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屏幕上滾動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嚴永廉嘆了口氣,松開鼠标,拿起筆,在本子上記了起來。自他參加工作到現在,已經快三十年了,他早已養成随手記筆記的習慣,雖然在辦公自動化的今天有些不合時宜,甚至是可笑的,可對他來說這卻是最有效的工作方法。他從未覺得像現在這麽疲倦,這個案子,比他想象中還要棘手得多。一開始,他也沒想到,這個秦姓的年輕人會牽扯出那麽多的勢力,每一方都得罪不起。

他并不怕得罪人,三十年來,在他手上落馬的官員不計其數,其中不乏位居高位的封疆大吏。他性格耿直,雖然很适合這份工作,卻不适合做官。所以,他現在仍是一個科級幹部,可哪又怎樣,他并不後悔,至少問心無愧。他這個年紀,已經不指望有什麽晉升的機會了,只求能安穩做到退休。可是,這個案子,如果處理不好,別說到退休,恐怕連……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掏出根煙,點上,抽了一口,這讓他心情稍微有些放松下來。桌上的煙灰缸已經扔滿了煙頭。

這時,門突然開了。進來的是小吳,去年新招的偵查員。他說道:“嚴科,有人想見您!”“誰啊?”嚴永廉将手上的煙頭撚滅,“讓他進來……”

沒想到,來的人竟然是何泓嘉。他手上拿了個厚厚的文件袋,朝嚴永廉笑笑,也不等他客氣,兀自做到了對面的沙發上:“嚴科長,咱們又見面了。”嚴永廉覺得有些頭疼,自從秦棟被調查之後,這人三天兩頭往這邊跑,要是別人也就算了,直接攆走得了,偏偏他是何泓嘉,只能這麽跟他耗着。

“何少,”嚴永廉說,“我不是跟您說了麽?被調查對象謝絕他人探訪。”

“我知道,”何泓嘉露出十分老實地表情,“嚴科,您放心,我絕對不會給您工作添麻煩的,相反,我是來協助您工作的。”

“什麽?”嚴永廉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種整天游手好閑公子哥,确定不是越幫越忙?卻又不好意思說出來,只好問,“您想怎麽協助?”

“我發現了一些新證據,”何泓嘉将手裏的文件袋遞到嚴永廉面前,頓了頓,繼續道,“同時,想要舉報一個人。”

嚴永廉很驚訝:“你想舉報誰?”

“何泓嘉,”他的表情很平靜,仿佛在念一個陌生人的名字。

嚴永廉愣了下,他看着何泓嘉,過了許久,才擡頭看了下牆上的挂鐘,說道:“何少,以後不要開這種玩笑,時間不早了,我也該下班了,您沒什麽要緊事兒,就先回去吧……”

“當然有,而且很要緊,”何泓嘉唇角浮過一絲微笑,“我知道嚴科長辦案辛苦,特意來幫你,對啦,我來之前,還把這些辛苦搜集來的證據給了一個做媒體的朋友。如果你覺得我提供的證據不可靠,也許那些媒體可以幫這個忙。嚴科,你要知道,這種事一旦有大衆輿論關注的話,很容易查個水落石出的……”

嚴永廉的神色一下子變了,他沒想到何泓嘉竟然敢這麽做,簡直瘋了。雖然上頭下了命令要徹查此案,可他也知道這個案子跟何家脫不了幹系,可又是招惹不得的。一個不小心搞砸了,他一定會率先成為替罪羊,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兩邊都不得罪,正好此時調查到的證據都把目标指向了那個秦姓商人,對他來說真是天賜良機,總之只要把這個案子就這麽結了,他也就安全了。偏偏此時何泓嘉來這麽一出,還要驚動媒體,這下子可怎麽辦呢?

“嚴科長!”何泓嘉喚了他一聲,嚴永廉這才回過神來,他的額頭已經滲出了冷汗。

“你意下如何?”何泓嘉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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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永廉下意識地擦了下冷汗,終于說道:“何少,這事先不要驚動媒體,你在這兒稍等,我暫時失陪一下……”

何泓嘉點點頭:“嚴科請便。”他看着嚴永廉離去的身影,神色一下子凝重起來,這人一定是去跟上面彙報了,至于上面這人到底是誰,也許很快就清楚了。可如果是跟何樹嘉彙報呢?何泓嘉眼神黯了黯,這些資料都是之前自己悄悄留下來的,把這個交上去,不但他自己,何樹嘉肯定也完了。可那又怎樣?只有這個辦法,才能救秦棟出來。他根本不信秦棟會跟何樹嘉達成什麽協議,這個案子太嚴重了,如果真的坐實了,恐怕他……

何泓嘉嘆了口氣,這時嚴永廉已經回來了,他神色凝重,可表情卻不像剛才那麽緊張,沉聲問道:“何少,你确定你舉報的證據是真實可靠的?”

“我保證,”何泓嘉很平靜,“那麽,現在請逮捕我吧,還有,我希望能盡快釋放不相幹的人,不要牽連無辜……”

時間已經過去一周了,因為是重點調查對象,所以秦棟被單獨關在一個房間裏。房間的牆壁被厚厚的海綿包裹,大概是這房間曾經關過太多想要畏罪自殺的官員的緣故?秦棟覺得好笑,沒想到他也有這種待遇。他本以為會接受十分詳細的調查,甚至早早地連那一套說辭都編的滴水不漏。可沒想到,根本沒有人來詢問他,只是有人定時過來送飯。看守人員的對他的态度蠻好的,還問他會不會無聊,要不要看什麽書。秦棟想了想,跟他要了本《刑法》,弄的那個看守員看他的眼神都變得十分奇怪。

門突然開了,進來的是嚴永廉,秦棟很意外,這些天他一直都沒露面,這是秦棟第二次見到他。“秦先生,”嚴永廉很和氣地說,“調查結果已經出來了,感謝你的配合,實在抱歉,這些日子打擾了,你現在就可以回去了……”秦棟很詫異:“你是說,我與那個案子無關?”“是的,”嚴永廉道,“發現了新的證據,已經完全可以證明你的清白。”

秦棟從看守所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明媚的陽光映在臉上,微微有些刺眼。在不遠處的停車坪上,他看到了何泓嘉,那人就靠在車門上,微笑地朝他招手。秦棟心中一時有些茫然,仿佛這些天發生的事情都像一場夢。他走近,卻不由呆住了。并不是何泓嘉,而是……魏淩睿朝他笑笑:“阿棟,上車吧!”

秦棟冷聲道:“你怎麽在這裏?”

“因為我知道,你今天會出來,”魏淩睿似乎沒感受到他冷漠的态度,笑着說,“我來接你。”他這樣子,幾乎快讓秦棟以為自己做了一個更長的夢,他們沒有去過南美,也沒用吵架,魏淩睿沒有結婚,自己也沒有遇見過何泓嘉……

“何泓嘉在哪兒?”秦棟問了一句。

魏淩睿怔了下,随即忍不住笑了出來:“你不覺得跟我問他在哪兒,很奇怪麽?”“是挺奇怪的,”秦棟也笑了,“我走了,你回去吧。”

“阿棟,別走,”魏淩睿忽然拉住他,小聲道,“到底要怎麽做,你才肯原諒我?”“我已經原諒你了,”秦棟一臉淡然,“或許我根本沒什麽資格怪你。”

“你說謊,”魏淩睿下意識地抓緊了他的手,這讓秦棟覺得很尴尬,“如果你沒怪我,為什麽不願跟我重新開始?不,不是重新開始,我們之間本來就應該跟從前一樣……”

“我不怪你,并不代表我還愛你,”秦棟覺得很無奈,這些話,他不止一次跟魏淩睿說過,也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還是不願明白。

“那,你愛何泓嘉麽?”魏淩睿盯着他的眼睛,臉上露出一絲嗤笑,“我知道,你并不信任他,否則也不會把那個案子的資料暗中給了遠在美國的陳勝新……”

秦棟暗暗一驚,他怎麽會知道?沒錯,他是把關于劉振霖案的大部分資料給了陳勝新,但他并非不信任何泓嘉,只是不相信他哥哥,而且凡事留條後路,是他的原則。

“是不是很好奇我怎麽會知道?”魏淩睿眼睛裏透出一絲異樣的神彩,一字一句道,“因為……只要關于你的事,我都知道,就算你想瞞着,我也會想辦法知道的……”瞬間,一種熟悉的感覺從心底滋生蔓延,然後緊緊勒住心髒。這種久違的感覺讓秦棟覺得既難受又厭惡,“放開我!”他用力掙脫魏淩睿的手,“我的事不用你管!”

魏淩睿愣了下:“你說什麽?”“我說我的事跟你無關,”秦棟冷聲道,“我要走了,再見。”魏淩睿臉色變得十分慘白,他死死地盯着秦棟:“原來你這麽這麽恨我……”

秦棟并不想解釋什麽,雖然他也不知道魏淩睿這個結論是如何得出的。他緩緩地嘆了口氣,正要離開,忽然聞到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小心!”他聽到魏淩睿的大喊,随即一陣巨大的轟鳴聲在耳邊響起。

眼前一片漆黑,什麽都聽不見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秦棟才緩緩醒了過來,手臂完全麻木了,他看到魏淩睿趴在他身上,臉上身上全是血,已經陷入了昏迷。他這才想起,汽車發生爆炸那一刻,魏淩睿突然瘋了似的朝他撲了過來,如果不是他,被車體碎片擊中的人,恐怕就是自己了。

汽車的殘骸還在燃燒,發出刺鼻的味道。秦棟吃力地将魏淩睿扶起來,想要盡快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這兒是停車場,周圍不遠處還有不少車。也許是附近的人報了警,沒過多久警車、消防和救護車都陸陸續續趕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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