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長公主之死

已是深夜,偌大的江華殿裏燈火通明,殿外的掌燈宮女徹夜立着,不敢有半分馬虎。

長公主燕秋躺睡在主殿的高位上,身體蜷縮在一起,神情疲倦。

一年前她還是權傾朝野的攝政公主,風光無限,如今入了冬,她卻只穿着單薄的衣服,就連發髻也未曾梳理,任由長發披在肩後,細觀渾身上下的飾品也只有一對破舊的金珠碧甸耳環。

外面冷冽的寒風在不停吹打着窗戶,燕秋的心與外面被雪壓倒的枯木一般無二。

這風整整吹了半夜,好似鬼魅的呼聲鑽進她的耳朵裏,吵得她心驚肉跳,疲倦不堪,連覺也睡不安穩。

她被奪了權之後被囚禁在自己的江華殿,已經有一年沒有踏出過殿門,見到外面的陽光了,連一雙靈動的眼睛也早已經沒有了往日矜傲的風采。

燕秋滿腹心事,沒聽到逐漸接近的腳步聲,待一擡頭卻看見一個穿着一品仙鶴官袍的俊秀男子,眼神有些驚訝。

殿門也随着男子的進來而敞開,鑽進來刺骨的風,燕秋忍不住咬緊牙關。

她認出來人,“探花郎怎麽有空來本宮這裏?”

柳清臣向她行了禮,“陛下讓我最後一次來問長公主,究竟交不交兵符。”

燕秋笑了,語氣慢悠悠:“答應?他不是大魏天子嗎?天下都是他的,怎麽還盯着我手上小小的皇城護衛軍。”

燕秋嘴上說着,心裏卻苦澀極了,她本是大魏攝政公主,輔佐幼帝十年。但就在她如約要還政的前一天,幼帝卻聯合柳清臣等朝廷官員發動了宮變,提前将她這個長公主拉下了馬,囚禁在江華殿裏,她手下的人也都被趕盡殺絕。

燕秋不明白幼帝為什麽要這樣做,明明可以名正言順的接過大權,她雖攝政十年但早已厭倦權力鬥争,自然也不會礙着他的路。

可他偏偏要斬草除根,拔斷了她所有羽翼,甚至還要她手中的皇城護衛軍。

柳清臣看到燕秋通紅的雙眼,知道她決意不肯,于是斂起溫和的眉眼,“長公主覺得自己有翻盤的機會嗎?如今朝廷上下都已歸附陛下了,再無長公主一席之地。”

燕秋冷笑一聲,看向自己已經不再細嫩的雙手,“我十五歲便被父皇親封為攝政公主,這些年來朝臣都說我殺人如麻,我這雙手也沾上了不少人的血,柳丞相可要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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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秋盯着柳清臣白嫩的脖頸,威脅意味十足。

柳清臣知曉燕秋的脾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一年來什麽方法都試過了,可無論如何燕秋都不願意把皇城護衛軍的兵符交出來,幼帝念着和她的手足之情,也只是把她囚禁在這裏。

他不動聲色的退了一步,“長公主的威名清臣自然知曉,但是長公主口口聲聲說為了大魏,但為什麽不願意把皇城護衛軍交出來?這本該是陛下的東西。”

歷代天子皆掌皇城護衛軍,若沒有兵符,便不能調動這支軍隊,少了幾分名正言順,老臣們也對他多了幾分微詞,因此幼帝急着想要在燕秋這裏拿到兵符得到認可。

“柳清臣,你錯了,皇城護衛軍不是燕詢的東西,而應該是我大魏天子的。”燕秋看着柳清臣這副義正言辭,一身正派的樣子,覺得好笑極了,若他知道燕詢的身世,還會對他如此忠心耿耿嗎?

柳清臣聞言皺了皺眉,“陛下就是大魏天子。”

“你知道燕詢為什麽要在我還權的前一天對我下手嗎?”

冷冽的風鑽進了燕秋的衣服中,她穿的單薄,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柳清臣脫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到她的肩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衣服上淡淡的清香鑽進燕秋的鼻尖,她頓時覺得身上有了暖意。

“因為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知道燕詢怎麽跟你說的,他說我非皇室血脈,是當年樓蘭舞姬與人私通的野種,所以你才會被他說動來對付我,是不是?”

柳清臣不可置否。

燕秋掩着嘴,似在嘲笑他的天真,眼中滿是嘲弄,“柳清臣啊柳清臣,你還真是好騙。”

“你出身名門士族,還是飽讀詩書的探花郎,難道不會想想,若我真是野種,先帝會把攝政大權交給我嗎?”

當年先帝膝下只有她一個公主和燕詢一個皇子,底下能臣倒也不少,但是偏偏把攝政大權交給了她,并且還給了她皇城護衛軍的兵符。

先帝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十五年前的一個秘密。

一個能徹底拉下燕詢的秘密。

“燕詢跟你說我天生異瞳,可是卻沒有跟你說他身上有外族人獨有的胎記吧。”

柳清臣一怔,身體忍不住恍惚了幾下,不可置信的看着燕秋。

燕秋見自己的話起了效果,微微摻雜了些碧藍色的眸子也顯出了幾分光彩。

她生母出身高貴,但偏偏生出的她眸色怪異,像極了北邊樓蘭人的眼睛,在她出生後也引起了一番騷動,有人上書說她是妖星轉世,應該立即處死以保社稷。

但先帝不是一個糊塗的,哪能分不清自己的血脈,力排衆議将她保了下來。

“長公主此話當真?”柳清臣問。

“是真是假,柳丞相可以自己去求證。”燕秋與他說了幾句話,居然有了幾分困意,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她本就生的豔麗動人,舉手投足間皆有皇室渾然天成的氣勢,就算如今被囚禁,身上只着粗糙的單衣,也掩不住她身為長公主的風華。

她擺了擺手,柳清臣垂眸掩下驚豔的光彩,最後低聲道:“臣告退。”

如燕秋所猜測,第二日柳清臣沒有來,但是燕秋的便宜弟弟燕詢卻踏足了江華殿。

燕詢身上的确有外族人的胎記,當年樓蘭舞姬生下來的孩子早就被處死了,她才是皇後的親生子,大魏如今唯一的皇嗣。

這是先帝在抱養燕詢時就跟她說的,無奈她是女兒身無法名正言順的繼承皇位,先帝就将一個宮女與人私通生下的男孩抱來充作皇子,以便讓她以後立威攝政。

先帝說到時候她可以揭穿燕詢的身世,繼而取而代之,這也是先帝立燕詢為太子的目的。

但是多年姐弟情誼,她為自己這個并無血緣關系的弟弟盡心盡力,為她穩固大魏江山,替他雙手染滿鮮血,背盡世人罵名。

世人只知長公主惡名昭彰,卻道天子年幼無知,算在他頭上的每一分功績,都是她費盡心機,嘔心瀝血冒死拼出來的。

她還記得十年前小太子登基,那粉雕玉琢的小團子穿着寬大的龍袍,抱着她的腿哭着說害怕,她柔聲安慰他,親手把他抱上了龍椅。

可沒想到她一向放在心尖上疼愛的弟弟卻為了權勢把她軟禁在這裏,甚至還殺了自己所有在乎的人,就為了逼她交出兵符。

燕秋的心蒙上了一層寒冰,她看向已經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燕詢。

他頭戴明黃色皇冠,穿着修身的威嚴龍袍,有幾分宗廟裏帝王畫像的氣勢。

燕詢看着她單薄瘦弱的身子,眼底忍不住浮現一絲痛楚,“阿姐...”

燕秋低頭沒有應他。

“阿姐,你告訴柳清臣真相了?”燕詢急急問着。

“燕詢,這皇位本是你的,可是你太心急了,我從來都沒有取而代之的想法。”燕秋沒有正面回答他。

燕詢咬着唇,“阿姐,我知道我錯了,但是我不後悔。”

事已至此,他也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燕秋從袖中拿出帕子捂着嘴,輕咳了一聲,唇色慘白了幾分,“既然如此,我也無話可說。”

燕秋苦笑:“是我沒有教好你。”

“當年我十五歲,父皇說要把皇位傳給我,可是卻受到了朝臣們的反對,父皇無奈,只能從宮女那裏抱回了你,把你立為太子,你那時候皺皺巴巴的,長得一點也不好看。母後體弱多病,不能顧及到你,多半都是我來照顧你的,那時候我還嫌棄你這個小家夥麻煩呢。”

“在你三歲的時候,母後病逝,我跪在佛堂哭暈了過去,醒來後就看見你也跪在佛堂,手裏拿着我最愛吃的芙蓉糕,奶聲奶氣的說母後雖然不在了,但以後有你來保護我。”

“阿姐...別說了...”燕詢別回頭。

燕秋卻笑着繼續說了下去,“你十五歲的時候我問你鐘意哪家姑娘,你跟我說不想娶個脾氣不好的女子回來惹我生氣,說我們姐弟兩個就這樣過一輩子也挺好的,就在我還權于你的前兩天,你還說一輩子都不會做讓我傷心的事情,可現在...”

“你殺了王璟書,殺了槲栎,還殺了江原。”燕秋深吸一口氣,“所有與我親近的人,無論是驸馬,侍衛還是手下,你通通都趕盡殺絕了,你還将我囚禁在這裏,人人欺辱!燕詢,你叫我怎麽不恨你!”

“我恨不得殺了你!恨不得當年就把你從龍椅上摔下去!”燕秋的話裏充滿了滔天的恨意,淚水也從眼角流了下來。

“阿姐,別說了。”燕詢按住她的肩膀,看向她充滿瘋狂的眼睛,下意識想閉上眼睛逃避。

他喉結微動,言語中滿是懇求,好像一個問姐姐要糖的弟弟,但說出的還是那句話:“阿姐,你把兵符給我,好不好?”

燕秋聽到他的話,心中好像有一根弦斷了,如今終于意識到什麽是萬念俱灰了。

是啊,她不應該對這個狼心狗肺的弟弟再有什麽期望的。

她剛剛發了一通火,如今脫了力,只能依靠在扶手上,氣若游絲的摸了摸耳環。

“阿姐你還留着他的東西...”燕詢認出這對耳環的來歷,眸中有驚訝的意味。

“我的好弟弟,看來你還記得啊,你殺了他,卻對外宣稱是我大義滅親。”燕秋勾起嘲諷的嘴角,将耳環摘了下來,放到燕詢的掌心。

“虎符的存放地點就寫在裏面。”燕秋看着燕詢欣喜若狂的眼神,裏面還有對權力炙熱的欲望,忽覺自己居然被他蒙蔽了那麽多年。

劇烈的疼痛萦繞在她的腦海裏,燕秋胸口一悶,喉頭傳來一股腥味,拿着早已準備好的帕子咳了起來。

燕詢拿到了朝思暮想的東西,小心翼翼的将耳環收進袖中,看見燕秋這幅樣子,蹲下來一臉擔心的問:“阿姐,你怎麽了?”

燕秋的唇色蒼白,死死拿帕子捂着自己的嘴,燕詢能夠聽到她急促的呼吸聲。

“阿姐?!”燕詢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是不是......”燕秋感覺自己被燕洵緊緊抱在懷裏,清楚的感覺到他的手在發抖,呼吸也緊張起來。

燕秋對此笑了,“你不是早盼着我死嗎?不要假惺惺了,只要我死了,你的身世就不會暴露了。”至于柳清臣,則是她死後送給燕詢的一份大禮。

當年燕詢被人下毒,她以身試藥,身子早就落下了病根,況且這一年被軟禁在江華殿,衣物短缺,就連吃食都是生冷的,她胎裏不足,生來便有體寒之症,能撐到現在是極限了。

燕秋嘔出來一大片鮮血,染濕了燕詢的龍袍,威嚴的金龍滲出粘稠的血跡,看起來觸目驚心,微微晃了燕秋逐漸迷糊的雙眼。

細數她這一生,雖貴為長公主,但疼愛自己的父母早亡,一心鏟除奸臣卻被世人唾罵,更被從小一起長大的屬下背叛,就連愛護有加的弟弟也在最後狠狠捅了她一刀。

“阿姐!我從來都不想讓你死的。”燕詢抱着她大步邁出了殿門。

江華殿裏的宮奴們都看見一向溫潤的帝王懷裏抱着奄奄一息的長公主,雙眼猩紅,發了瘋的喊:“太醫!宣太醫!”

燕詢害怕極了,他一聲一聲喚着已經失去意識的燕秋,想要她再回應自己一句,哪怕是罵他狼心狗肺,他都甘願。

可懷中女子的眼神卻一點點渙散,枯瘦的雙手也慢慢垂了下去,面對他的呼喚再也說不出話。

年輕的帝王抱着她漸漸冰冷的身體,哭的撕心裂肺。

鴻嘉十年,端和長公主薨。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是王璟書

【男三】裴玉卿

前幾萬字男三出場頻率較高,男主不會變

1v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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