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夫虱之處于裈中

在我重遇瞿立中之前,這人的無恥且無行早已深入我心。然而一經顧遙指引,我忽然想起小離還沒醒,那始亂終棄的王八羔子還沒浮出水面,也許不是這位外形翩翩的瞿導也說不定。

大鲵開車先送顧遙回去,顧遙仍然對我很客氣,笑着跟我說本該先送我回醫院,但家裏的嬌妻早做了飯,正眼巴巴地等他回家呢。

顧遙的話說來就跟真的一樣,我差點也信以為真,但我很快想起來,skylar告訴我楊滟一個星期前就已搬出家裏,最近都住在藝術中心附近的酒店裏。

有個叫阮籍的妄人曾拿正人君子與“裆裏的虱子”相比,大抵是說所謂的君子大多藏藏匿匿,茍且于股縫壞絮還自以為自己痛快。我覺得這話跟顧遙挺貼合,也不知道他回去之後面對空蕩蕩的大床,會不會突然裆裏一癢。然而把曾經的偶像認作“陰虱”到底是件沮喪的事情,我得努力調整完善自己的情緒,對他說,我爸快不行了,能不能準我請幾天假。

我沒說出具體請假多久,不過顧遙也沒問,點了點頭就算批準了。待他下車以後,大鲵就開始擠兌我,他說我明明長得可以,可笑容看着俗怆,不讨觀衆喜歡。他命令我回去對着鏡子練習面對鏡頭時的笑容,也不用多勤快,大笑微笑似笑非笑,每天就練上一百遍吧。

我的字典裏沒有“俗怆”這個字眼,我想了想,他可能把“俗氣”“悲怆”這兩個詞兒掐頭去尾揉在了一塊兒。

我确實俗氣,近來也不太快活。

他聽見我說“我爸快不行了”,他讓我在鏡子前笑上一百遍。

黎翹在鏡頭前十分吝于露出笑容,一般人也笑不成那樣,顧遙倒是個好模板,借着掏出手機看時間,我把手機屏幕當鏡子照了照,學起顧遙那弧度仁藹又完美的微笑,但不能怪我敝帚自珍,因為那樣笑着的袁駱冰既陌生,也不好看。

回到我爸所在的病房裏,看護趕緊招手讓我過去。看護是個四十來歲的阿姨,吉良離開前,用黎翹的賬戶支付了她一整年的工資。怕擾了同病房的一位老人,她壓低了聲音跟我說,你爸一直不肯閉眼睛,他也說不了話,估摸着是想等你回來呢。

我走到我爸的床邊,罩着呼吸機的他伸手出來拉緊我的手,緩緩地眨了眨眼睛,特別安詳地閉上了。

手不松開,人卻很快睡着了。

老年人到了這個地步,有時能拖着病體活上好幾年,有時一口氣提不上來,明兒就去了。醫生說現在罩着呼吸機還能喘氣,但再往下就得切開氣管,到時候就得遭大罪,院方也不建議這麽幹。我爸大約心裏也有數,那時他還能說出一些含混不清的話,便對我說,最近夜裏他都不敢阖眼,怕一阖眼人就過去了。

以前我說過,你活着的時候待你好點,你死以後我就不哭了。我伏在老袁的床邊,把臉埋進他的被子裏,嗡着鼻子說,袁國超,我自認待你還挺好的,你能不能就答應我,千萬別悄麽叽兒地就死了,好歹讓我送你最後一程。

誰說我爸腦子渾,他不一直記着麽?!

待他完全睡過去我才把手抽出來,給夜行生物老K打了個電話,問他那胸懷大愛的姑娘咋還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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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那姑娘選秀時淘汰得早,但人在圈裏火了,不好約了。”

“那姑娘腰細嗎,腰細就再等她一等。”

“細啊,兩手一合就能掐把住。”

“那就等等吧——話說哥哥您這個點還不睡,又在哪裏‘墾殖’呢?”

“哪能啊,這不剛給我那在美國的老婆打完電話,她還是死活不肯帶女兒回來見我,你說跟女人講道理怎麽那麽費勁呢?你看我當初為了讓娘倆過上好日子,起早貪黑地做生意,現在算混出頭了,‘飽暖思淫欲’也就人之常情,你要讓我窮着、苦着,我也就死心了,不想了。”

“那倒不一定。”我笑了一聲,無意标榜自己,只是實話實說,“反正以前吧,就是兜裏只有鋼镚兒的那個以前,我就特別有欲望,我總告訴自己我還沒愛過、還沒肏過呢,我怎麽能倒下呢?”

“那你現在呢?都簽約演電影了,夠飽也夠暖了吧,就不想肏了?”

“也想啊,但不是最想的了。”沉默幾分鐘,我說了一句特有水平、特令人(包括我自己)不可置信的話。

飽暖思遠方。

老K從不覺得自己嘴不幹淨,反倒自诩“詩書不諱”。我讓阿姨打個小盹兒,一個人在病床前守夜,想着老袁反正聽不見,高高興興又聽他宣淫半拉鐘頭。

床前明月光,風也不跟人搗亂,這一夜過得特別安生。

藝術中心的姑娘們都挺有良心,她們集結起來探望我家老袁,扔下大包小包的慰問品後就嚷着要我請客。離醫院二十分鐘步行距離的地方有個大排檔,一過晚七點就鍋鏟熱鬧人聲鼎沸。我請姑娘們去那兒吃燒烤,拼了一個大長桌,點了羊肉大串、板筋、雞腿、油腰子、韭菜與茄子,還點了啤酒與二鍋頭。

大概是因為這地方人氣兒足,大排檔周圍居然長着南方才常見的九裏香,花白而密,香飄四鄰。

中途尿意襲來,暫別了座位,嫌唯一的廁所排隊老長,就鑽進巷子裏頭就地解決。忖着也沒地方洗手,便不用手碰,小心翼翼抖出鳥來,尿畢,又小心翼翼抖回去。

回來時九九與若星正為了三得利和燕京哪個好喝争得面紅耳赤,我問Skylar,老娘皮在藝術中心裏與大家相處得怎樣?

話一出口,九九與若星居然齊齊收聲,長桌上的氛圍變得很古怪。

“怎麽了?”我的心咯噔一下。

她們支吾半天然後大倒苦水,原來老娘皮一進藝術中心就重拾嚴師風範,指點她們舞技還不準她們偷懶。最糟糕的是她還和威爾頓對上了,他們之間出現了巨大的不可調和的藝術分歧——她對威爾頓的編舞提出了質疑。

我看得出來這些丫頭都有微詞,從下屬的角度來看,老娘皮的行徑确實不應該,她只是舞美指導,又不是藝術總監,何況《遣唐》公演在即,不可能就編舞上推翻重來。但從藝術的角度,這聲質疑就不好說。

“面對德國佬,王老師堅持說這是一次失敗的編舞。她說,我只是舞美指導,我尊敬你已有的成就,但我不會承認這個編舞很出色,事實上它亂七八糟,一文不值。”Skylar将老娘皮獨有的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嘻嘻哈哈笑起來,“可惜你不在現場,德國佬的大鼻子都氣歪了!”

藝術家之間理應有些碰撞與火花,但他們這回的花火能把北京的香山給焚禿了。雖不至于一言不合就抄家夥,嘴裏喊着“上啊!砍啊!”但也到了互斥對方為“舞盲”的地步。藝術家大多有個毛病,習慣自炫其技,喜歡固執己見,更容易因此寸步不讓,德國人的驕傲不準許別人質疑自己的舞蹈,這會兒已經帶着自己的班底退出了劇組。

姑娘們互相提醒別瞎摻和兩位藝術大師之間的戰争,可事情鬧到這個地步我無論如何不能裝聾作啞,要沒我老娘皮去不了劇組,我也知道《遣唐》是黎翹的心血。

聯系不上還生我氣的爺,今天也有些晚了,我從姑娘們口中确認了黎翹現下人在北京,便把她們打發走。

劈叉練功,在老袁病床前熬過又一個不眠夜。一大清早,我囑托阿姨照顧我爸,一有動靜就打我電話,然後我就叫了一輛出租車,趕往黎翹的住處。

等到太陽當空,綠化帶上的露水完全晞幹,才看見一輛豪車行駛出別墅區。

不是勞斯萊斯,但說來也怪,我遙遙一眼便覺得爺在車上。

其實黎翹的貼身助理鐵定不是非我不可,冰山美人林姐明顯比我适合。她不僅為他換了一個司機,連車都換了。

我沖出去,朝那開車的年輕人揮手,大聲喊:“停車,停一下!”

車剛啓動,速度不快,司機猶猶豫豫,看上去像是回頭問了黎翹一聲“要不要停”。

以我對這位爺的了解,他會這麽容易搭理我才怪,所以我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前去,二話不說就直接躺在了他的車前頭。

人呈大字型,無賴就無賴到底,看你怎麽辦吧。

所幸豪車的制動能力極佳,輪胎吱嘎叫喚一聲,車子急停剎住。接着黎翹氣急敗壞地從車上下來,擡腳就踹:“你他媽找死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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