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案子一審是在中院進行的。秦棟一早就到了,在觀衆席上找個不顯眼的位置坐了下來。這件案子在全國都影響很大,這個時間已經來了很多旁聽的群衆和媒體。到了快開庭的時候,陳雁寧才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顯然是從學校趕過來的,他環顧四周,找了好久都沒看見秦棟,只好在第一排的位置坐了下來。
當扣着手铐的陳勝新被法警帶上來的時候,陳雁寧使勁朝他招手,陳勝新卻不看他,直接上了被告席。“哥……”陳雁寧垂下頭,默默地念了一聲。自從陳勝新被抓到現在,陳雁寧已經快半年沒有見過他了。陳雁寧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每次去看守所探望他的時候,哥哥總是避而不見。
審判長敲擊法槌宣布開庭,檢方指控陳勝新涉嫌行賄、洗錢和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甚至還與多年前的一起命案有關,并出示了相關證據,包括鑫盛公司的大量機密文件和政府往來的相關文件。觀衆席上傳來一陣竊竊私語,秦棟驚住了,身體因緊張而顫抖,不是這樣的,檢方控訴的罪名陳勝新的确一樣沒少幹,但這些證據本不應該是這樣的,秦棟确信檢察院的證據大多來自于魏淩睿,或者說是他自己,卻沒想到這些資料竟然完全沒有在法庭上出現。
接下來是被告人發言。陳勝新顯得很平靜:“我否認公訴人對我的指控,這些證據全是無中生有,憑空捏造的,我相信法律會還我清白和公道。”充當公訴人的檢查人員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被告律師王華提出:“被告人的公司只是一間中等規模的企業,根本不可能有這麽龐大的收支,單從這一點來看,這份財務報告就是不真實的。”觀衆席上再次喧鬧起來。秦棟突然想到,這是很有可能是一個影子公司的財務報告,甚至涉及到了某個很有背景的企業,難道……
“肅靜!”審判長敲了敲法槌,示意辯論繼續進行。公訴人又出示了其他證據,在秦棟看來很多都有問題,幾乎都是真僞參半,王華也對其一一進行了反駁和辯解。連秦棟也不禁開始佩服這人的口才和業務素質,雖然這人平時太喜歡走歪門邪道。
冗長的庭審一直到中午才結束,秦棟靠坐在椅子上,望着從自己身邊陸續走出的人群。法官最後宣判陳勝新僅行賄罪名成立,判處有期徒刑五年,立刻引起席間一片嘩然,這并不是最終結果,陳勝新還有一次上訴的機會,極有可能獲得減刑。整個案子就像一把鐵錘重重地舉起卻又輕輕地落下,他能猜到明天必定有鋪天蓋地的輿論報道,甚至會有人聯想到上面的政策是否發生了什麽變化。
“棟哥……”
秦棟擡頭,看到陳雁寧就站在自己面前。他的眼睛紅紅的,許久才問道:“為什麽會這樣?”秦棟看着他,淡淡道:“知道結果就好,何必問為什麽?”“是不是何泓嘉?”陳雁寧咬了咬發青嘴唇,臉色卻變得愈發難看,“棟哥,你答應他什麽了?”“我答應他什麽了?”秦棟感覺莫名其妙,“我能答應他什麽?”說完就起身,朝門口走去,何泓嘉一慌,急忙追了上去。
剛出了審判廳,就看見何泓嘉在臺階下站着呢,他看起來有些憔悴,上身套了件寬松的羊絨毛衣,沒了平時精雕細琢卻略顯騷包的氣質,反倒顯得順眼多了。陳雁寧的臉顯得很蒼白,他死死地盯着秦棟,一副果然如此的受傷表情。秦棟無奈地嘆了口氣,這下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等等……為什麽要洗?他一點也不想跟陳雁寧解釋,也不想和何泓嘉說話,打算裝作沒看見,直接走下臺階。“阿棟,”何泓嘉攔住他,小聲道,“我有事跟你說。”“改天吧,”秦棟一臉平靜,“我還有事,先走了。”“等等,”何泓嘉懇求道,“給我五分鐘就行。”陳雁寧突然走過來,拉着秦棟的手,小聲道:“棟哥,咱們回去吧。”回哪去啊?自從上次他整出那些幺蛾子以後,秦棟基本都住在公司,再說陳雁寧不得上課啊。秦棟從口袋裏取了張卡,遞給他:“不要逃課。”陳雁寧接過卡,臉色變得很不好,但還是答應了,臨走前還狠狠瞪了何泓嘉一眼。
何泓嘉根本沒看到陳雁寧不友善的眼神,卻對卡片很感興趣:“那是什麽?”“公交卡,”秦棟淡淡地說。“哈……”何泓嘉差點笑出來,連打發的路費都備好了,又想起陳雁寧剛才蛋疼的眼神,心裏爽得不得了。“五分鐘到了,”秦棟看了看手表,靜靜地說,“我走了。”“啊?”何泓嘉趕緊拉住他,“什麽時候開始算的啊?都被陳雁寧浪費了。”秦棟看了他一眼:“你到底想說什麽?”何泓嘉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我這次是逃出來的,上次那個撞我的司機莫名其妙地死在醫院裏了。何樹嘉就因為這事,派人把我綁回去了,害我連句道別的話都沒跟你說。阿棟,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不和你聯系的,他把我關了起來,電腦手機都沒了。不過這次我不會再走了,何樹嘉要是再來抓我,我就躲到外婆那裏去……阿棟,我好想你,你想我了沒……”秦棟聽他絮絮叨叨一大堆,也沒弄明白他到底想表達什麽,反倒是最後一句話激起了他一身雞皮疙瘩。
“我想問你,”秦棟想起陳雁寧剛才的話,突然問道,“陳勝新的案子是怎麽回事?”何泓嘉有點心虛,只打哈哈:“就是那樣呗,你不都看見了?”秦棟擡眼看着他,冷冷道:“說實話。”“其實也沒什麽,”何泓嘉笑笑,“就是把原來那份資料換了換,舉手之勞,嘿嘿……”
“雖然是舉手之勞,可也是冒着被老頭打死的危險啊!”何泓嘉見秦棟沒反應,趕緊這麽說,心裏還在琢磨要不要再藝術加工一下,描述得精彩刺激點兒,“看在我這麽辛苦的份上,阿棟,能不能請我吃頓飯啊?”秦棟擡頭看了他一眼,何泓嘉吓一跳,趕緊說:“你請客,我買單,不,我請客……”秦棟無奈地嘆了口氣,問道:“想去哪吃飯?”何泓嘉眼巴巴地看着他:“你想去哪我就去哪,你想吃什麽我就吃什麽。”
何泓嘉開着新換的跑車,在狹窄的小巷裏緩慢挪動着,這一片是老城區,很多建築又舊又破,一個大約七八歲的小男孩踢着足球從對面跑來,何泓嘉吓得冷汗都出來了,急忙踩剎車,才在離他0.01公分的時候停了下來。“卧槽!”何泓嘉氣的半死,打開窗戶朝那小孩大吼,“沒看見車啊,不想活了?”小男孩呆呆地望着他,突然“哇”地一下哭了起來。“喂,你哭什麽?”何泓嘉吓了一跳,提醒他主意交通安全沒什麽不對吧,怎麽整的好像在欺負小學生。算了,趕緊走人了事,別給這小孩的父母兄弟姐妹親戚朋友看見了,正要踩油門,卻聽秦棟說:“開門。”何泓嘉很詫異:“阿棟?”秦棟下車,彎下身把車輪邊的足球撿起來,遞給小男孩,小男孩仰頭怯生生地望了他一眼,接過球跑了。
“我剛才太緊張了,”何泓嘉摸摸鼻尖,趕緊解釋,“其實我特喜歡小孩,真的……”秦棟像是沒聽到似的,指了指前面的岔路口:“左轉就到了。”何泓嘉不敢再多說話,老老實實地把車開了過去。秦棟帶他去的是一間很有年頭的面館,桌背靠椅上積着一層厚厚的油垢。老板見有客人來,熱情地招呼他們。何泓嘉倒也沒說什麽,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秦棟點了兩碗蔥油拌面,老板應了一聲就去廚房忙活了。何泓嘉意味深長地看着秦棟,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這裏是不是你從小長大的地方?沒想到你竟然願意帶我來這裏玩,把你的童年往事跟我分享,哈,我真的好開心,阿棟,你對我真好……”秦棟一時無語,這豐富的想象力,他只是突然有點想吃這裏的面了,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回過這裏了。印象中媽媽做的更好吃,只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這時,一個身材佝偻的女人顫巍巍地走了進來,她大概五十多歲的樣子,衣服又髒又破,身上散發着一股難聞的味道,手裏端着一個破碗,口中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再說些什麽。我靠,怎麽還有乞丐進來,何泓嘉腹诽,連吃飯的心情都沒了,卻見秦棟怔怔地盯着她看,臉色變得凝重起來。“周嬸啊,今天算你運氣好,還有很多,”老板笑着去給她盛剩飯,那個女人卻突然尖叫起來,舉起碗朝秦棟砸了過去。秦棟并沒有躲閃,像失了魂魄一樣呆呆地望着她。“嘩嚓!”瓷碗重重地砸在他身旁的牆壁上,碎片濺的到處都是。“小心!”何泓嘉這下徹底怒了,起身一把拽住那女人,正要給她點顏色看看,卻聽秦棟冷冷道:“住手!”
何泓嘉立刻放開她,那女人卻嗚嗚地哭了起來。老板趕緊走過來,賠笑道:“她精神有點問題,有時候會這樣,您別生氣,這頓飯算我請了。”說完塞給那女人兩塊面餅,打發她走了。何泓嘉在一旁插嘴:“這種人殺人都不犯罪的,應該送到精神病院去。”秦棟瞅了他一眼,何泓嘉立刻閉了嘴。秦棟問道:“她怎麽變成這樣了?”“唉,”老板嘆了口氣,“我也不太清楚,據說她在兒子死了以後就瘋瘋癫癫了。”秦棟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蒼白,許久才問道:“她家裏還有人嗎?”“有個女兒,”老板想了想,“早就嫁人了,丈夫去年在工地出了事故,斷了條腿,哎,真可憐啊!”秦棟愣住了:“怎麽會?”何泓嘉有些奇怪,莫非阿棟跟那女人認識?秦棟從錢夾裏取了張卡,遞給老板,緩緩道:“卡上有一些錢,幫我交給她女兒,密碼在背面寫着。”那老板很驚訝:“你是周嬸親戚?”秦棟搖搖頭:“不是,錢就說是你給的。”何泓嘉也掏了張卡給那老板:“密碼在背面寫着,錢就說是你給的。”秦棟擡頭看了他一眼:“幹什麽呢?”何泓嘉極力想改善自己在秦棟心中欺負小孩毆打老人的形象,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我平時還是挺熱心慈善事業的,那什麽X省的公益慈善大使,就是我……”秦棟發現他終于找到現在的慈善事業江河日下的根本原因了。
Advertis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