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端午遇險
馮弦機對湯鳳的懷疑并非空穴來風,且不論湯鳳這些年做了多少出格的事情,僅一件事就很值得推敲。
“陳平那種地方,養不出這樣的女子。”這是馮弦機始終奇怪的一點。戰場結識,說起來有些浪漫,可打起仗來屍堆如山,血肉橫飛,一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女子如何能從殺紅了眼的士兵中間沖出來?
如今陳平縣令一家慘死,無人可以作證。
溫如易的酒是徹底的醒了,他到:“王爺要不派人去陳平查一查,說不定能有什麽線索呢。皇貴妃如此容貌,不可能在陳平默默無聞。”
馮弦機早已将人派了出去,他啓程往京城來的時候雷暮便帶了一隊人前往陳平,算起來應該也快有消息了。
溫如易佩服他的不動聲色,在他們所有人都認為他被皇貴妃迷暈了眼的時候,不想他卻暗地裏懷疑起她的來頭。這般洞若觀火,還真讓王府的謀士們汗顏。他不自覺地觑了眼前的男人一眼,可若是一切是真的,王爺準備如何對付皇貴妃?
——
皇貴妃壽辰之後便是端午節,威帝特地開了恩,進京的王爺們可以過了節再返回封地。
端午節當日會舉辦龍舟比賽,皇帝會親臨賽場,到時候前三名都會獲得皇帝的賞賜,這是歷來的規矩。皇帝出宮,自然聲勢浩大,丹江兩岸早已布下層層禁軍,尋常百姓只能遙遙看上一眼。
湯鳳坐在馬車中,閉眼養神。她的馬車緊随在銮駕之後,地位不言而喻。再往後跟着一輛裝點簡略些的馬車,那是威帝的新寵,兩位來自西寧的新人。
到了丹江邊,文武百官及親眷已将兩岸站滿,岸邊停着數十支小舟,要參賽的男兒們頭系紅巾一身短打,精練有神。
湯鳳不喜這樣的豔陽天,坐在棚內覺得煩熱,嫌旁人扇得沒勁兒,自己扯過團扇扇了起來。
皇帝到場後,這些由世家公子組成的龍舟隊伍紛紛踏上了龍舟,靜待令下。
“那穿白色衣裳的隊伍是哪家的少爺們?”威帝笑着指了出去。
許忠踮腳一看,看清後回答道:“陛下,打頭的是宣平侯家的幼弟,後面那位是誠意伯家的長子,再往後……”許忠細細道來,竟然無一人他不認識。
“咿?王爺怎麽在裏面?”許忠數到最後的時候竟然發出了驚訝的聲音,他仔細看了又看,确認無誤,轉頭笑着給威帝回道,“陛下,西南王也在這一支隊伍裏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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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機也在,哪兒呢?”威帝好奇地看過去。
湯鳳搖扇的手一頓,竟也偏着頭在人群中找他的身影。
“那兒呢,隊首那個頭上系着紅綢子,光着膀子的那個。”許忠忍俊不禁地道。
威帝王旁邊移了兩步,終于看見了在隊首敲鼓的那個健壯的身影。雖其他隊伍敲鼓之人也如此裝扮,但卻遠不及他一身的結實緊致的腱子肉來得奪人眼球。
大夏民風開放,女子也能出現在這些活動現場。此時不少女子叽叽喳喳讨論的正是西南王,他久不在京城,又有剽悍勇猛的威名在外,尋常女子的夢中情人絕不會是這一款的。可今日一瞧,咿,似乎比那些白斬雞似的公子們亮眼不少啊!
“承志,你趕緊把衣裳穿上吧,有咱們王爺在你這身板就不要自取其辱了!”岸上的議論聲也傳入了公子們的耳朵裏,他們笑着拿好友與西南王做對比,樂得看好友被羞得擡不起來。
的确,以男人的眼光來看西南王這上半身也是十分耀眼的。古銅色的肌膚,精壯健碩的胸膛,肌肉結實有力,別說女子臉紅了,就連他們這些男人也看得驚嘆連連。
威帝收回目光,若有似無地将眼睛放在了一旁的湯鳳身上,見她淺含笑意,似乎同樣注意到了馮弦機的不同尋常。
“咳,這習慣該改改了,坦胸露背,不甚雅觀。”威帝的好心情冷卻了兩分,坐回棚內,擡手示意發令官,比賽可以開始了。
“比賽開始!”
頭頂烈日,波光粼粼,十艘小舟并排出發,鼓聲擂動,兩岸的觀衆為他們搖旗吶喊。
馮弦機半彎着腰,手握雙槌,鼓點一下,七位男兒一齊發力,龍舟如利劍出鞘,一下子就沖了出去。龍舟比賽,擊鼓者才是獲勝的秘訣所在。這也是宣平侯的弟弟文信一定要請動西南王來為他們擂鼓的原因,戰場大将與一般公子站在一起,僅論氣場就已經是天差地別。
賽程過半,早些還有些整齊的隊伍已經漸漸渙散了起來,鼓點也與之前不同,有急有緩。再看馮弦機這一組,他力控全程,始終沉穩有度,大将風範盡顯。
連離得遠一些的威帝都能看出來,這群小毛孩兒鐵定要輸給這老泥鳅。
“讓弦機上,真是欺負人了。”威帝向周邊的人感慨道,“當年弦機率兵突襲北狄王帳,不過百餘人馬便能打得北狄數萬人四下逃散,這些沒有經歷過大事兒的公子們怎麽能與他相比?看來今日勝負已定了。”
棚內,不僅有皇貴妃一人,還有慶國長公主這些宗室老人。
聽聞皇帝感慨從前,慶國長公主也忍不住道:“是啊,弦機是世間少有的猛将,我還記得流兒他們兄妹第一次見到弦機,吓得腿都不知道該邁哪只了。”
“哈哈哈!”威帝爽朗一笑,似乎暫時把心中的猜忌抛下了,他道,“有弦機在,西南邊陲朕放心得很。”
湯鳳搖着扇一直沒有搭腔,跟了威帝這麽多年不能說完全了解他,但也算是頗有心得。他是喜歡猛将,喜歡能臣,但同樣的也是這些人最先受到他的猜忌。未登基之前,他身邊良将如雲,可為何現在只有一個馮弦機可以拿得出手呢?
湯貴妃嘴角一揚,一雙黑眸裏沉澱了太多的秘密。她站起身來,玉腕搭在蓮藕的胳膊上,淺笑:“陛下,臣妾先去更衣。”
威帝點了點頭,示意他知道了。
慶國長公主往身後一瞥,一直站在她身後的湯徽跟了上去。
“姐姐。”
湯鳳見她跟上來,自然明白她定然有事要說,道:“廢話就不必了,直接說重點。”
湯徽已嫁入公主府,如今是韓少夫人了,她輸者婦人的發髻,戴着滿頭的珠翠,看起來确實要比閨閣之中的模樣要成熟多了。
“姐姐明鑒,妹妹不敢輕易開口請姐姐幫忙,只是長公主那邊……”湯徽揉着帕子,一臉的尴尬,“她想入股咱家的生意,爹娘拿不定主意,想請姐姐定奪。”
湯國公哪裏是拿不定主意,而是怕得罪長公主罷了。如今自己的女兒嫁入了公主府,為着女兒着想湯國公夫婦也不便直接回絕了長公主。可若是一口答應,那是把裝入自己口袋的銀子往別人的荷包裏放,這又讓湯國公如何舍得。
湯鳳對這些彎彎繞繞眼明心亮,她笑着道:“答應就是,這有什麽好定奪的。你如今吃的是她家的飯,若不應下來你在公主府還有好日子過嗎?”
湯徽沒有想到皇貴妃會這麽爽快的應了,雖然出自私心她也想要家裏人答應長公主入股的事兒,可畢竟是割自家的肉,她也有些愧對父母。
“入就入呗,湯家捏着大頭就行了,長公主再大的胃口能全部吃下嗎?”湯鳳随意地道。湯家打着她的名號斂了不少的財了,這些年算是夠本了。
湯徽得了她的首肯,喜不自勝:“多謝姐姐提點,妹妹知道該怎麽跟爹娘回話了。”
說話間,姐妹倆已經走到了離江邊有段距離的竹林來了,穿過這小片竹林便是更衣的地方。
“回去吧,也給你婆婆帶點兒好消息去,免得她一天将眼睛盯在你身上。”湯鳳打發她離開。
“多謝姐姐成全。”湯徽向着湯鳳福了福身子,歡喜地走了。
湯鳳嘴角一彎,都是些人精,還做着親家呢就這麽互相算計着,也不怕有一天把自己算坑裏去了。她哂笑一下,眼看着湯徽出了林子,她擡腿準備往前邁。
“呼——”
林子裏刮起了一陣風,竹葉唰刷作響,接着數十人倒立着貼着竹子滑下,他們身穿綠色的衣衫蒙着面,大約是早就布在了林子裏,待湯鳳一出現,輕而易舉地就将她們包圍在了中間。
“有刺客,保護娘娘!”禁軍的速度也不慢,反應過來後,抽刀加入了戰場。
雙方交上了手,刀劍碰撞,立時擦出火花。
蓮藕驚恐萬狀,将湯鳳攔在身後,即使知道自己不堪一擊,也想着若刀劍刺過來也能給娘娘争取點兒時間離開。
按理說,今日聖駕出行,護衛方面自然是周全萬分,光是出動的禁軍便是三千,不至于連岸邊到歇息的地方都看管不到位。可當意外真正來臨的時候才知道,敵人有備而來,素質驚人,便是與三千禁軍正面相碰,大約也能突破重圍。
刀劍在她眼前晃過,護佑在她身前的人不斷倒下。湯鳳知道,她逃無可逃。
“娘娘——”局勢不好,蓮藕已經帶上了哭腔,“娘娘,奴婢沖出去搬救兵吧,這樣下去不行啊!”
敵人已經縮小了包圍圈朝她們而來,禁軍越來越少,湯鳳随時有被斃命的風險。她腦海裏飛速地判斷着局勢,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她該如何尋找一個突破口呢?
有了。
“你帶火折子了嗎?”湯鳳偏頭低聲問道。
蓮藕愣了一下,然後低頭拆自己的荷包:“帶了,奴婢一直帶在身上的。”
湯鳳掃了一眼戰況,敵人很快就要将他們牢牢包圍住了,她必須迅速作出判斷:“等會兒我朝東邊跑,你看見後面的一排房子了嗎?去把它們點了。”
蓮藕傻了:“點、點了?”
“想活命就照我說的做。”湯鳳沉穩地道。
蓮藕不敢有異議,将火折子牢牢地握在手裏,等着湯鳳示意。她沒有那麽傻,不會說讓自己去引開讓敵人的傻話,這些人很明顯是沖着皇貴妃去的,跑了一個宮女根本沒有大礙。
蓮藕一步步地往後面移動……湯鳳不動聲色地卸下了頭上沉重的釵環扔在地上,瞧準了時機,擡腿往東邊跑去。
“追!”
她穿着寬大的外套,跑起來十分礙事,回頭看已有刺客追了上來,明晃晃的刀刃朝她飛來,她單手褪去衣裳,揮手一揚,刀被絞偏了方向,她獲得片刻的喘息。
養尊處優的身子根本比不上刺客的腿力,她大口大口地喘氣,不相信自己竟會命絕于此。正忿恨着,忽然腳下一晃,她撲倒在地。
完了。她心下一片荒涼,真是千年道行一朝喪,竟然要死在這些小啰啰手裏。
“嗖——”
一支利箭裂空而來,鮮血四濺,離她只有兩步遠的刺客當場斃命。
接着,數箭齊發,追上來的刺客無一人幸免。
湯鳳還維持着撲倒在地的姿勢,雖然狼狽,但她知道這卻是此時最安全的姿勢。很快的,她身後就沒了動靜,她喘勻了氣,擡起頭來……一身黑衣的男子正站在她的正前方,他手挽大弓,眉目冷冽,一身寒氣讓人望而生畏。值得一提的是,他那把大胡子與同樣引人注目。
“娘娘還不起來嗎?”他收了弓,走近前來。
湯鳳閉了閉眼,算了,不過是再欠一個人情而已,沒什麽值得難堪的。她撐着地,緩緩站了起來,身上的外套已經跑丢了,只着一身輕衫,似乎也有破裂。
“王爺為何每次都出現都這麽及時?”她擡手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偏頭笑着看他,眼睛裏閃爍着忽明忽暗的光。
馮弦機伸手,握在她的手腕往上一翻,被石子兒磨破的手掌正往外冒着血珠子。
“不疼嗎?”
“疼啊。”
馮弦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看來疼也不影響娘娘揣測人心,還是疼得輕了。”
湯鳳莫名其妙被噎了一下,這倒是一種難得的體驗呵!
馮弦機擡眼往她身後看了一眼,那邊火光沖天,守在岸邊的禁軍終于反應過來了。感覺到手中傳來一股力道,他收回目光看她,見她正好整以暇地問道:“王爺,握夠了麽?”
她的手腕還被他握在手中,說話間竟然也沒有放開。
“娘娘下次還是學會自己逃命吧,不是每一次都能有好運氣遇得上本王的。”馮弦機松開手,收到身後背着,手指悄悄摩挲,似乎是在回味那種柔軟的觸感。
湯鳳點頭:“多謝王爺提醒,本宮心裏有數了。”
遠處有腳步聲傳來,大約是禁軍尋着蹤跡找過來了。
馮弦機将弓往旁邊一扔,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人接過,他道:“娘娘與本王實在不宜有過多糾纏,等會兒陛下問起的話就說是這位勇士救了你,可明白?”
湯鳳點頭同意,這的确是最好的方法。只是,這什麽語氣,他何時敢這樣對她說話了?
馮弦機轉頭要走,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欲言又止。
“王爺還有吩咐?”湯鳳擡眉,出口便是嘲諷的語氣。
馮弦機不自在地指了指她的手,道:“好好讓太醫清理一下傷口,挺好的一雙手,不要留疤了。”說完,他這才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湯鳳雙眼微眯,沒想到他遲疑的竟然是這件事。她擡起自己的右手,翻來覆去地看了兩遍,咂摸了一下他最後一句話——
好不好的,他倒是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