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風雨

轟隆巨響由遠至近, 第九艦隊緩緩降落至布魯諾塞宮的皇家專用停機坪。

帝國軍部已經派人在陸地上等着，泰米斯托克利将軍親自帶人等候，禦醫院、科學院的負責人也都在場。

江楓軍姿筆直, 眼裏透着焦急。

地面沉重的鋼鐵艦橋升起，搭在巨大的軍艦上, 艦門轟然打開，最先被送出的是聶珊。她仍在昏迷中，禦醫院的醫生們一擁而上, 火速将她轉往帝國禦醫院重症監護室。

聶老将軍和夫人以及聶珊的二哥都已經趕到天狼星。

霍骁就在醫療隊後面, 他穿着黑色的軍裝制服, 踏着長靴, 不僅看不出疲憊, 在陽光下反而襯得身型英挺。

一看見他出來, 江楓的神色就微微變了，卻礙于場合不能上前。

青年的頭發和襯衣被風拂起，他出現後，剛才還在竊竊私語的人都安靜下來。

“殿下！”泰米斯托克利将軍邁一大步向前, 握住他的手, 說：“辛苦了！”

霍骁站在艦橋上，視線不動聲色地四下搜尋。相比別的部門的人相互簇擁地站在一起，侍衛長帶領親兵肅立在草坪，與其他人相隔了幾步。

那幾步是微小的差距，遠看甚至不明顯, 但霍骁依然注意到了。

泰米斯托克利将軍不着痕跡地用高大魁梧的身形擋住他的視線，趁着二人交近的時候，低聲道：“元老院對您擅自出兵的事意見特別大，已經決定采取措施了。”

霍骁面沉如水地點點頭。

太子穩健地走下艦橋, 在下屬的簇擁中登上了駛往元老院的宮廷飛艇。

布魯諾塞宮是帝國的權力中心，集貴族、政府、軍隊于一體，幾十萬人分工明确、井然有序地維持着權力核心機構運行。

龐大的宮殿建築群內航道交錯複雜，夜裏反偵察燈開啓後，無論多先進的間諜設備都只能看見一只紅色的眼睛盯着自己，這也是為什麽布魯諾塞宮被稱作“天狼之眼”。

然而就是這個堪稱銅牆鐵壁的地方，卻有一個人“蒸發”了。

江楓終于找到一點間隙時間來到霍骁面前。

“怎麽連個人都看不住？！”霍骁少有地呵斥道。

“布魯諾塞宮是在沙皇行宮基礎上重建的，地底密道到現在都還沒完全開發完，屬下猜測元老院就是利用密道把人弄走的。”

霍骁一怔：“你覺得是長老幹的？”

留下江楓就是讓他想辦法把沈尋從刑獄司裏弄出來，結果沈尋就在眼皮子底下不見了。他懷疑是元老院幹的，可笑的是元老院也是這麽想的。

親兵在宮內的處境就變得十分尴尬了。

江楓慚愧道：“屬下失職，請殿下責罰。”

“行了行了，司慎呢？”

“司大人休假。”

這麽巧？

關鍵時刻閻王屆的勞模司慎居然休假接妹妹出院去了，而諾大的布魯諾塞宮無人聯系得上他，要不是江楓通過天網系統從茫茫人海面部識別到他和司南，侍衛長真要以為他們兄妹二人潛逃出天狼星了。

江楓專程去了一趟他們剛搬入的公寓，他無憑無據加上司南很怕生，在病床上躺了二十年，語言能力還沒完全恢複，江楓待了一會兒就走了。

江楓道：“屬下調查了沈尋的履歷，發現他雖然不負責研發生物科技，但是是SKID技術社會倫理方面專聘的教授。”

生物科技研發和推行涉及到無數社會倫理方面的争議，一般由聲望較高的學者出具相關白皮書，說服民衆接受新的技術，甚至身體力行地率先親身示範。

皇帝陛下也幹過類似的事情。

為了改進第四代虛拟精神操作器一離開機甲內部就會出現的短路問題，改進方法是在大腦內的神經元中植入一個納米級別的收發器，使之最大程度地與精神力海相契合。

經過數十年的反複測驗和臨床試驗，推出時依然遭到了阻礙——盡管手術成熟，人們依然不太想在腦子裏種個收發器。

霍骁是第一個嘗試的人。

說嘗試不太準确，但他為了讓民衆接受這一新技術，确實是第一批手術植入對象。

并且這個方法簡單管用：連皇帝陛下都做了，當然沒什麽風險了！

因此，第五代虛拟精神操控器順利推行。

秉持着Alpha進化原則的信息素突破實驗同樣如此，一旦突破成功，低等級的Alpha有朝一日能獲得更強大的力量，這是動力，但當Alpha變得更強大後，社會資源會更加向他們傾斜，Beta和Omega的處境也會跟着改變，這是阻力。

學術界有多種論調，支持的反對的，但後來因為生物實驗基地爆炸引發輿論狂潮，這個實驗被迫轉地下，當年那些論文也被清理得七七八八。

“屬下從他的學生那裏找到幾篇，發現他對Alpha進化的态度非常激進。”

沈尋以古地球時期Alpha強迫人們登上“諾亞方舟”，終使人類在宇宙中生生不息為例，支持大膽地推進人體改造實驗，不過他這個提議并沒有形成大規模的讨論，在實驗雪藏後更是無人提起。

偶爾有人想起，都只會覺得那是他年輕時的意氣想法。

幾百年後又是清清白白好教授。

假如不是調查暗盟兩年，霍骁可能也會這麽認為，誰還沒點中二病的時候呢。

可是老師，你的中二期有點長啊。

霍骁眼裏的光晦暗不明。

**

禦醫院重症加護病房外守着好幾個面容憔悴的人。

他們穿着打扮到舉手投足都跟天狼星的精英貴族不太一樣，顯得粗曠爽利，五官卻都十分好看。

“珊兒從小生活在軍區裏，看見電影裏的人就說自己喜歡演戲，還說自己以後長大要當明星。”将軍夫人眼淚一串串地掉：“可我們是貴族，聶家就算落魄了，也哪有貴族當戲子的道理？！這像什麽話！”

“她父親太過心急，想讓她出人頭地，”她看了一眼蕭薔，然後才垂頭擦淚：“誰想到她為了違抗家裏，居然做出這種事來！”

“......早知道她犯下這種滔天大錯，說什麽也不讓她一個人出去讀書。”

蕭皇後柔聲安慰着她。

“珊兒真的背叛了帝國？”聶将軍的手輕輕摩挲着腰間的刀柄，他的語氣是冷肅的，神情卻傾頹，從接到聶珊被暗盟綁架，到了解這幾年的前因後果，正直壯年的将軍一夜間愁白了頭。

聶珊挨的那一刀，傷口從頸部一直延續到肋骨，無論出于哪種理由，她都不能再做太子妃了，聶将軍望着重症病房內的女兒，也能猜到她這段時間受了多少苦。

聶珊一口幾乎把手筋咬斷，誰都難以想象，被囚|禁得幾近脫水休克的Omega臨死前竟還有這麽大的力氣！

“追查暗盟是由國安局具體負責，”禁軍守衛說道。他們被派來保護蕭皇後，同時監視着聶家的一舉一動。

國安局和刑獄司兩大情報部門這兩年把峥嵘星聶氏一族調查得清清楚楚，帝國間諜衛星集中在峥嵘星附近，連他們每頓飯吃什麽說什麽話都記錄在案。

聶氏确實與恐怖組織無關，有意思的是，同樣是居住在邊境星球的貴族，蕭家的一個旁支小族的族人卻與周邊的其他星國來往密切。

這事涉及到蕭皇後的母族，一旦蕭家出事，蕭薔不可避免将會受到牽連，所以霍钊父子倆商議過，這件事由霍钊暗中派人跟進。

觀察間裏傳來聶珊母親的啜泣聲和蕭皇後的安慰聲。

蕭薔說：“她為骁兒做事，一定能将功補過的。”

将軍夫人搖了搖頭：“珊兒做出這種事情，我們全家都是罪人。”

聶将軍希望聶珊嫁給太子後，能讓家族重回帝國的權力中心，不用再在峥嵘星吃風沙。他特地安排她入選新美泉宮伴駕皇後，沒想到女兒早就加入了暗盟，而暗盟剛好順水推舟派“厄裏斯”到蕭薔身邊。

因為聶家的私心，星際恐怖組織甚至不需要花費多大力氣就在宮中安插了眼線。

将軍一家雖在遙遠的邊塞星球，也聽說過“暗盟”這個星際恐怖組織在銀河系中央興風作浪，然而他們千防萬防，唯獨沒防到自己女兒成了恐怖組織的卧底。

聶老将軍剛聽說時差點氣背過去，他甚至告訴帝國：“找到聶珊不用救了，就地格殺，我們聶家沒有這種叛徒！”

一想到聶珊曾掩護主神出現在天狼星甚至新美泉宮，埋伏在蕭皇後身邊，聶将軍就忍不住捏一把冷汗。

然而太子卻在這時發來一道通訊令，聶将軍挂完電話後久久不能回神。

聶老将軍張口只能罵自己。

珊兒加入暗盟為的是自己，她主動棄暗投明則是為家族。

這個傻孩子。

聶珊從來不想嫁入皇室，太子再優秀那也是未來一國之君、後宮嫔妃無數的帝王，真正心疼孩子誰能将Omega嫁過去。

——他拿女兒當棋子的同時，聶珊也成為了別人的棋子。

家族、暗盟、太子，聶珊從一個無憂無慮千嬌萬寵的Omega成了政治鬥争漩渦中的犧牲品。

聶将軍羞愧難當。

太子為聶珊争取一線生機，現在蕭皇後都來安慰他們。

聶老将軍面皮抽搐了幾下，咬着牙紅着眼道：“殿下出兵是為了不寒我們這幫老将的心，陛下是不是在元老院？正好，我這個做父親的沒教育好女兒，我這就向陛下和元老院負荊請罪去！”

“我也去！”聶珊的二哥道。

這時候過去簡直是添亂，禁軍守衛忙道：“将軍您先等等，陛下恐怕暫時沒時間。”

“是啊老将軍，”另一名守衛也勸道：“而且陛下剛剛去了祠堂宮殿。”

祠堂？

蕭皇後柔弱的身形頓住了，心底驀地一跳。

**

“殿下，到了。”宮廷侍衛官恭敬道。

霍骁走出飛艇時才發現這裏并不是元老院，而是霍家的祠堂宮殿。

其實區別并不大，元老院高高的穹頂雕刻的是銀河帝國歷代君王的半身雕像，而霍家祠堂宮殿裏也供奉着歷代先祖的排位和遺像——反正都是同一批人。

不過意義不同，元老院處理國事，宗祠處理家事。

“殿下，陛下已經在等您了。”宮廷侍衛官催促道。

江楓看向宮殿臺階上，巨大的桐木門外守着一批訓練有素的禁軍，嚴珂統領也在，心裏頓時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帝王的家事就是國事。

霍骁望着高聳巍峨的殿堂，沒有多做停留，軍靴穩步踏入殿內。

**

天淵自由聯盟南弓星的雙子附屬守衛星，α星為科技星，β星為軍事星，它們一樣大小一樣軌跡，連星球上的基建都是一模一樣的，經常讓人分不清誰是誰。

軍艦穿透大氣層，金屬外殼火星飛濺，平穩的艦艙內能聽見機械極速運轉時發出的嗡鳴聲。

曲星河一聲不響地望着舷窗外。

艙內氣氛詭異的安靜，假如現在一根針掉到地上，應該是連細微的震動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不是要去β星麽。”年輕人嘴角勾起一抹笑來，說不出的嘲諷。

他身穿着柔軟的常服，在一群軍裝肅正的軍人的包圍下，顯得沒什麽殺傷力，然而他坐着其餘人站着，他閑适其餘人緊張，氣勢上就無人比得過。

聯盟士兵吞咽了下口水，壯着膽子道：“這裏就是β星。”

年輕人的目光從舷窗外轉移到這些人身上，霎時間所有Alpha身體極度緊繃，猶如一根根即将斷的弦。

曲星河漫不經心地說：“我随便問問，不用緊張。”

“你們似乎很怕我。”他說這句話時用的是陳述語氣。”

氣氛微妙地凝滞起來。

這些聯盟士兵或許沒與曲星河直接接觸過，但多少都聽說過這人——聯盟新星計劃之一，2S級Alpha，銀河軍校優秀在校生，星際聯賽蟬聯冠軍。

這些都不足以讓正規軍人感到敬怕——是敬怕而不是懼怕。

聯盟自由軍團第五師遭遇幽靈星突襲，指揮官連續指揮錯誤導致聯盟軍隊軍心不穩，節節敗退，眼看就要失守邊境星域時，一顆流彈擊斃指揮官，副手道格拉斯臨危受命，率領其餘将士突破重圍将幽靈星擊退。

沒有人能查出那顆擊中指揮官軍艦的流彈從哪飛出，道格拉斯事後卻對一名來前線采集粒子風暴波段監測數據的技術軍官恭敬有加。

這種事情不止發生過一次，久而久之很多士兵都發現，之前一些敗仗其實完全能避免，聯盟軍方正由一批新的軍官上任指揮。

無形中有雙手掌控着聯盟軍方的未來，然而卻沒人敢大膽地猜測，就是眼前這名年輕人。

軍艦穩穩降落在停機坪，周圍都是穿着特種兵迷彩服拿着電磁槍的武裝人員。

曲星河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領口，朝他們笑道：

“知道嗎，α星的大氣層比β星的色光投射性更強，散射的青色短波波段也會更加明顯。”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補的昨天的那章，昨晚回得太晚了沒碼完今天應該還能有一章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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