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我和他之間距離那樣近,近到讓我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緩緩擴散開來的驚愕。

驚愕……

吃驚,錯愕。

為什麽呢?

“他們說你是天下第一聰明人,你應該知道的,為什麽呢?”

我緊緊盯着他,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情緒的波動。

為什麽呢?

我也問了自己很多次,一個答案呼之欲出,但我不敢看,我想問他,由他來告訴我。

聞人非緩緩地,幾乎是不着痕跡地收回了放在我肩上的手,緩緩拉開了距離。不近不遠的距離,不至于讓我感覺到他的疏離,也讓我感覺不到了他的溫度和氣息。

許久之後,他似乎想好了答案,一抹笑意浮上眼底。

“因為,你長大了。”

呃?我詫異地眨了眨眼。

“你不喜歡我将你當孩子,是因為你本來就已經不是孩子了。你長大了,覺得自己是大人了,自然不喜歡被小瞧了。每個孩子到了你這個年紀都一樣,趙拓、姜惟也是,這是成熟的标志,開始了性格的叛逆,然後才是人格的獨立。”聞人非胸有成竹,侃侃而談。

我忘了啊,他是舌戰群儒的聞人非啊……我幾乎被他說服了,因為很有道理啊。

“你喜歡我寵你護你,那也是自然,誰都希望別人喜歡自己,關心自己,這種對愛的需求,每個人都是一樣的。”

我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他說的,誠然很有道理,很有道理……

說不定真的是這樣呢?

我又想起昨天的夢了,雖然某些地方某些細節記不太清楚了,但發生過什麽事我還是有印象的。他溫軟的唇舌,掌心的溫度,雖然是夢,感覺卻那麽真切……

我自己也混亂了……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又被壓回了內心深處。

或許他說的是正确的,是我誤解了自己的感情。

看我點了點頭,聞人非如釋重負地一笑,伸出手,在空中頓了一下,又了回去。“我去外面看看,你好好休息。”

他本來想像以往那樣拍拍我的肩膀揉揉我的腦袋的,結果猶豫了一下又放棄了。

或許我不該問他那樣的問題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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