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七三

果然不到半分鐘房門就打開了，區區兩日，陳景慕已瘦得眼窩深陷，滿臉胡渣，他嘴唇幹裂得起了不少枯皮。上面還殘留血跡，那枯殘的模樣與五年前比有過之而不及。

他沒有看許柔一眼，只是急忙扶起陳世，想要背着他起來去醫院。不料他剛背上陳世，腿腳傳來一陣劇痛，轟然倒下。

他反反複複試了好幾次都失敗了，氣急敗壞下狠狠地錘了一下自己的左腿。馬上開始吩咐幫傭打急救電話，好在他學過一些急救措施，和幫傭一起合力将陳世擡到沙發上躺着，讓他休息，接着及時給他服用了他平常常吃的降壓藥。

好在急救車來得很快，陳世到醫院一個小時後就醒了。陳景慕一直寸步不離，他見陳世醒來，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聲音有些哽咽：“爸，你一定要好好地，我現在只有你了。”

陳世見陳景慕這副頹唐的模樣，又是一陣心疼。回握了陳景慕的手，安慰的說了幾句沒事。陳世這幾年身體一直不好，血壓高，家裏一直備了降血壓的藥。只是這次事發突然，醫生說他最後一直住院休息靜養。

那夜父子兩說了許多話，唯獨沒提蘇然和許柔。

那夜是百年難遇的巨蟹座流星雨，夜空流光溢彩，一顆顆璀璨的明星劃過天際，如海洋裏翻湧的細小波浪。

那夜的陳景慕終于決心不再愛蘇然。

那夜的蘇然一人孤身在洶湧的人潮中擡頭看着流星淌淚。

曾幾何時，有一個男子曾在蘇然耳畔缱绻說着：“寶寶，看，那是巨蟹座，我就是巨蟹座，你記住了嗎？”

那夜一個約摸四五歲的孩子，眨着漆黑如墨的眼瞳看着流星雨，問身邊的奶奶：“奶奶，媽媽也能看到這麽漂亮的星星嗎？她什麽時候來接我，我很想她！”還有爸爸。

那夜是一個終結，那夜是一個開始。

蘇七三終于在那夜的第二天看到了期盼已久的媽媽，他歡呼着蹦跶着小胳膊小腿奔向了蘇然。一口口鮮吻印在蘇然的臉上，親得她滿臉水漬。她将他小小的身子抱在懷裏，一抹晶瑩挂在了眼角。

這是她唯一僅有的珍貴了，這也是她還能努力生活的動力。

她從不後悔生下他，哪怕生他的時候大出血，差點死在病床上，但她未曾後悔。他是她許下的誓言，當初蘇然雖然把避孕藥倒進了嘴裏，最後卻還是吐了出來。

她舍不得，真的舍不得。上天也果真待她不薄，真的就賜予了她一個稀世珍寶。她的七三，最最可愛聽話的七三。蘇然曾給七三想過很多名字，最後還是作罷了。

Advertisement

因為七三出生那天是七月三號，那一天不僅是七三的生日也是陳景慕的生日。

那個日子太重要，蘇然不想忘記。

七三面露委屈，口中喃喃說着：“媽媽，說好兩個月後就來接我，為什麽過了96天才來接我。”

七三從小就聰明，才一歲就會說話了，現在才四歲半但簡單的加減乘除已經會了。

在學習方面驚人的厲害，蘇然是沒有這方面天賦的，估計是遺傳陳景慕的。

蘇然一聽這孩子每天數着天數等自己，心裏一陣泛酸。連忙親了親他的額頭，面露歉意，其實在之前就想接他去B城了，可是陳景慕那會子還糾纏不清，昨天打了那個電話，估計他不會再來找她了，更何況，她實在是太想兒子了。所以一大早就來C城接孩子了。

“七三，媽媽一直很忙，所以來晚了。七三能原諒媽媽嗎？這次媽媽就是來帶你一起走的。”蘇然解釋說。

七三乖巧的點了點頭，童聲溫軟清脆：“嗯，七三不會生媽媽氣的，只要媽媽能讓七三跟着你就好了。”

吳麗娟見母子兩個這麽親熱，也不忍打擾他們，默默地去廚房做了飯菜。吳麗娟是個醫生，當年給蘇然接生的就是她。其實七三六個月的時候胎位不穩，大家都建議引産，不然恐怕生孩子的時候母子都難保全。但蘇然堅持要生下這個孩子，吳麗娟至今還記得那個場景。

淡眉素眼的一個小姑娘，沒有丈夫，沒有一個親人，在異地他鄉堅持要生下一個難以保全的孩子。

她滿臉堅毅，目光沒有一絲閃爍。她挺着大肚子跪在她面前，身子挺得筆直，滿臉淚水。語調哀痛不已，似是歷盡滄桑，嘗遍苦澀。

“吳醫生，我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不能失去這個孩子，我什麽都沒有了，只有他了。我曾答應一個人，我要生下我們的寶寶。”

“姑娘，這可不是開玩笑的，這孩子留不得，将來生産可是會非常危險的。你聽我一句勸，你還年輕，将來還會有很多孩子的，這個孩子就當是跟你沒緣分吧。”

“不，我将來不會再生孩子了，這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孩子了，我這輩子不會結婚的。更不會跟別人生孩子，我只要他。結果我一力承擔，哪怕是要了我的命，我也心甘情願，與人無尤。我可以簽下生死狀的，絕對不拖累你們醫院！”字字铿锵，聲聲帶淚。不禁惹人唏噓，令人垂淚。

生産那天，吳麗娟是主刀，當蘇然出現血崩時，她這一生做過無數手術，卻唯獨這一次她想竭盡全力護這母子平安。她知道這個年輕的姑娘身後必有一番故事，可她問過她好多次，她都只是一笑帶過，至于七三爸爸是誰，她更是絕口不提。不過在有一次蘇然發高燒的時候，呢喃中說了個名字，具體說什麽吳麗娟也忘了，只記得他姓陳。

吳麗娟孩子在很小的時候就病死了，她後來也和丈夫離了婚，所以一直孤寡一人，蘇然在B城的五年，都是她幫忙帶七三，讓她專心工作的。她一直都把蘇然當女兒看，把七三當孫子看待。

七三這孩子特別讨人喜歡，小模樣長得可俊了，嘴甜不說，還懂事，也不愛哭鬧。四裏街坊都很喜歡他，吳麗娟曾經也動過好幾次心思想把認識的青年才俊介紹給蘇然，但蘇然每次都決絕了。

有一次吳麗娟瞞着蘇然，說是出去吃飯，結果等蘇然一去，發現對面還坐着個長相頗為斯文的年輕男人。一下就猜到了是什麽事，但也不好拂了吳麗娟的面。只好坐下，吳麗娟十分熱情的張羅着他倆認識，那男的貌似對蘇然很有好感，也很是熱情。甚至還有意無意透露出家裏有房産，是個高中老師。

吳麗娟坐了沒多久就借口離開了，蘇然也只好硬着頭皮跟那男人坐着聊了一會兒。後來實在是坐不住了，只好說：“李先生，我有一個孩子，你知道嗎？”

沒想到那男的似乎早就知曉，十分大方的說不介意，還表示願意做孩子的爸爸。蘇然只好抛出一句：“不好意思，我孩子是有爸爸的，她爸爸估計不太願意。”

自那以後吳麗娟再也沒給蘇然介紹過對象，她知道這姑娘心眼實，認死理。估計是得單身一輩子了，可是七三那殺千刀的爸爸卻遲遲沒有出現。

這次吳麗娟見蘇然是真的要把七三帶走了，很舍不得。硬是千叮咛萬囑咐叫蘇然只要沒時間帶孩子就把孩子送回來，她如今退休了，也很清閑。

這孩子早就是她的心頭肉了，七三見吳麗娟不跟他們一起走，非常傷心。眼淚汪汪的往下掉，一個勁的抱着吳麗娟不松手。“奶奶，你跟我們一起走好不好？”聲音委屈極了。

吳麗娟摸了摸七三的頭，老淚縱橫：“七三乖，不枉奶奶這麽疼你。奶奶家在這就不跟你們一起走了，只要你們有空常回來看奶奶，奶奶就很高興了。七三以後要聽媽媽的話，到了幼兒園不要跟其他孩子吵架。有什麽話可以打電話回來告訴奶奶。”

“嗯嗯，七三知道了，七三會經常打電話給奶奶的！”小腦袋瓜一個勁的點頭。

蘇然在快要上車的時候，吳麗娟附耳叮囑：“孩子大了，雖然嘴上不說，但看見別人有爸爸，背地裏抹眼淚呢。要是孩子他爸還沒娶還沒死，你就嫁了吧！”

蘇然沒有回答，看着這個眉眼柔和，笑得十分和藹的老人，心裏說不出的感激和歉意。這些年，要不是她一直幫襯着，自己和七三指不定還在過着艱辛的日子呢。

她最後撒了一個謊，一個所有人都願意去相信，但她卻永遠都不會去做的一個謊。

“好，我會跟他爸結婚，好好過日子的。”

那一刻她笑得明媚燦爛，暖如榮光，仿佛那個美麗的謊言即将實現。

可她知道，那一天不會來，永遠都不會來。

她話都說到那個份上了，鐵打的心都被她給絞碎了。她與陳景慕的世界，隔着千山萬水，兩人的心背道而馳，越走越遠。

這個世界，蘇然可以去做任何事，唯有此事，永難全。

七三對那個老房子有着說不盡的好奇，這裏瞅瞅，那裏瞄瞄。好像能挖掘出寶藏一般。

“媽媽，這就是你以前一直住的房子嗎？好神奇哦，還有搖搖椅！”七三驚呼着。

蘇然看着那把老搖椅，心頭萬千心緒。那把搖椅是奶奶以前常坐的，奶奶死後，那把搖椅也壞了，蘇然不會修，就一直沒管它，如今它卻神奇的修好了，搖椅上多了幾道細鐵絲，還在扶手上加了軟墊。

這幾年房子一直空着，沒人來住，能修好搖椅的人只有陳景慕了。而且這肯定不是之前修的，而是蘇然逃跑之後修的。蘇然無法想象他一個人孤身來這老房子的情景，不敢想，不能想，不忍想。

陳景慕，陳景慕，為什麽我千方百計想要逃離你的世界，你卻依然在我的世界裏留有這麽深的痕跡。

作者有話要說： 我可是親媽，還給陳景慕留了個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