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水厄(十八)

沈越弄通其中的關竅後,又在地上走了幾圈,女鬼的夢魇依舊是一團看不到邊界的灰霧,像遠古神話中沉睡的蜃怪,用虛幻的夢境來給遠行的旅人構造不可觸碰的泡影。

不行,得趕快找到吳梓。

在女鬼的夢境之中,時間的流逝速度很有可能和外界不一樣,離異變突生,吳梓暈倒過去,再到他和女鬼對話交流,才過去了不到半個小時,但是沈越很肯定,被困在夢中夢裏的吳梓,所經歷的,早已經不止半個小時了。

他越拖延,吳梓停留在噩夢中的時間也就越長,經歷的循環也就越多。

越拖到後面,對吳梓的身心傷害越大,沈越毫不懷疑,如果把一個正常人丢進這個噩夢,可能五個循環左右就會瘋掉。

事實也正如沈越所料到的那樣,困在夢中夢裏的吳梓,正經歷完他的第二個循環。

吳梓這一次的精神比上次更差了一些,第一次進來的時候心中裝着的大多是對未知的恐懼,當他再一次經歷這個循環,看到鐵棍砸在自己頭上,靈魂飄在空中時,吳梓感到真正的恐懼。

因為作為靈體的他,的的确确是被一種未知的力量所束縛了,吳梓随着屍體被沉入河中,他的靈體想從河裏浮起來離開這裏,卻發現自己的頭怎麽也浮不出水面。

做一個不怎麽恰當的比喻,就好像這條河被蓋上了玻璃蓋,吳梓作為一條豢養在裏面的魚,無論怎麽努力,也是跳不出這個封閉的魚缸的。

更恐怖的是,随着屍體往水下沉去,吳梓仿佛覺得有一雙手放在自己頭上,拼命地把他往水裏按。

他再怎麽掙紮,也抵抗不過那雙手的力量。

屍體漸漸沉入河底,吳梓看着頭頂被波紋扭曲的天空,無力感随着河水将自己淹沒,水壓迫着胸腔,他想保持着清醒,整個人卻像是在母親子宮裏安睡的嬰兒一樣,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吳梓眼前一黑,再一次失去了知覺。

醒來還是那熟悉的宿舍床,第三個循環開始了。

也就是在這時,在灰霧中焦急踱步的沈越腦中突然有靈光閃現過,戳醒了識海中的1號,“我問你,我在那個可以快速尋找到吳梓的能力,在夢境世界中可不可以使用。”

1號語氣一派天真無辜,“當然可以使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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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越貓臉氣的都要歪了,這個狗系統,明明可以使用,為什麽不早點提醒我,害自己白白浪費了那麽多的時間!

算了,這種系統,不要說給自己開個金手指什麽的,好好打個輔助什麽的,不拖他後腿就已經很不錯了。

事不宜遲,沈越立馬調動全部精力,在腦海中搜尋起了吳梓靈魂的所在地。

就在此刻,這團看似沒有邊際的灰霧突然出現了一個小亮點,一閃一閃的,沈越頓時來了精神,沖着那個亮點跑去。

貓爪剛按上亮點的一瞬間,沈越突然失重,腳下踏着的灰霧在這一刻真的變成了一團什麽都撐不住的霧。

冷水從自然孔裏湧入,沈越使用着貓的身體,接觸到水的第一反應還是抗拒的,随即他就意識到了自己現在是靈體狀态,即使生理上有諸多不适,但是這些水并不會給靈體的他造成生命威脅。

适應了水下環境的沈越,開始觀察起來周圍的環境,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這裏就是護城河了。

果不其然,沈越在河底水藻茂密的一處,發現了躺在河底一動不動的吳梓。

沈越連忙劃動貓爪向他游去,他伸出爪子試探性地碰了碰吳梓,發現爪子竟直直從吳梓臉上穿了過去。

果然,吳梓也是靈體狀态。

很明顯的,靈體狀态的吳梓情況看起來很不好,方才在真實世界裏,吳梓本體的臉色只是有些發青,過了一會再看,這個人嘴唇已經煞白,整個人被水泡的一點血色都沒有。

簡直,簡直跟那個水鬼一點區別都沒有。

想起水鬼,沈越又翻動了一下吳梓的靈體,當看到吳梓的腳時,眼色瞬間冷了下來。

吳梓的腳上,用麻繩纏了一塊大石頭,和那女鬼被抛屍的時候一模一樣。

等到了這個時候,沈越才算是真正明白了,為什麽吊死鬼和水鬼最為難纏。

看樣子,這塊石頭才是吳梓的精神被困在這個世界中,一遍又一遍的輪回,永遠也出不來的真正原因。

沈越伸出口,試圖用牙齒去咬斷那根麻繩,剛伸出頭,便暗罵了自己魯莽,思前想後,沈越在水中換成了人形,伸手摸了一根水底的枯枝,撥了撥吳梓腳上的麻繩。

這一撥,便弄出了不小的麻煩。

麻繩冒出一團黑氣,沈越這幾日用挂罷了貓的身體,一時之間換成了人形還有些不習慣,狼狽的往後退了幾步,堪堪避過那迎面而來的黑氣。

黑氣在水中旋轉了一會,很快就化作了七個影子。

沈越看到那影子的樣子,心裏慶幸着自己沒有那麽冒失地去咬斷繩子。

被這些東西鑽了身體,別說救吳梓了,恐怕連自己也保不活。

那七個影子在水中飄了一會,慢慢地聚成形。

一個缺了頭蓋骨,腦袋裏的東西以一種很可怖的形式展現給別人。

一個缺了塊人皮,肉紅色的肌理浸泡在水中,沈越有些慶幸吳梓沒有醒過來,不然看到這副鬼樣子,恐怕又要暈過去。

另一個肚皮被人從中間剖開了,本該裝着的內髒不翼而飛,只看見肌肉膜包裹着的白森森的肋骨。

另外四個黑影努力了一下,最後還是沒有聚成形,只是一團漂浮在水裏的絮狀物。

聯系到女鬼跟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沈越很快就推出來,這些人大概是這女鬼生前的仇家,被這女鬼報複折磨死掉後,連魂魄都沒被放過,沉在水底不能輪回,還被迫做着女鬼的鷹犬。

自然,他們出現在這裏,自然也不是為了跟沈越喝茶小聚,一起吐槽女鬼慘無人道的暴政的。

沈越不着痕跡的調了調身形,暗自提起氣,擺出防禦的架勢。

敵衆我寡,還帶着吳梓這麽個拖油瓶,沈越并沒有太大的把握能夠全身而退。

果不其然,那幾只缺斤少兩的鬼,開始叽叽喳喳的說話了。

絮狀物最先開口:“你說,我們把這個女娃賣到哪裏比較合适?”

緊接着是天靈蓋被掀開的男人:“日媽的女人就應該坐在家裏面好好生孩子做活,你再想着跑,老子直接把你腿弄殘廢。”

被剝了皮的人聲音聽起來更年輕些:“我們還是上山把她抓到,一個村子跑了媳婦,好丢人的事情哦。”

最後是失去了內髒那人沙啞的嗓音,“放狗!把她腳咬斷,看她還怎麽跑!”

這些對話聽得沈越心驚膽戰,這些人的對話,明明就是在還原女鬼的生前景象,他們究竟想幹什麽?

很快,沈越就知道他們想幹什麽了。

吳梓的臉色因為他們的話更加差了,被困噩夢中這麽久,他第一次露出這種可以稱之為猙獰的表情。

劇變就在一瞬間,沈越搶先發難,抓起手裏的樹枝劈向那幾個黑影,他年幼的時候學過一點武術,雖說後來因為要讀書荒廢了,但是打人還是又準又狠,何況是在這種萬分緊急的情況下。

幾個剛聚成人形的影子瞬間被抽回了黑霧,沈越趁着那幾個束縛吳梓的怪物還沒醒來,沖着昏迷的吳梓大聲喊着:“吳梓快醒過來,我是沈越,我來救你了!”

吳梓此時的意識還在第三次循環中,腦袋被鐵棍砸出了漂亮的血花,他再次漂浮到了空中,看着自己的屍體被沉到了護城河裏,在水草和淤泥中,準備開始第四次的循環。

他有些喪氣的想着,就這樣吧,反正都是活不了的。

沈越的聲音如同梵音洗濯,将他整個人從昏暗壓抑的水底拉了起來,吳梓豎起耳朵一聽,是沈越來救自己了?!

不知是那句我是沈越,還是那句我來救你了,吳梓眼淚一下就下來了,他拼命地劃着水往上游着,試圖打破那有着玻璃屏障的水面,突然腳下一沉,吳梓低頭一看,腿被幾個黑影狠狠吊住了。

他一下子就慌了,拼命地蹬着水,聲嘶力竭地喊着沈越:“沈越救我!沈越快救命啊!這裏有幾個人一直在抓我的腳!”

不管他循環過的女鬼的世界有多冷漠,但是吳梓在這一刻,堅信沈越一定救自己的。

不管他附在那女人身上經歷了多少次由生到死的絕望,在這一刻,他果然還是想活下來。

沈越沒聽到吳梓的聲音,但是他看到原本沉睡的靈體手在不斷動,便知道他是聽到自己說的話了,也在努力掙紮着。

不過他也看到那幾條被自己打散的黑影竄進了麻繩中,看來這就是束縛着吳梓無法逃離的東西了。

等下,錯了,應該說是,這是束縛着女鬼無法逃離的東西,被欺騙的錯愕,被強暴的痛苦,被欺淩的絕望。即使死後變成惡鬼殺了曾經害她的人,這些人帶給她的陰影,依然泡在護城河底,無法消弭。

蠶絲束縛着蠶蛹,蠶蛹亦将蠶絲繃緊。

而吳梓正是被這女鬼的經歷拉的入情,有些分不清誰是誰了,才會被這本屬于女鬼的怨恨給束縛住。

念及此,沈越一橫心,大聲叫着:“吳梓你快往上游,那不是屬于你的記憶,不要被這些黑影吓到了。”

話音一落沈越直接用手拉住了那根麻繩,黑氣迅速從麻繩轉移到沈越體內,那邊的吳梓猛地感到腳上拉自己的力量一松,趕緊兩腳蹬掉他們,奮力往水面上游着。

頭冒出水面的那一瞬間,沈越旁邊的吳梓喘了一口粗氣,從嘴裏吐出長長的一串泡泡,終于從那個循環中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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