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入宮(三)
正月初八,距離蓁蓁入宮還有最後一天。
她前一日在寺廟中猛然悟透了那破劫所在,當天夜裏幾近是一宿沒睡。
她喜于有了對策,愁于那對策讓她發抖......
蓁蓁夢中雖沒見過嬴煜,但嬴煜在她心中是有樣子的。
是一個膚色古銅,兇神惡煞,長着獠牙,吃人肉,喝人血,拿着刀,到處殺人的野人樣子。
她讨好他能成麽?
就算成了,倆人......的時候,他會不會弄死她?會不會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或者她沒伺候得他滿意,他又會不會一刀殺了她......
那她不是反而提前死翹翹了。
太,太可怕了。
這日早上,直到巳時蓁蓁也沒起來。
起先孫嬷嬷與丫鬟們都未在意,過來看過兩次,隔着紗幔,見小姐一動不動,都以為她正睡得香甜,也便沒忍心叫她。
但眼見着巳時都過了,小姐那邊還是沒什麽動靜,孫嬷嬷有些擔心,便又過了來。
她小心地拉開紗帳,生怕吓到小姐,但這一見,她沒吓到小姐,倒是小姐把她吓到了。
床上,只見那小人兒縮在被窩中,臉都埋了進去,渾身哆嗦亂顫,抖得跟篩糠似的。
“小姐!”
孫嬷嬷吓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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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怎麽了?哪不舒服啊?”
她過去拉開蓁蓁的被子,扶起了人,見小姐額上身上皆是一層的汗,亵-衣都濕了一半了,孫嬷嬷聲音一下子就哽咽了起來。
“這是怎麽了?樂雲,去找大夫,鵲喜,去告訴夫人,快些!”
樂雲與鵲喜也皆是亂了方寸,急着應聲,匆匆忙忙地放下手中的東西便要跑,但這時卻聽小姐軟聲軟語地開了口。
“不用,樂雲鵲喜,不必,我沒事。”
“小姐?”
孫嬷嬷眼中的淚已然落下,但這時見小姐自己起了來。
“我,我挺好的,沒事。”
雖然聲音有些小,但瞧着人确實還算精神,身子也不似之前那般抖了。
孫嬷嬷真是被吓壞了。
她握住小姐柔荑,啞聲問道:
“小姐,這到底是怎麽了?”
雖口上相問,但孫嬷嬷心中也并非什麽都猜不到。
蓁蓁唇瓣顫顫,好似想要說什麽,但終是什麽也沒說,只是聲音微微,可憐兮兮柔柔弱弱的叫她不要告訴夫人。
孫嬷嬷暗自嘆息一聲。
蓁蓁也不知自己适才是怎麽了,就是如何也控制不住,一直發抖,一直發抖,後來緩了好久,方才恢複了正常。
臨近中午,長姐蘇妧回來了。在她之後,姨母夏婼和她十歲的女兒一路跋山涉水也大老遠地從揚州趕了過來。
幾人相見,又高興,心中又都堵得慌。
當晚姐姐蘇妧住在了娘家,一直陪伴在蓁蓁左右。姐妹倆同衾而眠,說了很多以前的事兒。
許是太溫馨,也許是前一天一宿未睡的緣故,出乎意料,這最後一個晚上,蓁蓁竟睡得倒是還不錯。
......
第二日,天還未亮,靖國公府門前便已士兵林立。
謝晉早早地來了。
獻靖國公小女入宮,原是平陽侯蔣卓的事兒,他來不來毫無幹系,但謝晉為蔣卓鞍前馬後,已經巴結人到家,就差沒跪下來給蔣卓擦鞋了。如此重要之時,他豈會不露臉。
深冬清早,他在車中等了快半個時辰,終于在太陽升起之際,聽見了“嘚嘚”馬蹄聲。
謝晉聞得動靜登時從車上下來,遠遠地一看,只見視線所及的前方雪霧飛揚,為首那人威風凜凜,一身深色官服,四十多歲,馳馬而來,英姿飒爽,瞧着便讓人生畏,人正是那平陽侯蔣卓。
謝晉心一哆嗦,忙不疊地向前迎了幾步。
這平陽侯是嬴煜的江東舊将,追随嬴煜多年,是和嬴煜一起打這大周天下的衆将之一。
江東的那些将領大都如此威風。謝晉一看到他們便覺得心口突突,不由地便能回想起三個多月前嬴煜帶兵入京時的肅殺氣息,那感覺讓人幾近要窒息,至今想來仍不寒而栗。
轉眼蔣卓勒住了缰繩,烈馬一聲長嘶。
謝晉滿面堆笑地急忙迎上,接過平陽侯手中的馬鞭遞給旁人,而後單膝跪地,莊重地參拜行禮。
“下官謝晉,拜見侯爺!”
“免禮。”
蔣卓聲音粗犷低沉,随意一答,眸光似電,下了馬後便擡頭瞅向了靖國公府的大門,而後冷聲,簡捷随意,但卻凜然生威。
“叩門。”
“是。”
謝晉登時領命,接着便親去叫了門。
“咣咣咣”幾下之後,蘇府大門被人打開。
謝晉繃着臉,清了清嗓子,擡聲催促道:“時辰到了,去通報你們家夫人!”
那門阍點頭答應。
謝晉眯了他一眼,而後轉過身來複又朝向那平陽侯時,便如同變臉一般,頓時堆出了谄媚的笑意。
“侯爺稍後,馬上就來。”
“嗯。”
蔣卓負過手去,沉聲應了,接着便再沒要說話的意思。
謝晉微微弓腰,侯在一旁,一副關心之态,谄谀道:“天氣如此嚴寒,侯爺怎地未乘馬車來?”
“本侯習慣了。”
“是。”
謝晉趕緊笑着附和,繼而接着奉承道:“侯爺威武強健,不似有些文官,好像一推便要倒了似的,呵呵呵......”
蔣卓什麽也沒說。
謝晉尬笑兩聲,而後朝那大門望去,瞧着還沒動靜,怕侯爺有所懷疑,趕緊讓之寬心,順便給自己邀功,于是張口又道:“侯爺放心,蘇三小姐一根頭發絲兒不會少,下官日夜派人監守,亦是日日派人進去查看,人好的很。”
“嗯,做的好。”
“多謝侯爺誇贊!”
謝晉聽得他贊譽,跟打了雞血一般,而後又沒話找話,讨好地與人說了幾句。
蔣卓時而答,時而不答。
這日的天兒格外的冷。
謝晉對那蘇府大門望眼欲穿,不知看了多少眼,也不知叫人去催了多少次,可見那蘇蓁蓁還是沒出來,不禁心下大怒,但侯爺都沒怒,他自是也不敢,直到小半個時辰過去,平陽侯眉頭蹙起,顯然不耐了。
“進去帶人!”
“是!”
謝晉聽得令下,登時站直了身子。
他心裏本就有火,這下子仿佛有了倚仗一般,腰板挺得更直了,大步流星,上了前去,擡手就是極其不客氣的......
豈料就在這時,那朱紅大門正好開了,他一巴掌拍了個空不說,腳凍的發麻,底盤不穩,人險些向前張去出醜。
謝晉更為憤怒,但剛想厲聲指責,心口卻“砰”地一下。
瞬時,那門內,只見蓁蓁一襲淡黃色的鑲裘披風,帽沿兒上雪白的絨毛襯着她一張巴掌大的水嫩小臉兒......身姿嬌豔纖袅,容顏傾國,一雙杏眸中如有珠光轉動,眼尾泛紅,一看就是剛剛哭過。但這番樣子,就更是叫人我見猶憐,尤其那雙眼眸,便好似用了什麽邪術一般,勾魂攝魄,讓人看了眼睛便離不開!
謝晉瞬時楞在了那!
他有年頭沒見到這三小姐本人了,知她美的不可方物,卻沒想到竟是比記憶中還要驚豔!
謝晉好一會兒方才緩過神兒來,這時注意到不止是她,她身旁,她母親夏嫆,長姐蘇妧,還有一個瞧着二十八-九的小美婦,各個皆是仙姿神儀,就連那美婦手中牽着的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娃娃都是粉嫩粉嫩的。
謝晉的話硬生生地被這一家女眷的美貌震懾住,咽了回去,便只是清了清嗓子,緩解尴尬,這時回頭,只見平陽侯也正好朝這邊看着,眸子定了很久。
謝晉暗道:這侯爺怕是要後悔了。
他夫人過世十多年了,他多年行軍打仗,跟着贏煜混,也沒續個弦。謝晉好心送他個小嫩狐貍給他享受,他竟是送了別人。
原用女人換權利那到是也沒什麽,但這小嫩狐貍的模樣,怕是要讓侯爺難受了。
蔣卓是朝那大門口看了,但卻不是在看那小的……
他喉結微動,從容地收回目光,而後沉默了一會兒,方才冷聲下令。
“走。”
護衛頓時上前來請蓁蓁。
夏嫆紅着眼圈,一見幾個男人過來,下意識上前護住女兒,心中不禁腹诽,這平陽侯武将出身,心便這般粗麽?不管怎樣,她女兒也即将是皇上的女人,他好歹帶兩個嬷嬷來。
“我們自己會走。”
夏嫆哽咽,但也決絕。過來的那兩個侍衛便停在了一旁沒動,回頭看了一眼侯爺,見侯爺不僅什麽都沒說,還臉轉向了別處,瞧着像是默許,他們也便沒動。
蘇家人将蓁蓁的衣物搬上了馬車。
分別在即,幾人紅着眼睛,一一告別,忍着忍着,但還是沒忍住,又都哭了出來。
“行了。”
但沒哭幾聲,那平陽侯冷聲再度開了口。
幾人只好咽下了淚水。
蓁蓁和孫嬷嬷,以及樂雲鵲喜上了車去。
而後,小姑娘掀開車簾,哭着一直看着母親長姐等人良久良久。直到馬車使動,漸行漸遠,什麽也看不到了,蓁蓁方才收回了視線。
她擡手輕輕擦了下淚,梨花帶雨地還在微微抽噎,而後柔柔弱弱地朝着車窗外的平陽侯小心地喚了一聲。
“侯爺......”
蔣卓沒想到她會喚自己,更不知道她要說什麽。
他騎着馬離着蓁蓁頗遠,聽見了也沒過來,只回頭詢問了一聲。
“何事?”
蓁蓁唇瓣顫顫,眼中溢滿着淚,可憐的不得了。
見那男人應了聲,她聲音微顫,語聲帶着乞求,小心翼翼地道:“可不可以告訴馬夫不要趕車太快,我怕快,怕颠簸,以前每次出門,我爹爹都會告訴馬夫不要趕的太快......”
蔣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