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那個孩子
“主子,我們從哪兒走?”碧溪端坐馬上問道。
“嗯?你叫我什麽?”雲惟珎挑眉。
“雲……雲少爺,我們從哪兒走?”碧溪始終做不到直呼其名。
雲惟珎指了指前面的胡楊樹,道:“先過長城吧。”
春風不度玉門關,此話有理。在北面,他們很少看到大片的綠色,但是越過了長城,似乎這山水都要溫柔一些。
雲惟珎和碧溪到了邊城,只覺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趕了幾天的路,雲惟珎和碧溪找了間客棧梳洗,他們身上的銀錢雖多,可也不敢高調去富豪酒樓,只在居民區,随意找了家中檔酒樓。
兩人一人年幼,一人是女子,都沒有要酒,只就着熱馬奶吃菜,不是他們不願意喝茶,只是這西北的茶……不說也罷,他們有不敢嘗試烈酒。碧溪捏着鼻子喝了一口馬奶道:“雲少爺,這馬奶是壞了吧?”腥氣重的吓人。
“這位客官可不能這麽說。”雲惟珎還沒有說話,旁邊的掌櫃就按捺不住了,“我這胡楊樓的馬奶,可是全邊城都數得着的。”這家店小,掌櫃的身兼多職,他兒子任着跑堂、小二、傳菜,因此很容易就聽見他們說話了。
“掌櫃的,掌櫃的,是我這位姐姐喝不慣,不幹您馬奶的事兒。”雲惟珎連忙道歉。
“喲,沒事兒,沒事兒,常有外地人喝不慣,敢問公子仙鄉何處啊?”掌櫃的和氣拱手,對着江湖人,客氣些總沒錯的。
“不敢,從江南來。”雲惟珎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回道。
“怪不得,怪不得,早就聽說南邊人長得好,瞧瞧小公子這一身,就知道您是那富貴鄉來的。您來咱們西北,老頭子也要招待您些好東西,才不丢邊城人的臉面!我這裏有上好的高粱酒,公子真不來兩壇子?”掌櫃的熱情推銷道。
“嘿,我說老楊啊!”旁邊相熟的食客插嘴道:“人家千裏迢迢從江南來,你還坑人家買你那破酒啊,瞧瞧,這是吃酒的歲數嗎?”
“去去去,哪兒都有你。公子來邊城,肯定是要見識一下西北特産,難不成我還能上花茶嗎?那豈不是關公面前耍大刀!”掌櫃的趕蒼蠅似的揮手。
“我還不信了,花茶,那是什麽玩意兒,聽說過沒見過,老楊,你店裏有這金貴東西嗎?”那食客嘴裏不饒人道。
“該死的大胡子,就知道給我拆臺,你今日又來吃酒,我可不賒你的了,還錢,馬上還錢!”掌櫃的顧不上雲惟珎這一桌,直接跑去和旁邊人笑罵去了。看得出這兩人關系極好,說是讨債,可也是笑容滿面。
“都說北地人豪爽,今日一見,果真如此。”雲惟珎喝着他的馬奶道。
“豪爽?除了那個大胡子喝酒的時候豪爽,少爺是從哪兒看出來北人豪爽的。”碧溪翻白眼道。
雲惟珎笑而不語,只要不在西方魔教那四四方方的院子裏,哪兒的人都顯得可愛。
掌櫃的和相熟的食客笑罵,穿堂的冷風刮過,就是外面頂着風雪的縮着脖子過往的行人,雲惟珎都覺得順眼。
只是在這大風大雪的晚上,突然出現了不和諧的音符。
“格老子,滾,滾,別擋道!”門外一個大漢罵道,一腳踢開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雲惟珎定睛一看,好像是個人?
大漢推開門,又帶進一陣冷風,惹得正堂中坐着的人罵罵咧咧了幾句。
“嫌冷,嫌冷,怎麽不把那窗子關了!”大漢指着靠門的那一扇小窗道:“就知道挑老子的麻煩!”
“蕭老六,還不快過來烤火!”旁邊有人認識他,招呼道:“關窗,這麽多人,這麽多火盆,你是想悶死啊!”
掌櫃的也不問他要什麽,熟門熟路的端上些東西來,那個叫蕭老六的大漢,直接下手抓羊肉來吃。
雲惟珎透過小窗,看着那個人影,又艱難的蜷成一團,靠在客棧的門邊上,看樣子,好像還是個孩子。
“我說老六啊,你心氣兒不順也別總拿那個孩子出氣,都不容易。”掌櫃的一邊上東西,一邊說道。
“嘿,那小子,成天在門外蹭火盆,你就是爛好心。”蕭老六道。
“我要是真好心,就把他叫進來了,可我這滿堂的客人……唉,只要他不礙着我做生意,愛蹭就蹭吧。”掌櫃的收回托盤道。
“哼,怎麽不礙着生意了,那小子,我進來的時候,還拉着我的衣角讨錢呢!你這店裏的客人都讓他給擾走了!”蕭老六嚼着羊肉道。
雲惟珎看那孩子可憐,又是此生第一回遇到這種情況,難免好奇,問道:“掌櫃的,外面那人……那孩子,是怎麽回事?”
“哦,客官啊……”掌櫃的剛要答話,剛剛進門的蕭老六就說話了。
“還能怎麽回事兒,你個小娃子出生富貴不明白,就是爹媽死了,他自己拖着個弟弟過活呢!天氣暖和的時候,還能靠着小聰明掙兩個飯錢,這大冷天兒的,能活下去就不錯了。”蕭老六道。
“那小叫花子也可憐,自個都是個殘廢,還拖着一個病痨鬼弟弟。”旁邊又有食客插嘴。
“什麽殘廢?”雲惟珎問,剛剛看那人起身走回門邊蜷縮的樣子,不像四肢不全或有什麽明顯毛病的人啊。
“說什麽呢,我這上好的高粱酒都堵不住你的嘴!”掌櫃的罵道,“公子啊,這些個粗人,您別跟他們一般見識,別跟他們一般見識。”掌櫃的賠笑道。
雲惟珎和碧溪一身富貴裝扮,還腰懸兵刃,掌櫃的開店幾十年,看人的眼力還是有的,總聽過往的江湖人說,這江湖上,女人、孩子和出家人碰不得,再看他們一身裝扮,有錢人也碰不得啊!這一個孩子,只帶着一個侍女就能從江南到西北來,得多大的能耐。
“無妨,無妨,我瞧着諸位都是認識那孩子的,不如請他進來烤烤火吧,這外面也實在太冷了些。”雲惟珎發散心道,“就當他打個尖兒,銀子我出了。”
“客官心善,哪兒用得着您出銀子,只要您不介意,讓他進來便是,進來便是。”掌櫃的連忙跑去開門,這廳堂裏最尊貴的就是雲惟珎這一桌了,其他都是附近街坊鄰居,倒不打緊。
掌櫃的在門口說了兩句,那個孩子就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走過來給雲惟珎磕頭。在這風雪交加的天氣,他居然只穿了兩件薄衣,面色菜黃,瘦骨伶仃。
“起來吧,随手之舉,當不得如此大禮,起來坐吧。”雲惟珎指着他對面的位置,又吩咐掌櫃的拿些好克化的過來,看樣子這孩子許久沒吃東西了,他們桌上都是大魚大肉,不适合這個孩子吃。
“唉,你吃吧。”看着那個孩子只吃饅頭,不敢夾菜的樣子,雲惟珎用公筷給他夾了一筷子,道:“給你點饅頭,不是不讓你吃肉,只是你久不進食,乍然吃多了油葷,是要鬧肚子的。就是現在也不要多吃,吃兩個饅頭就歇一歇,等過一兩個時辰再吃。這才是保養之道,可懂?”
那孩子沉默的點頭,嘴裏還是不停的塞東西。
“你也別忙,這桌上的東西都給你,聽說你還有個弟弟,等你吃飽了,就把吃不完的帶回去給他吃吧。”
“謝少爺。”那孩子說了進門來的第一句話。
雲惟珎在旁邊坐着,那孩子也拘束,夾着手腳努力讓自己縮成一團,以占據最小的空間,這個樣子,雲惟珎也不想打擾他吃東西,只讓碧溪在這裏陪着他,他先上樓了。
他在房裏洗漱完畢,正在擦頭發呢,碧溪就進來了,雲惟珎問:“那孩子回去了?”
“回去了。”碧溪問道,“若是少爺可憐他,給他幾兩銀子便是。”
“碧溪,這事情還不清楚,不要随便下定論。”
“那些食客不是說了嘛,這麽多人,總不會人人都是騙子吧?”碧溪道,她經歷的最慘痛的事情就是父母雙亡後,舅母想讓他嫁給外地商人,哪知江湖險惡。
“這些人都是當地人,我們初來乍到的,怎知他們不會聯合起來騙人,若是他們想利用人的同情心,把我們騙到那個孩子的居所去,殺人劫財怎麽辦?”雲惟珎看着碧溪驚呼,不敢置信的樣子道:“退一步說,那孩子的情況是怎的,我今天給他幾兩銀子,他也保不住啊,他若真有個病弱的弟弟,負擔重,有拖累,只會讓別的地痞流氓給欺負了。我給他銀子,倒是給他招禍了。碧溪啊,行走江湖,總免不了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別人,心善是好,可也要行止得當。”
碧溪不得不承認還是雲惟珎想得周到,只嘟囔道:“既然都知道,還讓他進來吃飯,少爺還是同情他的。”
雲惟珎啞然失笑,是啊,同情,可同情也不是萬能的,而他更不是萬能的。
雲惟珎把這當做一個插曲過去了,沒想到他們第二天出城的時候,又遇上了那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