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姑娘不必多禮。”薛遙見太子不便推拒, 便主動上前攙扶女子, 溫聲道:“這位樂師小兄弟似乎傷了腳腕,咱們還是趕緊找家醫館,瞧瞧他的傷勢。”

“我沒事!”那少年人略顯窘迫地走上前, 扶住自己的姐姐, 用薛遙不太能聽懂的方言,低聲對姐姐說了些什麽。

歌姬點了點頭, 随後從袖袋裏掏出荷包,倒出些碎銀子和一張銀票, 擡頭看向太子, 用帶着南方鄉音的官話道:“公子救命之恩,奴家無以為報, 這張銀票是上個月一位客商給咱們的打賞,望恩公不要嫌棄……”

太子并不打算收這群賣藝人的謝禮,便打趣道:“你知道我爹是誰麽?少于一萬兩的銀票, 就別往外掏了。”

薛遙:“……”

您快別提您爹了!太子殿下!

六皇子上前接過銀票,折好了,塞還到那姑娘手裏,關切道:“仔細那夥惡人再來尋釁, 你們往後換個地兒賣藝罷。”

“諸位公子大恩大德……”那姑娘見這三個公子爺品貌不凡、錦衣玉冠, 又是京城口音,想必來頭不小,不缺銀子,必然看不上這幾十兩的銀票, 一時不知該如何謝恩。

“路見不平而已,姑娘不必在意。”薛遙見天色漸暗,便上前替太子辭別:“你們當心那幫惡棍尋釁,咱們還有事在身,得先告辭了,有緣再會。”

聞言,那歌姬的弟弟又要下跪叩別,被六皇子扶住,安撫兩句,揮手作別。

太子剛走兩步,忽然咂摸了一下那歌姬說的話,又停下腳步,回頭問了句:“姑娘,這銀票是一位客商上個月賞給你的?蓋的是哪家票號的章?可否借我一攬?”

那歌姬趕忙将銀票展開,恭敬地遞給太子。

太子颔首接下,看了一眼,一雙鳳目陡然一凜,嚴肅地看向那歌姬:“那位客商,可是和我一樣的京城口音?”

這銀票上蓋的是京城裕輝錢莊的章!

歌姬被這俊俏公子這一眼,看得魂飛天外,心跳得竟回不過神來。

倒是她弟弟在一旁搶着答道:“恩公說得沒錯,那客商就是京城口音!酒樓掌櫃讓咱們去雅間給他們獻唱,說是京城來的大客商,讓咱們好生伺候!”

Advertisement

此言一出,不止是太子爺,薛遙和六皇子也明白過來,這歌姬見過那幫炒高糧價的人!

太子把銀票遞還給歌姬,略頓了頓,神色嚴肅地開口詢問:“姑娘是否還記得那客商的長相?”

歌姬立即細細回憶一陣,連忙點頭道:“記得,至少為首的那位老爺,我記得很清楚,容長臉、偏黑的膚色,五十出頭的年紀,或許更大些,但體格結實,比我高半頭,這麽長的小胡子,頭發花白……”

她兀自比劃了一番。

太子和六皇子都緊盯着她看,眼裏火星子都快蹦出來了,恨不得從她的形容裏,直接把那背後惡意炒高糧價的混蛋辨認出來。

然而,形容再怎麽仔細,也看不見真人,不過是尋常老頭的描述,沒法判斷具體身份。

太子想了想,開口道:“姑娘,你們得罪了縣太爺家的公子,往後恐怕在當地難以謀生,不如随我去京城打拼,住所和簡單吃用我都可以提供,只是不久以後要勞煩你幫我辨認一些人,找找這些人裏有沒有你見過的京商。”

那歌姬頓時睜圓了眼睛,聽這公子要她跟随去京城,還提供吃住,那意思豈不是……歌姬登時紅了臉。

歌姬的弟弟老實巴交地回答:“恩公,那惡棍的爹并不是杭州知府,而是順德知縣,離杭州遠着呢,欺壓不到咱們頭上,咱們大不了換家酒樓……唔!”

他話沒說完,就被姐姐用胳膊擠了一下。

歌姬紅着臉回話道:“恩公若需要幫忙辨認,奴家自然萬死不辭。”

于是,這姐弟倆跟其他樂師拆了夥,被太子暫時安置在一處偏院裏。

辨認主謀的事,半個月肯定來不及辦成。

薛遙想到這姐弟倆見過那幫京商,當晚就去二人院子裏,請他們入夥,一起唱完這出戲。

雖然不明白薛遙讓他們這麽做的目的,但因為是恩公的要求,姐弟倆一口答應下來。

又耐心等了兩日。

杭州市面,中等糧已經漲到了七百三十文一石。

這天上午,歌姬帶着弟弟來到最大的糧行,按照薛遙的吩咐,弟弟跟店夥計說:“來一石糧,幫咱們送上船。”

夥計一愣,一臉不屑地擺手:“買一石米,你來咱糧行作甚?去外頭米鋪買不就得了?咱這兒十石起售。”

歌姬的弟弟揚着下巴道:“咱老爺認識你們掌櫃,有兩萬兩押金在你們糧行裏,你們也按六百四十文的價格給咱們一石,幫忙送去船上,咱們急着去京城,別耽擱事兒。”

夥計一愣,聽見“兩萬兩押金”和“六百四十文”的機密價錢,以為是京商的人來了,趕緊請去後院,找掌櫃的。

“二位貴客是替趙老爺來取糧的?”掌櫃聽這姐弟倆是本地口音,便心生疑惑道:“京裏的糧船都到齊了嗎?咱們貨早備齊了,随時可以給老爺們運上船!”

“什麽糧船?”歌姬的弟弟昂着腦袋道:“老爺讓我和姐姐盡快去京城找他,咱們買些糧米路上吃,一石就夠了!”

掌櫃懵了會,客氣笑道:“二位要去京城找趙老爺?”

歌姬的弟弟說:“沒錯,上個月,咱們給趙老爺獻唱,老爺贊不絕口,原本說好了,這個月底來接咱們去京城,現在來不成了,趙老爺書信讓咱們自個兒去京城找他。”

掌櫃心裏一緊,狀似随意地問了句:“老爺為何來不成?”

“嗐!”歌姬的弟弟有些緊張,腦子裏快速回憶了一遍薛遙教的話,吞咽了一口,大聲道:“別提了!老爺本來打算帶一大批糧食去山西發財,沒想到朝廷忽然說要開倉赈災,現在……”

“咳咳……”歌姬按照薛遙的吩咐,抓準時機咳嗽兩聲,使了眼色,故意讓弟弟閉嘴,吊起掌櫃的胃口。

弟弟見狀立即縮起脖子低下頭,不說話了。

一聽朝廷要放糧赈災,糧行掌櫃的愣了須臾,忽然一瞪眼,臉色都白了!

前兩天剛得知,那群京商搶糧,就是為了借貸給山西受災的農民。

現在朝廷要赈災了,那群京商的糧食豈不是要砸手裏了?

不對……

京商只付了定金,若是朝廷赈災讓借貸的事兒黃了,京商肯定要毀約,糧食砸在手裏的,可就是他們這群浙江糧商!

這兩個月來,為了給京商屯糧,糧行推了多少大生意,還以天價把江蘇的糧行搜刮了個遍,如今浙江幾個糧倉都屯滿了,就等京商回來交割,結果朝廷居然要赈災!

京商若是反悔了……

思及此,糧行掌櫃眼前一陣眩暈,險些跌倒在地,被店夥計一把扶住。

“您沒事吧掌櫃的?”歌姬故作關切地問。

“啊……沒事……沒事,今日生意實在……實在太忙了,我這頭有些暈乎。”掌櫃地仍舊勉強維持笑容,向姐弟倆打探道:“朝……朝廷要放糧赈災,這消息确切嗎?那山西百姓可真是有福了……”

“有什麽福啊!這是壞了咱老爺發財的大事兒!”歌姬的弟弟嚷嚷道:“唉,別提了,掌櫃的,快些給咱們取糧送上船罷!”

事情辦完後,姐弟倆回院裏給薛遙說了情況,幾乎是把當時的情形重現了一遍。

薛遙看完後,心中有了七分把握。

當日後晌,按計劃,薛遙讓太監使銀子買通杭州府衙的一些衙役,讓這群官家老爺們兒去酒樓喝酒,故意散布“朝廷準備放糧赈災”的假消息。

太子爺派出的護衛,每天都來回報各大糧行的內部見聞。

雖然掌櫃和東家們表面上都沒什麽異樣,但是,持續上漲的糧價,在兩天後,陡然下跌了十文!

商人都是一群最敏銳的人精,實際行動永遠比準确消息到達得更快。

各家糧行門店依舊維持着表面的淡然,只是在價格上逐漸讓步。

兩天過後,就有不少外地客商拿到了六百六十文一石的中等糧,歡歡喜喜地回鄉了。

時機到了。

薛遙立即求見太子,把剩下的計劃全盤托出。

太子對他設的這場連環局,贊不絕口。

一開始,薛遙故意散布“糧商要借貸災民”的謠言,為的不是炒高糧價,而是讓浙江糧商相信——借貸災民,就是那些京商瘋狂搶糧的合理原因。

有了這個合理原因,薛遙又開始第二步連環局——借官府衙役之口,散布“朝廷準備赈災”的謠言。

一群等待最後交割的浙江糧商,真叫個五雷轟頂!

以為這批糧食都要砸在手裏了。

事實上,他們的糧食,确實已經砸在手裏了。

但太子找不到那群京商當面對質,根本不可能讓這群浙商相信,那是一群騙子。

薛遙劍走偏鋒,以毒攻毒,讓這群浙商知道自己受騙。

雖然過程都是謊言,那群假京商不回來收糧的結果卻是真的。

這麽一來,浙商還來得及把囤積的糧食,降價賣出去。

太子也能按照合理的價格,收購足量糧食。

最終虧損的,只有花費十萬兩巨額定金坑害太子的幕後黑手。

“虧你想得出這樣的辦法!”太子難以置信地看着這清秀年少的小伴讀,連連贊嘆。

“殿下,是咱們反将一軍的時候了。”薛遙抱拳颔首道:“勞煩殿下親自出面,跟第三大糧行談價,要求以六百二十文的價格,現銀收購二十萬石糧食,再把消息傳出去,讓其他糧行競相壓價。咱們耐心等上五日,方能坐收漁翁之利。”

太子先是一愣,很快眼睛一亮,明白了薛遙的意圖——

雖然計劃要收一百五十萬石糧食,但若是直說這麽多,浙江八大糧行就能夠将庫存全部脫手賣給他,毫無競争壓力。

但若說是只要二十萬石糧食,就不一樣了。

囤滿糧食的八大糧行,肯定都想把自己的積貨賣給他,內部就會開始競争壓價。

鹬蚌相争,只要等他們壓到一個最低的價格,再私下從八大糧行各買二十萬石糧食,就能獲益最大!

太子一雙鳳目盯緊了薛遙,半晌,輕聲開口:“這些年跟在七弟身邊,真是埋沒了你的才幹,以後願不願意跟随孤,成就一番大事業。”

薛遙聞言一驚,幾乎想都沒想,就一撩衣擺跪了下去:“殿下!七皇子還小……”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和六皇子都想挖七崽牆角的樣子。

【兒臣安全感-1-1-1】

搞定糧食就回去接受七崽雷霆震怒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