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算盤落空
夜色幽靜,偶爾有幾聲狗吠聲。
慕昭垂下手,把玩着手指,表面上很平靜,其實心裏很不是滋味。
沒有哪個女孩不在意容貌的,她也是個俗人,一邊的臉如饅頭般高高腫起,另外半邊臉貼上了紗布,整個人顯得奇異醜陋。
馬車的噠噠聲仿佛是踏在她的心坎上,讓她時不時的掀開簾子,從沒有哪一刻如現在這般煎熬,她真希望早點到安陽侯府門口。
在慕昭第九十八次掀開車簾,将頭探出外面之時,厲璟琛眉頭皺起,放下手中的書:“你就這麽不想和我呆在一個空間裏?”
“不是!”慕昭心裏一緊,急忙回道,掀着簾子的手有些僵硬,一抹尴尬從臉上劃過。
話音剛落,厲璟琛已經挪到了她的身邊,伸手替她拉下了車簾。
濃郁好聞的青草味撲鼻而來,伴随着如火焰般的灼熱,慕昭收回手,有些不知所措,将身子往後面移了移,頭低得老下。
厲璟琛注意到她的小動作,眉頭皺的更緊,他高大的身影立在她面前,更加顯得她的嬌小和無助。
厚實帶着剝繭的大手輕輕擡起,随後伸出兩指鉗制住她的下颌,微微一用力,迫使她擡首和他對視。
昏黃的燈光下,厲璟琛的眸色深沉,如一望無垠的黑夜,目光落在慕昭的臉上,意味不明。
慕昭眼裏閃過一抹慌亂無措,反射性的伸出手想推開她,卻被他緊緊握住,他帶着歉疚的聲音劃過她的耳膜:“對不起!”
望着那刺眼的傷,厲璟琛眸色一暗,心底絲絲的疼痛蔓延開,握住她的手緊了緊,将她輕輕一帶,拉進了懷裏,伸手環住她的腰身,将頭抵在她的小腦袋上。
如醇酒般好聞的氣息撲打在她的臉上,瞬間撫平了她的躁動,她趴在他的懷裏,有些不适的動了動,他察覺到更加收緊手臂:“讓我抱一下!”
慕昭撇了撇嘴,嗡嗡的出聲:“我臉有些疼。”
厲璟琛想到她臉頰上的傷,身子怔了下,立刻放開了她。
慕昭一得到自由,臉頰上有些不适,癢癢帶着絲絲的痛意,她伸手打算去撓,但是想到厲王妃的話,她的手僵住,最後無奈的垂了下來。
望着她失落難受的模樣,厲璟琛感覺有一把刀插進了心口,攪拌的血肉模糊,他執意的想将她拉入到他的世界裏,讓她陪着他,可是沒有足夠的能力去保護她,看着她一次次受傷,這次還是因為他,讓她受了如此的迫害。
他難受嘶啞的蠕動着嘴,帶着自責和承諾:“這件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慕昭知道他心裏的愧疚,她也是有些埋怨他的,這個男人長着一張好看的臉,卻比女人還要禍水。
“安平公主那朵爛桃花,是你惹來的,我要是毀容了,你可得負責!”慕昭有些恨恨的出聲,由于嘴角牽動太大,扯動了她臉色的傷口,讓她倒吸了口冷氣。
厲璟琛心皺的更緊,看着眼前的慕昭,心疼夾雜着內疚,他點點頭:“我會娶你的!”
慕昭原本打算揶揄下他,可是真正反應過來,卻把自己給繞進去了。
兩人面對面,沉默了一會,慕昭心裏的躁動不安消失了,整個人也沉靜了下來,開口:“不關你的事,她要找我麻煩,總能挑到個理由。”前世秦默然被授命給安平公主畫像,畫好後是由她拿進宮裏的,她依舊能記起那日安平公主臉上的高傲和不屑,當卷軸張開,栩栩如生的人物屹立在眼前,就連她都不得不為秦默然的畫技折服,可是安平公主卻以畫上女子的衣服顏色應該為紅,不應該是綠色的為由,将她重責了三十大板,攆出了皇宮。
馬車嘶鳴了一聲,一陣震動後,緩緩停了下來。
慕昭抿了抿嘴:“要是對我心存內疚,榮世軒讓我多得幾分利就行,還有那個公主,你可得處理好,我可不希望她還找我麻煩。”今日安平公主受的傷不比她輕,想必是恨極了她,她的背後有一個賢妃,雖然沒有苑妃那樣有強硬的家世,但是能這麽長時間穩坐後宮第一嫔妃的交椅,也是不簡單的,看來是殷皇心裏還是有一定的分量的。
“你放心!”厲璟琛保證。
看着那嬌小的身影一步步入了安陽侯府的大門,直到大門關閉,厲璟琛依舊保持着不動的姿勢,眼底深處凝聚了陰沉的風暴。
雲錦園,燈光依舊,安靜寂寥。
柳綠幾個來回在屋裏踱步,眼裏含着焦急,時不時的往外面張望。
當看見那身影從黑暗中出來,先是一喜,可是在望到那慘不忍睹的臉之時,呼吸一窒。
“小姐,你的臉怎麽了?”柳綠滿心的難受,着急問道,雨濃和雪莺也急忙迎了上去。
看着聚集過來的幾個丫頭,一絲絲溫暖從心底凝聚,她安撫性的握住她們的手,朝着她們搖搖頭:“這事以後說,先去弄點熱水過來。”
此時已到深夜,應是入眠之時,可皇宮昭和殿,燈火通明。
錢太醫臉色凝重的收了手,朝着賢妃拱手:“娘娘,公主只是驚吓過度暈了過去,明天就能醒過來了。”
“當真?”鄭賢妃緊繃的神經倏地一松,随即看着滿是血痕的臉,仍舊止不住的擔心:“太醫,你可檢查清楚了,公主千金之軀,萬不可大意馬虎!”
錢太醫聞言,心裏一顫,有些欲言又止:“身體倒是沒有多大問題,只是……只是……”
“只是什麽?”鄭賢妃立刻有了不好的預感,眉色緊皺,整個人身上散發着逼人的冷意。
“只是公主的臉恐怕是毀了!”錢太醫硬着頭皮答道,他沒想到剛坐上太醫院總管的位置,就碰見這樣棘手的事情,而且都和安平公主有關,想到苑妃交代的事情,他心裏多了一絲的憂慮。
“怎麽會這樣?”賢妃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淩厲的視線緊鎖在錢太醫身上。
“公主身上沒有其他外傷,所以性命無憂,但是這張臉卻傷的嚴重,傷口很深,幾乎傷到了骨頭,恐怕痊愈很困難。”錢太醫抑制住害怕緊張的心裏,鎮定的禀報。
賢妃臉色變了變,走到床前,将安平公主的手握在掌心中,今天明明好好的,怎麽才一會功夫就變成這樣了?到底是哪個大膽的賊徒下的毒手?如果被她查到,她一定要将那個人千刀萬剮!
她的眼中迸發着狠毒的光,錢太醫站在一旁都能感受到那股子恨意,他将頭低得更下,雙腿止不住的抖了起來。
賢妃伸出手将安平公主額頭上的發輕輕往後攢了下,靜默了一下,她開口:“錢太醫,本宮不管你用什麽方法,必須醫好公主的臉。”
她輕輕張開嘴,仿佛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但是錢太醫卻感到一股涼意從腳底升起,蔓延到了全身,他扯動幹澀的嘴唇:“娘娘,臣醫術有限,恐怕會辜負娘娘。”
錢太醫眸中帶着憂色,眼底有一絲不安,看着賢妃陰雲密布的臉,他有些遲疑的建議道:“目前東臨醫術在臣之上的,倒是有一個人,娘娘不妨找他來看看,說不定還有一線的希望。”
賢妃暗沉的眼突然閃過一抹光亮,追問:“是誰?”
“東臨第一神醫風瀾!”錢太醫恭敬回複。
鄭賢妃眸光閃了閃,風瀾是誰,她當然知道,如果是他的話,恐怕蕊兒這張臉真的有救!只是風瀾一向只負責給皇上看診,宮裏的嫔妃一律他都沒給過好臉色,她如何能請的動他?
錢太醫撫了撫花白的胡須,眼裏閃過一抹思慮:“娘娘,此人醫術了得,號稱鬼才,他的師傅風易人子曾經給人換過臉,想必公主這個對于他來說問題不大。”
“換臉?”賢妃驚了下,捏緊女兒的手,心裏依舊有一絲的擔憂,她就這麽一個女兒,以後也不能再生了,無論如何也不能失去她。
“能有把握找到這個易人子嗎?”賢妃抿嘴問道,她必須有十足的把握,不能有絲毫的冒險。
錢太醫搖搖頭:“他四處雲游,恐怕知道的也就風瀾神醫,但是之前聽說,他師傅早在雲游中仙逝了,公主這臉等不得,風瀾神醫的醫術也是頂頂有名的,娘娘還是早點宣他進來給公主看診吧。”
“嗯,本宮知道了,你先退下!”賢妃臉色雖淡,但是有一絲的晦暗。
昏黃的燈光下,安平公主安靜的躺在床上,左右兩邊的臉包着紗布,幾乎就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鄭賢妃幾乎可以想象得到明日女兒醒了該是怎樣的痛苦,她将目光落到她略微有些凸起的腹部,抿了抿嘴,終于伸手覆蓋了上去。
曾幾何時,她因為幫着皇上擋劍,失去了生育能力,當時她痛苦至極,一個女人不能生意味着什麽,她很清楚。可是老天并沒有絕了她的路,給她送來了一個女兒。她唯一的女兒,此刻卻沒有生氣的躺在這裏,她卻不能替她承受這些痛苦,賢妃心裏很是自責。
紅菊推開門,幾步走到賢妃跟前,看了床上的安平公主一眼,垂首小聲道:“娘娘,已經查出來。”
賢妃的手一頓,眼裏閃過一抹狠意:“說!”
紅菊将今日之事說了一遍,賢妃聽着臉色越來越陰沉,胸口輕輕喘着氣,雙手緊緊扣着床沿,壓抑着極致的怒氣。
待紅菊說完,賢妃整個人已經頻臨爆發的邊緣,她狠狠咬牙:“好一個厲王妃,好一個慕昭,竟然聯合欺負本宮的公主!”
“聽在場的宮女說,當時公主打算處置慕昭,正巧被厲王妃撞見。”紅菊接着道:“當時公主的臉是好的,後來厲王爺将她們揮退了,然後發生什麽就不知道了。”
“這件事十有*是他們做的!”鄭賢妃十分的駐定,她雖然在皇宮裏,但是蕊兒喜歡厲璟琛,關于這位厲王妃的事情,她還是多少打聽過,憑着厲王妃對慕昭的喜愛,蕊兒劃傷了慕昭的半邊臉,厲王妃怎麽可能輕易罷休?
“娘娘,我們該怎麽做?”紅菊繼續開口問道。
怎麽做?賢妃輕輕勾了勾嘴,冰冷的美眸厲閃過惡毒的光芒,她從來都不是軟柿子,厲王妃膽敢惹自己就得有勇氣承擔惹怒她的後果!
“她雖然有厲王爺做後盾,但是每個人都有弱點,你去查一查她嫁給厲王爺之前的情況。”賢妃冷靜吩咐,嘴角勾起冷笑,當年厲璟昶被秦雲錦退婚,弄的滿城風雨,秦雲錦和慕懷仁成親之時,厲璟昶遠走療情傷,幾年後竟然帶回來了一個王妃,這其中肯定有什麽貓膩。
翌日,安陽侯府裏來了一道聖旨,張德海傳完旨意便離開了。
慕良菱滿臉恨意的看着慕懷仁手裏的聖旨:“爹,這個肯定是慕昭搞的鬼!”
慕懷仁看着手中明黃的絹布,那白底黑字,意思很清楚,讓他不許續弦扶正,特地強調了安陽侯府當家主母只能是秦雲錦。
“爹,肯定是慕昭不想我娘被扶正,所以昨日進宮找皇上去了。”慕良菱可是知道慕昭進了皇宮,看着爹爹擔心的眼神,還以為慕昭犯事了,沒想到是去告狀的,如果她娘不能被扶正,那她永遠都只能是庶女,是姨娘的女兒。
看着安陽侯一句話不說,慕良菱弄不清他心裏想的什麽,有些急躁:“爹,你可不能按照皇上的來,不然就中了慕昭的計了,娘陪了你這麽年,這對她不公平!”
三姨娘聞言,心裏緊了下,急忙伸手去扯女兒的手,搖搖頭示意她別再說話。
可是慕良菱仿佛是沒看到,執意道:“皇上的聖旨她都敢不來接,肯定是提早就知道了,所以心裏有愧不敢來見我們,我這就去找她!”
她随即轉身,可是三姨娘先一步,雙手拉住了她:“菱兒,她是你大姐!”
“大姐?”慕良菱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勾了勾嘴角,眼裏閃過嘲諷:“她眼裏從來沒有我們幾個妹妹,仗着自己是嫡女,根本看不起我們幾個,娘你對她這麽好,她根本不領情,還給你使絆子!”
慕懷仁眸光動了動,看了一眼幾個女兒,心裏嘆了口氣:“都回你們自己的園子,有事我會通知你們。”
慕良瑩眼裏閃過一抹幸災樂禍,看了一臉不忿的三妹,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而慕良夏漆黑的瞳仁最深處閃過一抹不甘,稍縱即逝,沒有任何人捕捉到。
待她們都離開後,慕良菱倔強的望着慕懷仁,眼裏閃過委屈不滿:“爹,你可得為我娘做主,當初你答應要扶正她的,全府裏的人都知道,現在突然說取消,那娘該有多難受!”
“菱兒!”三姨娘有些生氣,“這個是聖旨,你別不懂事讓你爹為難!”
這道聖旨突然降下,慕懷仁沒有任何的準備,初聽之時,腦海一片空白,一直到三女兒一句句質問傳到他的心裏,他生起了愧疚,嘆了一口氣,握住三姨娘的手:“萍兒,委屈了你!”
三姨娘眼角一熱,搖搖頭:“侯爺,你別着急,妾身沒有什麽,只要可以和你在一起,有沒有名分都無所謂的。”
慕良菱聽到她這麽一說,心裏更是急了:“娘,怎麽能無所謂?慕昭就是這麽……”
“住口!”三姨娘拔高聲音,恨恨的瞪了女兒一眼:“給我回拂菱園!”
慕良菱雖然生氣,但是也知道三姨娘的脾氣,她不滿的跺了跺腳,跑了回去。
慕懷仁無奈的看着手中的聖旨,嘆了口氣:“萍兒,你也回拂菱園,我去一下昭兒那裏問問。”慕昭昨日進宮他是知道的,也一直擔心着,這些年殷皇對錦兒做的那件事一直心裏有芥蒂,恐怕連帶的對昭兒也有成見,只是這聖旨是怎麽回事?
雲錦園,雨濃給慕昭上好藥,重新包紮好,囑咐道:“小姐,你可得注意了,這傷口不能暴曬,所以這幾天裏別出門了,不然傷口感染可就嚴重了!”
慕昭乖巧的點點頭,算着時間,這時候聖旨應該是已經頒布了,想到三姨娘母女算盤落空的狼狽憤怒模樣,她的心裏便一片大好。
柳綠小心的跑了進來:“小姐,侯爺來了!”
慕昭身子怔了下,還沒反應,門便被從外面推開,慕懷仁一襲青衫,蓄着胡須,一副清風淡然的夫子氣,只是那眼底卻是濃濃的郁氣。
“昭兒,這道聖旨和你有關……”慕懷仁擡首,臉色明顯的不悅,對上慕昭的臉,一句話沒說完,便卡在了喉嚨裏,望着那包的嚴嚴實實的臉,還有另外腫起的半邊,他心裏咯噔一下,頓時一股不好的預感淹沒了他:“他竟然真的狠得下心!”竟然毀掉了他女兒的臉!
那個他是誰,慕昭當然知道,她沒有說話,面無表情的看着陰沉的安陽侯,眸光觸到他手裏的明黃色,她唇角勾起一抹譏笑。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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