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碧溪之喪
夜裏,雲惟珎連夜寫好了幾封信,讓郭萍趁着夜色,分別投到了淮安知府、總兵和金湖縣丞的床頭,這是針對官場的。
第二天,雲惟珎換上一身錦袍,讓郭萍穿上護衛的衣服,拜訪江龍幫幫主,郭萍昨晚早就把拜帖釘在了他的床頭。
江龍幫和雙江幫,名字裏都有一個江字,事實上,都是在淮安境內的河道上掙飯吃的江湖人,雲惟珎定居之前調查的重點都在官府那一方,江湖人士只是順耳聽聽,并為放在心上,如今要用了,方知重要。現實給他上了重視情報的生動一課。
江龍幫幫主名叫練越秦,練這個姓氏十分少見,雲惟珎當初聽情報的時候,才對他的消息下意識的關注了一下。出事之後,又讓郭萍探聽了一下,才做下了和江龍幫合作的決定。
此次,雲惟珎和郭萍,只身入了江龍幫的大本營,并未另外約地方。
“雲惟珎見過練幫主。”雲惟珎一副富家小公子的打扮,微微作揖,風度十足。郭萍落後一步跟着行禮。
“雲小兄弟好膽魄!”練越秦朗聲笑道:“請!”
雲惟珎知道他說的是他們剛進門時,那一排刀陣了。沒錯,兩排人分列路邊,長刀出鞘,相交搭在頭頂上,雲惟珎和郭萍是從刀刃下走過的。這是江湖門派給人的下馬威,讓你知道,若有異動,立即身首異處,雲惟珎明白,這是對他們把拜帖釘在練越秦床頭上的回複。
兩人坐定,各自飲茶。
雲惟珎也不着急,他本來就在下風了,不能把話語權遞到練越秦手上。
“雲小兄弟在拜帖上說,要和我江龍幫合作,共謀大事,不知是什麽大事?”練越秦有些忍不住了,他交往的都是沒什麽心眼兒的江湖漢子,實在不是玩心機的料子。
“練幫主此言差矣,不是合作,是我要送練幫主一份大禮。”雲惟珎微笑道:“雲宅的事情,練幫主想必也聽說了,我的婢女被雙江幫的人傷了,這口氣我是咽不下的。我日後又不會混江湖,打垮了雙江幫,徒讓淮安江湖不穩,百姓驚慌,我又何必損人不利己。”
“哦?那雲兄弟還真是善人菩薩,來白送富貴的?”練越秦挑眉反問諷刺道。
“自然不是。不瞞練幫主,我一意孤行要來,我這護衛可是不高興的很。”雲惟珎指着一直黑臉的郭萍道:“只要回家一說,有什麽事情解決不了的,可我卻不願意回去,練幫主可知為何?”
“想來是你年輕,臉皮薄啊。”練越秦自然相信他背後有人,不然一個毛孩子,哪兒有那麽多銀錢,一個護衛都能練高深武學,這該是什麽樣的底蘊。
“練幫主高看我了,臉皮是什麽,能當吃還是能當喝,我那家裏,也是一大家子人,我雖是家主之子,可若是沒點兒本事也壓不住人,我下面還有庶弟,若是不能完美解決問題,遇事只知道求助家族,日後保不齊會被架空。這樣,我父……親,又如何肯讓我繼承家業。”雲惟珎眼都不眨的說瞎話。
“那怎麽又成了我江龍幫的富貴了?”練越秦問道。
“練幫主,不出三日,劉縣令定會下獄,官場為之一清,可江湖呢?雙江幫我是不會放過的,可也是只誅首惡,附從不究,放任那些小喽啰在民間,也是擾亂秩序風氣,我得把這個事情解決了啊。所以,我今日來見幫主,不是讓幫主出人出錢,只是請您在雙龍幫倒臺之後,不要讓其幫衆為禍百姓。我想,您的江龍幫也需要補充新人,您說是嗎?”
“哈哈哈,事關重大,我雖忝為幫主,還是要和弟兄們商量一下的。”練越秦打哈哈道。
“自然,您先商量。我還要去拜訪淮漢幫,就不多留了。告辭。”雲惟珎瞟了一眼屏風,意有所指,他既然把意思傳達到,也不願多費唇舌,直接走了。倒讓還準備手點兒什麽的練越秦愣住了,反應過來,雲惟珎已經走出去了。
既然人走了,練越秦也不會留,等他們走遠了,才道:“二弟,你瞧着如何?”
一個面上有疤的男人從屏風後面繞了出來,刀疤從左眼下一直到右臉耳下,橫穿整個面部,看上去十分吓人。他被練越秦稱為“二弟”,自然是這江龍幫的二當家,大家都是江上讨飯吃的漢子,脾氣相投,結為異姓兄弟。
“大哥,九成可信。”二當家也不廢話,直接說出了他的判斷。
“哦?”
“一個人的說話可以僞裝,姓名可以編造,可生活閱歷和眼界格局總是不會變的。您看一個貧農家養得出那樣氣度的孩子嗎?一個江湖幫派的少主,是會關心百姓安危的嗎?您聽見他說百姓用的是哪一個詞了嗎?‘民間’!咱們什麽時候稱呼平頭百姓,用過民間二字?和民間相對的,又是什麽呢?”二當家十分擅長抓細節。
“你的意思是,他們是……上面的?”練越秦拿食指指了指天上,示意他們是朝廷中人。
“恐怕身份還要更高些,一般的官員,又怎麽會把一個孩子放出來歷練,而幾歲的孩子,又怎麽會有這樣大的能耐。您有沒有注意到他說父親的時候,中間愣了愣,這有什麽好愣的,會不會是他平常稱呼父親不用這個詞,而是用其他的。”
“比如什麽?”練越秦問道。
“比如父帥、父王,甚至父皇……”二當家語不驚人死不休道。
“什麽!”練越秦猛得站起身來,把茶水都打翻在自己身上,“你說真的?”
“十有八九。”
“這可怎麽辦?”練越秦急的團團轉,若真是軍中或皇族身份,那豈是他們一個小小的江湖幫派所能抗衡的。
“別急,大哥你先別着急,我看他這個樣子,這位貴人還是要面子的,就像他說的,他出門歷練,不能解決問題,反而像家裏求助,他也丢不起這個臉。只要咱們不往裏面摻和,怪不到咱們頭上。若是他能成,自然好,咱們白撿些幫衆,擴充實力,若是他敗了,咱們也賣他一個人情,救他一條命,日後自然有好處。反正咱們和雙江幫已經不對付很久了,也不怕得罪他們。”
“你說的有道理,那咱們就先作壁上觀?”練越秦不确定道,他自知自己在智謀上有欠缺,十分倚重二當家。
“雲家那個不是說要去淮漢幫嗎?咱們先瞧瞧吧,若是他真去了,那這事兒真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大哥,先把弟兄們召集起來,說不得咱們還能鹬蚌相争漁翁得利一回。”二當家的建議道。
“行,做好準備,伺機而動。”練越秦拍板道。
“嗯,這‘雲’姓,恐怕也有講究,高懸藍天之上,和我等泥腿子出身的人,自然是雲泥之別,不可比拟。”二當家的嘆息道。
雲惟珎在當天拜訪了江湖上排的上號的、和雙江幫有仇的,然後靜等總兵、或知府發難。
第二天,果然知府就召見了劉縣令,接着事情就如老房子着火一般,不可收拾的發展下去了。劉縣令被下獄,吏部發文去了職位品級,刑部核準了死刑,能有這麽快的速度,多虧了那個身上有同樣污點,深怕劉縣令攀扯他的淮安知府。
總兵直接派軍隊協助了知府抓捕雙江幫的頭腦,雖然他和知府不太對付;而縣丞,順利的接任了縣令一職。
知府首先發難,倒讓江湖人對雲惟珎的身份更加深信不疑。
這些都是都是幾個月後,事情明了才看的清楚的。而今,不過是縣令被抓,雙江幫幫助被捕,雲宅的人協助調查而已。
這樣的局面,就夠雲惟珎把碧溪接出來養傷了,他們還是回到了當初置辦在顧裏弄的宅子。上門拜訪的顧氏族長,雲惟珎并沒有見,他對這個地方的印象十分不好,并不想在這裏多呆。他也查清楚了,顧氏族長并沒有參與其中,不過是不願得罪人,又被人利用罷了。
碧溪被安置妥當,雲惟珎親自動手打理庶務。那些仆從中間,有叛徒,直接被送進了大牢;雲惟珎挑了幾個老實人留用,無罪但性子油滑的都被打發了。
雲惟珎走進客廳,這裏已經被收拾幹淨了,不複之前看道的滿室狼藉。雲惟珎走到博古架旁,看見角落裏有一個瓷器碎片,雲惟珎撿起來才發現,那是他最愛的桃花套杯的碎瓷片。往博古架上一看,果然,那套寫意桃花杯,只留一個孤零零的小茶壺,杯子都碎了。
雲惟珎握着這偏碎瓷片,眼淚突然流了下來。
桃花杯留不住,碧溪也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