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賭贏帝心

承乾宮, 往日熱鬧的宮殿因為主子的遭遇變得寂靜起來。宮人們一個沒少,可是走路的聲音變小了,連說話帶上了氣音, 好像生怕驚擾了誰。

寝殿裏, 湯鳳穿着一襲粉白色的寝衣站在書架前,手指從厚實的書冊中跳躍過, 最後選了一本還算翔實有趣的傳記來讀。

“蓮藕,添茶。”她側身坐在椅子上, 雙腿收上來, 抱着膝蓋看着書。

蓮藕進來,給她換了一杯新茶, 放上了一小碟的水果。她擡眼看去,見主子似乎完全沉浸在了書裏, 甚至還随手拿起了筆在書上面勾勾畫畫,十分認真的模樣。

主子不是只愛看賬本不愛看書嗎?怎麽今日倒是這麽沉迷了。見她煞有介事的在書上做着記號, 偶爾添上兩筆注解,還真有些與往日不同。習慣了主子珠光寶氣的模樣, 此時這般釵環盡卸、素面朝天的看着書,倒真有幾分書香門第出來的女子模樣。

湯鳳之所以能這樣氣定神閑地坐在這裏看書, 任由他們将她“禁足”, 其根本原因還是太過有底氣。外面發生的事情她不是不知道,朱格等人能想去如此陰損的招數對付她, 那自然要面臨着接下來的狂風暴雨。那些釘在她身上的罪名,早晚有一天會一個不落地讓他們吞回去,到時候她衷心的希望,這些人還能夠有命再陪她玩兩局。

——

過了兩天的清閑日子,某一日小金子着急忙慌地從外面跑進來, 他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主子,不好了,內閣大臣們準備拟旨讓大皇子監國,說不定就是要封他做太子了!”

湯鳳正斜靠在小幾上插花呢,聞言,挑起一抹笑容,道:“這就把你吓壞了?”

小金子摸不準主子的意圖,但他理所當然地認為如果不是娘娘的孩子當上太子那麽娘娘以後的日子定然不好過。況且,大皇子的生母是已逝的徐皇後,徐皇後生前可是對主子恨之入骨啊。

“你不必這麽驚慌,大皇子是陛下唯一的兒子,既是嫡也是長,他做太子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湯鳳語氣平和的說道。

“可……”大皇子讨厭您啊!小金子不好明說,急得鼻尖冒汗。

湯鳳笑着掃他一眼,道:“本宮沒必要跟一個孩子過不去,也太沒有格調了。”只是內閣這麽一做,将昏迷不醒的威帝置于何地呢?待威帝醒來,這個監國皇子他是認還是不認呢?即使他也有意要立大皇子為太子,可群臣這麽一摻和,作為一個唯我獨尊的帝王他心裏難道就不會有想法?

內閣這群人還真當皇帝已經駕崩了,随心所欲的來啊。湯鳳冷笑一聲,大夏果然是氣數已盡,竟然連對手都在幫着她,她要是還不贏怎麽對得起他們的成全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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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今年虛歲八歲,因為是威帝至今為止唯一的皇子所以備受關注。平日裏功課都是由五個師傅一起教,威帝再随時抽檢,因此他也算是功底紮實、資質尚可的孩子。

當首輔朱格告訴他要讓他來監國的時候,只會捧着書本念書的他吓得差點兒從椅子上跌了下來。

“放心,由臣一幹老臣輔佐,殿下定然能夠順順當當的監國。”朱格也算是他的師傅之一,雖然未親自授課,但總算挂了一個先生的頭銜。

大皇子的第一反應便是問:“皇貴妃怎麽說?”

朱格的臉色僵了一瞬,正經了神色,道:“後宮不能幹政,內閣作出的決定還由不得她來過問。”

“可是皇貴妃并非一般的嫔妃,她有能力主導朝政,也能影響一部分朝臣。”大皇子蹙眉,他長得與威帝并不大像,大約是像了徐皇後,有一股文弱的書卷氣。

他這番話倒是讓朱格對他另眼相看了,不錯,洞察世事,是個好苗子。這樣的儲君人選竟然因為皇貴妃的原因被壓制得遲遲不能封太子,何等憋屈。

朱格道:“她現在已經自身難保,殿下就不要再過多地分心給她了。臣等已經替陛下拟好了旨意,如此關鍵的時刻必須要有人來擔當重任,殿下就是唯一的人選。”

大皇子雖然才八歲,可該知道的他早已知道。在皇室生長起來的孩子總是成熟得特別快,即使他是皇帝唯一的兒子,可他經受的也是尋常孩子不能想象的。徐皇後與皇貴妃鬥得最厲害的那段時間他是親眼目睹的,雖母親是因病辭世,但若沒有皇貴妃她最後的時光應該是靜谧安心的,而不是在一片血雨腥風中遺憾離開。這一點,大皇子并不準備放過皇貴妃。

“好,就聽首輔大人的。”他點了點頭,雙手背在身後,隐隐有了一股獨當一面的氣質。

三日後,內閣明發诏書,以陛下龍體尚未痊愈不能上朝的理由,請大皇子監國。

養心殿門口,許忠狠狠地嘆了一口氣,轉身進了內殿。他指了小圓子小果子守在寝殿的門口後,自己輕手輕腳地進去了。

“外面如何?”半躺在龍床上的人問道。

許忠實話實說:“回陛下,內閣請了大皇子監國。”

“皇貴妃呢?”

“依舊禁足在承乾宮。”

在外人面前昏迷不醒的威帝此時正精神頭兒不錯地坐在床上,他手裏翻閱的正是內閣發出的聲讨皇貴妃數十種罪行的邸報。

看完了,他的臉色也陰沉了下來。他在中刀之後的第三日就醒來了,但是因為一系列考量,他便将計就計“昏迷不醒”,因此才能看到自己的臣子們如此精彩的“演出”。皇貴妃被刀脅着離開養心殿的時候他是醒着的,她說的話他們說的話,他全部收入了耳中。

許忠沉默地站在一旁,他是唯一知道陛下早已醒來的人,也是從頭到尾看着這些人上蹿下跳的見證者。

“看來朕是該醒了。”威帝挑唇,冷笑道。

“陛下英明。”許忠道。

十八年的帝王生涯已經将威帝鍛造成了一個心機深沉的掌權者,他借病躺了這麽久就是想看看,當他倒下的時候誰是真心為他着急,誰又是一心想把控朝政。很顯然,從頭到尾,真心想為她緝拿真兇、在乎他的生死的人,就湯鳳一人。

“她受委屈了,朕應該親自去看她。”威帝捂着胸口下床,雖然已經躺了這麽多天可傷口太深還未完全愈合,走動兩步都有扯到傷口的危險。

許忠趕緊跪在他跟前制止,道:“陛下萬萬要以龍體為重,皇貴妃受的委屈陛下可以慢慢來算,不急這一時啊。”

“你懂什麽,她現在肯定在難過呢,”威帝皺眉看着他。

“陛下您就安心歇着吧,您賜奴才一道口谕,奴才這就把皇貴妃娘娘請到養心殿來。”許忠磕頭求他,“您是萬金之軀啊,可千萬不能再有閃失了啊!”

許忠苦口婆心,一片赤誠。威帝盯着他的腦袋看了半晌,退了一步,道:“若是皇貴妃因此跟朕生氣,你負責去給她磕頭賠罪。”

“是,奴才一定向娘娘請罪!”許忠飛快地應了下來。

威帝輕笑了一聲,道:“現在就去,只是這話該怎麽說你心裏要有數。”

許忠點點頭,道:“奴才省得,定然不會讓娘娘知道陛下早已醒來。”

“嗯。”

許忠帶着口谕到了承乾宮,他本以為皇貴妃被困了這幾天定然心情不佳,沒想到她竟然有空親自下了廚做糕點,搞得他是第一次在廚房宣完旨的。

“哐當——”剛剛做好的一碟栗子糕就這麽歸于塵土了。

許忠側過臉躲避,生怕皇貴妃一氣之下讓他把栗子糕撿起來吃了。幸好,她沒有這麽做,她只是第一時間沖出了殿門。

“娘娘——”蓮藕在後面追着,她都沒來得及給娘娘換身衣裳她就跑了。

許忠捂着頭頂的帽子也趕緊飛奔前去,一群人一個追一個,讓見到的宮女太監都停下來側目,驚訝地看着他們跑過。

“宮裏不是不能疾行?”有宮女反應過來後說。

“剛剛跑在前面的是皇貴妃嗎?”

“……沒看清楚,太快了。”

湯鳳跑到養心殿的時候,威帝已經換上了一身龍袍,正坐在龍椅上等着她來呢。他正整理着思緒,忽然見一紫色衣裙的女子撲在門框上,倚靠着門框大口的喘氣,眼睛還不錯眼地盯着他。

再定睛一看,這不是他的皇貴妃嗎?

在威帝的心中,他的皇貴妃從來都是高傲的孔雀,她要穿最美的華服,用最純的胭脂,就算是一雙藏在衣裙裏的鞋,也要精美絕倫才能入得了她的眼。可眼前這女子,一身簡單的襦裙,沒有塗胭脂沒有抹口脂,就連雲鬓間也只插了兩三個發釵,走進了瞧,還能看見她頭發上的……面粉?

“愛妃,你這是怎麽了?”第一次見到她這副打扮,威帝驚訝地起身,挪步過去。

湯鳳扶着門框盯着他,什麽話也沒說,待喘勻了氣息後,忽然雙手掩面,身子一矮,附身哭了。

威帝在一瞬間明白了,眼眶也跟着紅了。

蓮藕終于追到了主子,可見此情形她卻不敢上前了。跟在許忠的後面扯了扯她的袖子,兩人悄悄退下。

“不容易啊。”許忠靠着養心殿的廊柱,感嘆道。

蓮藕抽出手絹拭汗,點點頭。

許忠轉頭看她,道:“以後還要請蓮藕姑娘多多照拂了。”

蓮藕吓了一跳:“總管這是說的什麽話,您這是折煞奴婢了啊!”

許忠輕笑一聲,嘴角向上擡了擡,低聲道:“經此一事,在陛下心裏誰也比不過娘娘了。”他的聲音很低,像是說給她聽,又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蓮藕心中一跳,轉頭看向殿內,心中疑惑加重。主子……真有那麽難受嗎?難道之前的平靜都是壓抑了自己?

陛下醒了,明日恢複早朝。這個消息迅速地傳遍了整個宮城,有人歡喜有人愁。

威帝醒來處理的第一件事就是卸了朱格首輔的職務,君臣多年,似乎并不需要過多的解釋。

“你年紀也大了,該回去頤養天年了。”簡單的一句話,終結了一位三朝元老的政治生涯。

朱格是蹒跚着走出養心殿的,在心情直墜谷底後,仿佛眼前也跟着黑了起來。

可他并不能松懈,因為還有一場仗等着他呢。他緩緩看過去,在他對面,皇貴妃湯鳳正站在那兒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這一刻,他才真正地領教了這個女人的可怕之處。他當然知道陛下為什麽罷黜他,他的解釋對陛下來說也無足輕重了,只要結果擺在這裏,作為內閣首輔他便是怎麽也逃不掉的了。從前他還想着陛下若醒來了也能理解他的做法,可現在看來,他對這位相處十餘年的帝王還欠缺足夠的了解。

如此看來,眼前的女人果然有嚣張的本領,起碼她能一次又一次地贏了帝王的心。

“朱大人,好走。”她輕輕吐字,像是唯恐他聽不清一般。

朱格從入仕到現在,五十年了,他的一切經營和資本竟然是斷送在一個女人說中,說來真是諷刺。他擡着沉重的眼皮看着她,她笑得那般明媚和張揚,一如她初進宮時的那般……讓人厭惡。

朱格沒有搭理她,他現在已經輸無可輸了,無須在跟她多費唇舌。他擡腿往前走,經過她身邊的時候,聽見她說:“朱大人似乎還有兩個兒子在朝中任職呢。”

朱格的腳步一頓,眼睛在剎那間變得銳利無情,他側身擡頭看她,目光壓迫。

“放心,本宮只是問問罷了,不會将朱大人對本宮做的事再對你的兒子們做一遍的。”這樣的手段只适合對付她,兩位小朱大人還尚且用不着這麽迂回的法子呢。她輕輕撫了撫自己鬓間的鳳釵,笑得肆意張狂。

朱格咬牙:“臣明日就告老還鄉,娘娘不必趕盡殺絕。”

“呵。”她的笑像是從胸腔裏溢出來的一般,眨眼看他,輕聲細語地道,“朱大人出招前,本宮可從來沒有對你起過什麽心思哦。怎麽算是本宮趕盡殺絕呢?頂多只是适當的反擊呀。”

“臣做了什麽也不是為了一己私欲,而是為了天下萬民。即使陛下現在一時被你蒙蔽,但終究會醒的,皇貴妃莫要太得意。”

湯鳳挑唇,笑道:“啊,不能嗎?贏了都不能嗎?”

她這話一說,朱格似乎能感覺到喉嚨裏含了一口血,随時都有閉氣的可能。

“朱大人,走好啊。”接着,湯鳳輕輕掃過他一眼,就像看了一株植物一般,不再帶有任何感情地離開了。

養心殿門口,朱格站在那裏,這位歷經三朝,幾起幾落的老臣背影蕭索又落寞。

湯鳳進了殿,案牍之後的威帝向她招手,道:“你來得正好,關于徐化的處置朕已經想好了。”

湯鳳站了過去,單手搭在椅背上,彎腰看着他剛剛寫下的批注。徐化與此次威帝遇刺有脫不了的幹系,再加上他的兒子經常出入西寧王宮,有叛國的嫌疑,兩罪并罰,他的下場比朱格還慘。

“抄家也就罷了,滅族?”湯鳳看清了上面的字後,站直了身子,道,“陛下,徐家可是先皇後的娘家,徐化也是大皇子的外祖父。您這樣做,豈不是讓大皇子記恨您?”

“他這一次受人挑唆,竟然連監國的差事都敢攬下來,朕不給他點兒顏色看看怎麽能對得起君父二字?”威帝冷哼道。

徐家與刺客勾結刺殺的罪名尚未落實,與西寧王勾結叛國的事也有待查證,可讓威帝無法容忍的是大皇子已有将君父取而代之的意圖了。大皇子是他唯一的兒子,說不得以後就要繼承皇位,留一個這樣背景雄厚的外戚并不是好事。

“而且,若不處置徐家,哪天大皇子想起來反朕了,他是有這個資本的。”威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年紀小性子還未定,容易遭人煽動,朕必須拔出這個隐患。”

湯鳳這才明白,威帝要給徐家定這麽嚴重的罪名并不是因為他們眼前犯了事,而是為了斷了将來大皇子單飛的翅膀。有徐家這個外家在,大皇子通過非正常手段獲取皇位的可能性就要大得多。

她忍不住揚起一個嘲諷的弧度,當年他那般狠辣的殺盡南疆王室,應該也是與今日的心境相同吧。不是因為他們眼前如何,而是擔心他日後控制不了局面。

這樣看來,大皇子倒是快跟她有一樣的遭遇了。若不是因為兩人向來接觸甚少,她估計心疼得會更多一些。

威帝見她情緒不高,以為她是不忍心,握着她的手,道:“咱們不知道何時才能有孩子,如果沒有那一天,朕必須保證你能安穩的活着。”

她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看着眼前的人倒是讓他想起了另一個人的輪廓。他遠比眼前這個人來得順眼的多,起碼她能知道他是真的胸懷天下,而不是僅僅執着于冰冷冷的權杖。

可惜啊,遠在西南的那個人是見不到了。想起臨別時他說的話,時至今日仍然給她溫暖,他無緣無故的信任和保護,讓她一顆早已百毒不侵的心軟化了一個角落。

真希望能去一次西南,一次也就足矣。

作者有話要說:  馮弦機:光說不行動沒誠意。

湯鳳:……忽然就不想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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