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坦懷相待

靳成睿猜過無數種可能，理所當然唐雨也是孤兒這種答案也考慮過，但當他真正地從唐雨口中聽到這個答案時，無論如何心情多少也有點複雜。

可令他不解的還有另外一個，“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唐雨沒回答，但卻像是卸下了僞裝似的，說起自己的過往。

和靳成睿不一樣，唐雨在他出生沒多久，就被父母抛棄了。上小學前，他在福利院生活了好幾年，看着身邊的孩子一個個被領養接走，又一批批新的孩子被送進來，可他卻從沒被誰領走過。

唐雨不解，年小的他在一次看見剛住進來不久的孩子被領走後，直接跑去問院長為什麽沒有人想要他。

院長猶豫片刻，摸着他的頭告訴他，“你小的時候，曾經有一位自稱是你叔叔的人将你送進來，他說因為家裏的原因無法撫養你長大，但在你念小學前，他們會找人把你接回去。”

唐雨聽了，只記住兩件事：他有一個從未見過面的叔叔，很快這個叔叔就會将他接走。

結果他開始不再羨慕那些被領養帶走的孩子，掰着手指頭數着還有多少天，自己就能上小學，能看到那個叔叔，開始新的生活。

結果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直到唐雨升上小學三年級，他依然沒盼來那個叔叔的身影。

他不止一次問過院長為什麽，但每次院長只是一臉無奈又心疼的表情看他，甚至開始後悔自己不該将這件事告訴唐雨。

“可是你上小學後，你的叔叔還沒來，福利院不是應該将你分配給其他來申請領養的家庭嗎？”靳成睿問。

唐雨在他懷裏點了下頭，繼續說：“一開始福利院是這麽安排的，但我堅信我的叔叔只是遲到了，他終究會來，後來等我快要放棄的時候，我年紀已經大得許多家庭都不想收養了。”

去福利院申請領養的人，大多都認為越小的孩子越好，從小養大的孩子，親人之間的紐帶比較深，像他那種年紀的，心裏面早就生出一種自己是被領養回來的情緒，而當時的唐雨，已經到了開始質疑大人的年齡了。

院長曾經多次想毀了和唐雨“叔叔”之間的承諾，但唐雨比誰都乖，在院裏經常幫其他人做事，也從不喊苦喊累，這麽一個讓人心疼的孩子，院長真的希望他能盼來自己的親人，與他們一家團聚。

終于在唐雨升上四年級的時候，他的叔叔總算來了。

唐雨還記得那一天放學回來，院長正和一個男人在談話，看見他回來後，兩人都停了下來，齊齊望向他。那一次的感覺很微妙，唐雨甚至馬上就确認了這就是他的那個叔叔，本以為自己已經不抱希望，可當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唐雨還是止不住去期待。

果不其然，那天下午男人離開後，院長将他帶到自己面前，“小雨，雖然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但如果你的叔叔回來找你，你還想跟他走嗎？”

院長還想說如果不願意，可以繼續留在這裏直到成年，可幾乎是立即的，當她說完上面那番話，唐雨二話不說應了句，“想。”

院長眼裏有些遲疑，“可是小雨啊……”她頓了一下，“今天下午那個叔叔你也看到了吧？他就是你的叔叔，當年……就是那個人将你送來這裏的，但這麽多年過去了……”

“院長，我想跟我叔叔走。”唐雨的小臉皺成一團，一臉認真的表情，“你說他是我叔叔，他把我送來這裏，就是說他應該會知道我爸爸媽媽的事情對吧？”

院長聽了他這番話，也不知道該怎麽回他，見他眼中滿是期待，她也不忍心告訴他大人的世界是多麽複雜。

沒過多久，唐雨那個所謂的叔叔就将所有手續辦妥，終于在他即将十歲的那一年，離開了福利院，開始了新的生活。

唐雨的叔叔是個飛行員，總是在世界各個地方飛來飛去，以至于唐雨被他接走後，馬上因為叔叔的關系離開了馬六甲，到達下一個國家。

雖然常常居無定所，但那段時間的唐雨是快樂的。叔叔的興趣是畫畫，他教會了唐雨怎麽作畫，雖然從未和他說過關于他父母的事情，但唐雨暗自在心裏将叔叔歸類成“爸爸”，他的存在滿足了唐雨想要一段親情的渴望。

可是好景不長，只和叔叔生活了短短兩年的時間，在一次飛行任務中，唐雨的叔叔過世了。

作為叔叔合法領養的孩子，唐雨本應繼承叔叔遺留下來的東西，但這個時候，突然跳出來許多所謂的親戚，在見到唐雨的那一刻，便指着他開罵，什麽難聽的話都對着這個年僅十二歲的孩子倒個不停，也直到這個時候，唐雨才真正了解到，自己的父母，大概是怎麽樣的人。

有人說他的媽媽跟人跑了，留下他這個孽種，有人說他父親賭錢輸光被砍死了，又有人說他父母發了財，丢下孩子就跑了……各種版本，各種言論，唐雨分不清哪一種才是真的，或者說他也不關心這裏面的真真假假，因為在他心裏面，父親一席早已有人占據。

法律最終将叔叔的大部分財産判給了唐雨，十二歲的他，不知道該往哪裏走，他曾想到福利院，想起院長的臉，但雖然感謝那個曾經對待他像對待自己的孩子般的女性，可他卻沒臉再次回去麻煩她，抑或說他不想看見院長臉上，對他曾經的選擇表現出不認同。

猶豫再三，唐雨最終還是回到了馬六甲。

他申請複學，學校則因為他沒有監護人拒絕了他的申請，并且通知了有關的政府部門。唐雨面對那些人的時候，表現出非這個年齡該有的淡定，他明确表示自己不會去福利院，也不接受領養，最後政府無奈，只能派出社工專門負責他的個案，最終唐雨得以成功複學。

圍繞在唐雨身邊的人，都擔心他會不會因為叔叔的過世受到打擊，從而一蹶不振，但唐雨總是嘻嘻哈哈的，和同學關系也處得好，還會幫助老師和其他同學，漸漸地，大家相信他真的放下了叔叔死亡的事實。想想也是，才相處了兩年，估計也處不出什麽特別的感情來。

“那個時候，大家都以為我不想去福利院，是怕丢臉，覺得我小孩子脾氣，也以為我和叔叔的感情沒有那麽深厚，很快就會忘記曾經有過這麽一個親戚……”唐雨梗咽，“可是，那是我這輩子唯一一個爸爸啊！”

靳成睿聽得心疼不已，眼眶紅了一圈。他抱緊唐雨，在他額上印下細碎親吻。

唐雨喘過一口氣，繼續道：“在那之後，我就開始畫畫，我用叔叔教我的方法，将自己眼中看到的東西，和心裏面感受到的東西結合在一起，通過畫畫表達出來。”

一開始唐雨只要拿出叔叔的照片看，老師就會很擔心，怕他傷心，過來開導他。後來，唐雨為了不讓老師過分擔憂，便把叔叔的照片收起來，可是這樣一來，每當他想到叔叔的時候，就沒辦法再看見叔叔的臉。

唐雨開始畫畫，因為他發現每當他畫畫的時候，叔叔仿佛就在身邊，告訴他哪裏該怎麽畫，似乎有一種叔叔從未遠去的感覺，而老師看到他畫畫後，也許是以為他有了新的寄托，逐漸不再幹涉他的生活。

這一刻，靳成睿終于知道自己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些畫，為什麽莫名讓他有種孤單的感覺，因為唐雨在畫下那些畫的時候，心裏是寂寞的，身邊沒有一個親人，甚至連緬懷自己唯一存在過的親人，也要用這種方式，偷偷摸摸地進行。

靳成睿擡起唐雨的臉，眼睛哭腫了，鼻子紅紅的，看着好不可憐。他親了親他的鼻子，撫着他的臉認真道：“你還有親人，以後我就是你的親人。”

唐雨的淚說着又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可是，我只是在利用你啊！”他抽泣說：“我還想、還想利用你，奢望有朝一日，也許能擁有真正的父母……”

靳成睿心痛如絞，卻意外地沒有一絲被利用的怒意，一心只想，若自己有個健全的家庭，那該多好。他敲了敲唐雨的頭，“傻瓜，這不叫利用，這叫互相依靠。你看，我也沒有家人，但你給了我一個家，給了我溫暖，為什麽我就不能還給你一個家，給你溫暖呢？”

唐雨哭到打嗝，扁着嘴巴像是小孩一樣，“我、我……你是第一個，第一個在離開後，再次回來找我的……”他擡手用手背擦眼淚，“不要，不要再離開我好嗎？”

靳成睿聽得心一陣陣抽疼，他細細吻着唐雨哭得通紅的眼，将他的淚水吻幹，像是承諾般在他唇上印下一吻，伴随着這個吻的，還有他的回答——

“嗯，再也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