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入骨相思何所知16
他睜開了眼睛。
先進入眼簾的,搖搖晃晃的銅燈,火光微弱,蜂蜜一般的濃厚沉郁,這火光幾乎照不亮周圍的一切,于是目之所及,除了如豆的燈光,便是濃稠的黑暗,然後猛地湧入耳朵的,便是各種各樣的雜音,車轱辘聲,人粗重的呼吸聲,打呼聲,還有馬鞭抽在馬屁股上的聲音……
他花了一會兒工夫,才想起自己是何所思,和先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想和陳姨娘說未來的事,于是便被排斥出來了。
他暗自嘆氣,心中想,果然如此。
若是他能将這事說出,蘭君當初便不會是這樣的反應,原至公也不會深信他是失憶了。
想到這一點後,他又發現,比起血遁之前,他好像又受了些傷,肋骨幾乎全斷,肺葉受傷,以至于現在呼吸困難,說不出話來。
他連忙調動靈力,又發現如今經脈堵塞,只是抽動些許的靈力,便疼痛不已,他咬牙忍住,艱難地循環了一周天,已經是汗流浃背。
然後他想:原至公去哪兒呢?自己怎麽會傷勢加重呢?自己到底在那兒呢?
他已經發現自己似乎是在一輛馬車上,神識散開,吃驚地發現周圍都是些普通人,此時大部分陷入了沉睡,唯有一個躺在他身邊,也是氣若游絲,快要死去的樣子。
……
咦?這個氣息是不是有點眼熟?
何所思很快就發現了,這個人就是原至公,他看來比自己受的傷還重,竟是現在還昏迷不醒。
何所思驚訝非凡,腦中閃過很多年頭——莫非羅觀景追上了他們,自己陷入過去,這具身體便昏迷了,原至公以一敵五,力有不逮,才會受此重傷?
可是這一切都只是猜測,總歸還是要等到原至公醒來才知道一切,何所思皺着眉頭忍着疼痛抽取着所剩無幾的靈力,感受着身邊的人進進出出,又是一夜,到破曉之時,終于愈合了大部分身體上的傷勢,勉強能活動身體了。
于是這天車廂內第一個起床的夥計,一睜開眼便發現昨天還半死不活的重傷之人居然在他面前伸懶腰的時候,震驚地尖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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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這尖叫頓時令所有人人仰馬翻,有些本身還在沉睡,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撿起身邊能當做武器的東西便站了起來,頭撞在車頂上都不會叫痛。
外面響起一陣敲鑼聲,何所思一個懶腰還沒伸完,身邊已經被團團圍住,根據神識探查,外面也已經團團圍了一圈人。
他嘆了口氣,苦笑道:“……你們這是,幹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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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只是看見這人醒過來,以為見了鬼了,就叫起來了?”
問話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女子,頭發紮成細細的麻花後又紮成一束馬尾,前面的劉海卻蓋住了右半邊臉,鳳眼微挑,不怒自威,火紅色的麻布長裙看來有些年頭,卻也幹淨整潔,她大約是這夥人的頭領,在何所思引起騷亂之後便來這兒審問衆人,如今知道了理由後,兩條英氣的濃眉緊緊皺起,叱道:“你是娘兒們麽,這麽一驚一乍的,幹脆把你兩腿間的那玩意兒割了,也不用出來跑商。”
尖叫的小厮頓時覺得下身一涼,擠了擠腳,求饒道:“唉,對不住大當家的,以後可不敢了。”
紅衣女子便冷笑着把目光投到了何所思身上,她剛想說話,何所思先打斷了她。
“姑娘便是就我們的人麽,救命之恩,着實無以為報。”他雖已經能站起來活動自如了,但還是躺在木板上,說這話的時候變妄圖站起,又裝作重傷未愈的模樣,腳一軟,又倒在了地上。
實際上,何所思見先前那女子同侍從說話時,雖嘴上不饒人,卻并沒有真的實施什麽懲罰,便覺得這姑娘估計看似冷硬,實則心軟。
果不其然,那紅衣女冷聲道:“骨頭還沒長好呢,火急火燎的幹什麽,只剩小半條命也能找回來,算是你的造化,關我什麽事。”
何所思心中暗笑她果真嘴硬心軟,嘴上道:“再造之恩,定當肝腦塗地為報。”
紅衣女皺起眉頭,道:“什麽亂七八糟的,我看你還是先照顧一下你的同伴吧,我看他就剩一口氣了。”
這麽說完,便直接甩袖走了,留何所思癱在木板上,裝作氣喘籲籲。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周圍的人看了何所思一陣,也都三三兩兩的散開,馬車裏很快便只剩下了何所思和原至公兩個人,馬車簾子被掀了起來,陽光斜斜地照入車廂,有些年頭的車廂板上像是塗了一層蜜蠟,油亮光滑,昨夜昏暗又鬼魅的車廂現在大白于天光之下,也不過只是個長方體了木板房罷了。
原至公正躺在陽光照射不到的陰影之中。
他此時裹着粗麻布仰躺在地面上,與過去相比幹枯的長發蓋住了半張面孔,但僅僅是露出的小半張面孔,也可以看見不少沾着泥土塵埃的深可見骨的傷口。
何所思想到之前還在月光下和他分享烤鴨,用冰蠶絲手絹擦手的正太原至公,頓覺落差更大,只覺得,他怎麽就混得那麽慘了呢。
仔細想想,這是遇見自己後發生的事情。
何所思挪過去,盤腿在對方身邊坐下了。
對方呼吸微弱,但還是有些呼吸,何所思撥開他臉上的頭發,把已經粘在血肉上的發絲給拿開了,他輕輕的呼氣,把上面的塵埃砂礫給吹開,又輕手輕腳地掀開蓋着的麻布,任他也是經歷磨難,也不禁頭皮發麻。
下面的衣服簡直已經和血肉長在了一出,血水幾乎把整件衣服浸透,可以想見下面又是什麽樣的情況,何所思不禁覺得心頭一窒,并密密麻麻地疼了開去,他皺着眉頭把衣服一絲又一絲的揭開,原至公還在昏迷之中,卻緊緊皺起了眉頭。
其實他也好不了多少,但是和原至公一比,受的就是輕傷。
他幾乎感同身受地感受到了疼痛,摸了摸身上,儲物袋果真不見,想了想,掏了掏耳朵,從耳朵裏掏出了個金色的圓球,圓球落在地上,滾了兩圈,便放大成了一個金色的煉丹爐。
“幸好有我多寶道人啊……”何所思嘆了口氣,掀開爐子,先從裏面拿出幾枚令旗,布了個簡單的禁制,又從裏面拿出了個翠綠的玉盒,掀開蓋子,碧綠的膏狀物體便散發出濃郁的香味。
他挖了一塊,正想塗,看看不對,又塞回去,縮小了煉丹爐,又放回了耳朵。
撤了禁制,他抱起原至公,出了馬車。
外頭有人在燒水,何所思湊過去問:“你們什麽時候出發啊?”
那人瞥了他一眼,沒什麽好氣:“馬上,準備一下就走了。”他看了看抱在何所思手上的原至公,道,“怎麽,你們也要走?”
何所思連忙搖頭:“不,我、我只是帶我這朋友方便一下。”
那人頓感驚奇:“昨天撿了你們以後,也沒吃東西啊。”
何所思不多做解釋:“就拜托你們多留一會兒。”
那人不悅:“這又不是我能确定的。”
何所思卻不管這個,笑着沖他點着頭,便跑進旁邊的林子裏去了。
待到四處無人的地方,他便又掏出煉丹爐,擺了個禁制,在地上先鋪了層幹草,然後把原至公剝光,放在了上面。
雖然剝光,看見的卻沒有一塊好的血肉,也令人起不了任何旖旎的心思,何所思看的直想嘆氣,先拿出了一個白玉築就一般的瓷瓶,将裏面的水倒在了皮開肉綻,深可見骨的傷口之上,已經化膿的傷口突然蠕動起來,血肉與泥土分離,腐肉落下,臉上的灰燼洗去後,終于算是露出了個人的模樣。
何所思再次拿出那盒碧色藥膏,塗在了血肉模糊的身軀之上。
微暖的靈力融化了膏藥,變作了透明的啫喱狀,塗抹在身上是還會微微的發燙,破布條一般的手臂很快覆蓋上了一層透明的藥液,與外面的空氣隔開後,裏面的肌理便開始輕微的蠕動。
何所思先塗了肩膀和脖子,到臉上時,猶豫了一下,先沒有用藥,而是轉而把胸膛和腰腹塗好,然後是下半身和腿,到後背時,發現得把原至公抱起來,這時才發現,自己的身上也髒的過分,何所思沒有猶豫,把自己扒了個精光,也用淨靈泉沖洗了一番,因為沒有幹淨衣服,便幹脆先赤條條地把原至公扶起來,将後背也塗好了。
塗好後,何所思剛想站起來,給自己身上也來一點,便聽見身後傳來猶豫又吃驚的女聲——
“你們……在幹什麽?”
何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