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憤怒的子彈
黎翹仍如我們初見那次以墨鏡與帽子武裝自己,以免被人認出他是巨星。他撇下名車,強迫我以雪佛蘭載他出行,我們去了好些去了好些普通情侶約會時才去的地方,比如去坐過山車,比如去看舞臺劇。
你若不壓橄榄成渣,它就不能成油;你若不投葡萄入酢,它就不能成酒……舞臺上的演員拿腔拿調地念着贊美詩裏的句子,主啊,我這人是否也要受你許可的創傷?
天晴,樹老,花肥,低頭一地陽光,舉頭一片閑雲。可我的頭往死裏疼,導致什麽都無法讓我打起精神。我一路蔫壞,除了掃興不幹別的,最常出口的話就是,頭疼,想吐,我得回去睡覺了。
黎翹置之不理,照樣擡腳就踹,或令我去買水,或令我去買票。
一頂棒球帽不能完全掩住我的光頭與頭上的傷疤,再加上我一臉生無可戀的病恹之氣,看着就像個飽經化療之苦的病患。我聽見排我身後的一個女人輕聲說,年紀輕輕的,好可憐。
最後黎翹帶我去拳擊館。他把我推到一個戴着拳擊手套的男人面前,對那人說,這小子沒精神,揍他一頓吧。
這個男人名叫張亞軍,原籍遼寧,是位退役的拳擊運動員,據說他的運動員生涯相當可圈可點,不止拿過全運會亞軍,還差一點就為國出征參加了奧運會。可惜在那場決定命運的比賽裏他沒拿上冠軍,又因素來與領隊關系不睦,最終還是落選了奧運名單。退役以後就業無門,有人勸他說,你長得那麽帥,不妨去演藝圈找口飯吃吧。
張亞軍看着比黎翹年長不少,長着一雙谙察世情的眼睛,蓄了一點有型的胡須,這讓他那張本就輪廓深邃的臉更顯英俊。我發現,他的五官在乍一眼下與黎翹相似了那麽三五分,而他的身板與黎翹幾乎出自同一副模板。
後來我知道,他跟黎翹因為一部電影相識,當時他是最炙手可熱的影壇新星,而他是他的禦用替身。
張亞軍因為“張大膽”這個綽號引起了黎翹的注意。導演說游艇爆破要他跳海,他嗖地就跳了下去,導演說被人追砍要他跳樓,他嗖地就跳了下去,導演說飛車追逐要他半途從空中墜下,那次安全墊臨時出了問題,導演又跟他說,別跳,可他還是嗖地跳了下去,摔得坐骨粉碎性骨折。
因為他的一只耳朵是聾的,日複一日的拳擊訓練使他渾身帶傷,一次疏于防範被對手擊中面部,造成了右耳的神經性耳聾。
事後導演驚出一身冷汗,問他,張大膽,你不怕死啊?
張亞軍回答說,怕啊,可我要養家,我的房租兩個月沒交了,我老婆和兩個兒子還要吃飯呢。
張亞軍自嘲說,自己有陣子特別有傾訴欲,跟祥林嫂一樣,幾乎逢人就要談起那段光輝又遺憾的運動員生涯,他開始怨天怨地怨父母,為什麽給他取名“亞軍”呢,他說自己一生贏過那麽多場比賽,唯獨就差那一場,如果贏下那場比賽,他的後路不會如此迂折,他的整個人生都将大不相同。
他将這些話說了無數遍,聽衆大多富于同情心,接納他自舐傷口,安慰他自怨自艾,甚至還有些自己也不太坦順的,忍不住便要與他同嘆,時哉不我與。
只有一個人旁聽多遍卻從頭到尾毫無表示。當他再次跟新認識的劇組叨叨往事的時候,那人突然把手邊東西摔在他的身上,強行令他閉嘴,然後又甩了他一臉的錢,說,我給你錢不是因為你十年前差點參加了奧運會,而是因為你這兩年為我出生入死,任勞任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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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那人還說,大凡有所成于這世上的人,都離不開三分人事,七分天意。你訓練時沒有偷過一次懶嗎?你跟領隊說話時沒有一次自恃優異出言不遜嗎?可見你連自己的三分都沒做好,還有什麽資格怨天怨地。
這些都是張亞軍告訴我的。
他還告訴我說,那人就是黎翹。
後來他從無休無止的抱怨裏走出來,用這筆錢租了門面,開了這家拳擊館,偶爾黎翹還帶劇組或者朋友來他這兒進行拳擊訓練。現在這家拳擊館已經是他自己的了,把日子過紅火基本不成問題。
這位爺的脾氣真的很壞。把我推上拳擊臺後,就指示張亞軍一定要狠命揍我。
拳擊手套戴着不舒服,沒動幾下便沾上了一頭汗膩。我看出張亞軍顧念我是黎翹的朋友,始終沒有發狠力、出重拳,我也能躲則躲,實在不行就挨上幾下,堅持不還手。
“張亞軍!”在下面觀戰的黎翹破口大罵,“讓你揍他!不是給他撓癢!”
張亞軍稍稍認真了一些,連着幾個擺拳将我晃得步子大亂,接着一擊直拳正中我的胸口。
突然頭痛得更厲害,我懷疑是腦震蕩後遺症又發作了,于是以雙臂護住腦袋,直往拳擊臺角落躲。
“袁駱冰!你在怕什麽?!”黎翹轉過頭來又罵我,“還手啊!為什麽別人打你你不還手!有我在!打死了我給你請律師,打殘了我負責到底!”
“我是跳舞的,不是拳擊手!”他喊我也喊,反正今天就是鐵了心地不想配合,“我頭疼,想吐,我快不行了!”
“Lee,這不行的!他沒練過,我是專業的,這勁兒要是一下沒拿捏住,非把他打死不可!”張亞軍也急了,不再對我窮追猛打。
“難怪別人說跳舞的男人都娘炮,你這樣還怎麽回到舞臺上?你的志氣就這麽點,骨頭就這麽軟嗎?!”黎翹又沖我喊了一些,可我已經聽不清了。我抱着受傷的腦袋,縮在拳臺角落,只有一句話反複不去:袁駱冰,你在怕什麽?
終于看不下去張亞軍的出工不出力,黎翹脫了外衣,也跳上了拳臺。
躲無可躲,逃無可逃,他揮拳揍我,我只得生生挨着。然後我就被他打得半死了,臉挨了兩拳,眼眶火辣辣地發脹,感覺眼珠都要脫眶迸出去。
“你面對的是誰?”黎翹揪起我的衣領,問了個在我聽來相當不着邊際的話,“我是誰?”
“你是黎翹……你是天王,是巨星……”滿嘴都是血腥味兒,牙齒都松動了,“你是黎翹……是我的老板……我的爺……”
我抱頭想跑,嘴裏嗚咽着求饒,可對方不肯罷手,他将我的手臂拽開,以冷峻的目光指向我的臉。
“我是撲殺你那些活雞的市場協管,我是坐你的黑車卻不肯給錢的乘客,我是那個為了一己之私,在青舞賽決賽前趕你出舞臺的王八蛋——”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我突然入戲了,我慘叫一聲,猛地朝他撲過去。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這家夥應該沒有躲,他如同置身事外般迎接我揮去的拳頭。
這一拳闖下了大禍。我收拳之際,黎翹的顴骨破了,當場血灑拳臺。
Nice shot,boy.
這麽說完,黎天王就擡袖子擦了擦臉,以極潇灑的動作翻身下了拳臺,從地上拾起外套,頭也不回便要走人。
我被拆骨剔肉重獲新生,我是憤怒的子彈渴望出膛。連日來的陰霾與晦氣一掃而光,我鼻青臉腫卻感到神清氣爽,我突然相信自己煮不熟又槌不匾,無所不能,無遠弗屆——我連黎翹都敢揍了,還有什麽人、什麽事能掣肘我的前進呢?
載着黎翹回家,他往鏡子前一站,這燥熱的夜晚都剎那降溫不少。我守在客廳的沙發上提心吊膽,待他陰着臉從浴室裏出來,立即笑得一臉奴相,遞上早就準備好的冰袋。
一把從我手中奪過冰袋,又粗魯地将我推遠一些。黎翹仰面躺靠在沙發上,看似怒到極點,劈頭蓋臉就質問我,你知道這張臉價值多少嗎?你知道你這一拳下去會讓那些電影投資方損失多少錢嗎?
我憋着想笑的心情,試圖狡辯:“這不你說的麽,別人揍我我得還手……”
黎翹白我一眼,旋即便閉目養神,拿起冰袋敷在腫起的顴骨處。
客廳裏的燈光迷蒙而多情,他的胸膛正饒有節奏的起伏,睫毛投在臉上的影子十分清晰。
有個聲音從剛才起就一直在問我:袁駱冰,你在怕什麽?
鬼使神差的,我把黎翹敷臉的冰袋抽出來,反拾起他的手移到我的頭上,以我那光光的腦勺輕蹭他的掌心——剛摸過冰袋的手涼飕飕的,凍得我頓起一個激靈,裆下的玩意兒也蠢蠢欲動了。
黎翹睜開眼睛卻沒把手抽回,他微微皺眉,以比燈光更暗昧不清的眼神看着我,似在揣度我這動作裏的暗示或者寓意。
不拒絕的反應令我的膽子更肥一些,我朝他傾過去,以唇貼上了他的唇。
親吻的時候只我一個人投入,我笨拙又貪婪地嘬吮他的唇瓣,以舌頭描畫他的牙齒,黎翹的唇太美,也太柔軟,他一動不動,甚至不閉眼睛,便給了我一個包羅萬象的吻。
此刻我已完全跨坐在了他的身上,順藤摸熟瓜,我的手順着他的腹肌滑下去,很快就落在了他的兩腿之間——這具身體微微一僵,我的手指便趁機拉開他的前門,鑽了進去。
吻過之後,我将那根半勃的悍物隔着內褲攥在手裏,仍貼着他的嘴唇問:“你說我今天可以提個要求,還作數嗎?”
“先說來聽聽。”他像狩獵的豹子一樣眯起眼睛,開口答我的問題,潮濕的氣息便在我們的唇齒間傳遞。
手指磨搓他的性器,将它一點點喚醒,把內褲繃緊,濡濕。他讓我提一個要求,于是我也就肆無忌憚地提了。
“爺,騎我吧。”我把嘴唇貼上黎翹的耳垂,以舌尖含弄一會兒,再咬下去,“爺,你的屌比馬的還大。”
黎翹不動聲色看我半晌,期間我心驚肉跳,數度在他膝上坐不住,險些腿酥腰軟地跌在地上。最後他輕輕笑了,罵我一聲:“淫僧。”
事實證明,在價值百萬的紅木沙發上做愛并不一定就爽。黎翹以熱吻雙唇封住我的雙唇,突然翻身,将我整個壓在身下——我的後腦勺重重磕在了堅硬的沙發上,然後就大煞風景地……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