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周卓被他擋住，走不掉，手揣在兩個兜裏，動來動去地很生硬，只說：“你讓開一下。”
陸杉怔愣着，不肯動，他想跟周卓對視，可周卓就是不擡頭，他頭發長了，額前的那一點和睫毛一起遮住眼睛。
陸杉吃了一個不算意外的閉門羹，咧了咧嘴，笑容凝固，聲音也沒了剛才的喜悅，剛想說點什麽，就聽見後面傳來一個聲音。
“我帶他來的，他當然就在這兒。”
陸杉看到是謝明江，脊背一僵，臉白了幾分。
謝明江走到周卓的身後，大大方方地把視線落到陸杉和旁邊的人身上，笑了笑：“又見面了，小陸，這是誰？你女朋友？”
那女孩一下子臉上發紅，往陸杉身邊靠一靠，擡眼在陸杉和謝明江之間來回看，最後就只是看陸杉，那個樣子仿佛對陸杉很依賴。
陸杉抿着嘴，不知道說什麽好，正悶着，就聽見前面有人叫他：“你找個包間怎麽這麽慢？不是說都到門口了麽？”
謝明江回頭一看，是邵琳佳，她後面還跟着陸正廉，正疑惑地望向這邊。
見到謝明江，邵琳佳很意外，朝謝明江點點頭，快步走過來：“謝先生好久不見，你好。”
謝明江若有似無地瞟了一眼周卓，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後腦勺和一點脖子，看不到他任何表情。
他慢慢笑着說：“你好，邵老師。”又沖在後面站着沒走近的陸正廉點個頭。
邵琳佳不是他的老師，但在大學教書，他這個年齡叫別的稱呼都不貼切，邵琳佳也客氣地笑，沖陸杉招手：“別擋着人家路啦，你和小蔓趕緊過來，叫你接一下小蔓你磨磨唧唧，讓我們等半天。”
那女孩兒也沖陸杉點點頭，試探着叫了一聲：“陸杉，咱們走吧？”
陸杉僵在那兒，兩只眼睛先看了一下謝明江，然後就勾着頭，盯着周卓看。
他欲言又止，而周卓連一個眼神也沒給他，這下幹脆連半個字都不說了。
謝明江對陸杉說：“讓一下，我和周卓得走了。”
他的“我和周卓”說得很重，陸杉聽到，勉強挪開一點，怔怔地看周卓從他身邊的那個窄縫裏側着身子往過擠，剛過去，他再也受不了，一把抓住周卓的胳膊，有點激動地說——
“周卓，你好不好？我……我給你打電話你怎麽不接？”
周卓這下渾身僵硬，他掙紮了兩下，沒有掙開。
謝明江臉一沉，伸手抓住陸杉的胳膊，堅定地把他甩開，和他四目相對。
周卓得以解放，飛快地從走廊裏竄走，陸杉別過頭去看，剛要喊他，謝明江将他打斷：“陸杉，別讓你爸媽和你的朋友等急了，你說呢？”
陸杉回頭，瞪着謝明江。
比起他隐隐流露的憤怒，謝明江倒是笑地讓人如沐春風，兩個眉毛一挑，朝身後努了努嘴。
陸杉擡起眼皮，很鄭重地問：“為什麽他會和你在一起？”
謝明江說：“這有什麽奇怪的，他在這裏又不是只認識你一個人。”
陸杉對這樣的答案感到憤怒，正色道：“咱們有什麽說什麽，沒必要玩文字游戲。”
謝明江有點意外，沒想到陸杉當着那女孩和自己母親的面就能這樣說話，但他仿佛也并不在乎對方這點憤怒，好整以暇：“你讓我說什麽？他挂了你的電話，卻願意和我吃飯，這說明什麽？”
“……”
謝明江分別看了看邵琳佳和那個女孩，對陸杉說：“先應付好你自己的事情吧，小陸，至于周卓怎麽樣，已經和你沒什麽關系了。”
這下謝明江輕而易舉地撥開了陸杉，點了一根煙往外面走。
看到陸杉那啞口無言的樣子他本來應該感到高興，可謝明江卻覺得格外煩躁，外面風很大，他緊了緊大衣，快步走到車子跟前，見周卓站在車子旁邊，謝明江估計他是冷的，看上去有點瑟縮。
“上車。”
謝明江開了車門，打開空調，周卓被他塞到車裏，但謝明江卻沒有急着上車，而是在外面抽他那根沒有抽完的煙。
周卓就靜靜看着車前玻璃，他腦子裏空空如也，什麽東西也沒有，什麽情緒也感覺不到。
過了一會兒謝明江也上了車，看周卓那個表情，他僵硬地抿着嘴，胳膊搭在方向盤上，忍不住陰陽怪氣起來：“你不是說你和他不是很熟？”
周卓照例沉默，眼皮垂下去又不知道在盯哪裏。
這個沉默讓人難以忍受，謝明江皺起眉，扭頭看外面，目光在玻璃裏那方昏暗的天地裏來回亂掃，努力平息自己的怒氣。
雖然嘴上說只是一個普通的見面，但從菜色的選擇搭配能看得出來雙方父母還是很上心，很下了一番功夫的。
邵琳佳和鄒小蔓的媽媽相談甚歡，陸正廉也和對方父親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鄒小蔓坐在陸杉旁邊，沒有玩過手機，就是笑臉盈盈。
“陸杉，幫小蔓剝一只螃蟹，你不是剝得又快又好？”
然而陸杉失魂落魄地在那兒坐着，沒有一點反應。
邵琳佳皺眉，暗暗給了陸杉一胳膊肘，陸杉仿佛如夢初醒，低頭開始擺弄螃蟹。
邵琳佳對鄒小蔓的媽媽笑：“以前沒談過戀愛，還傻着呢，不懂讨女生歡心。”
一句話說的鄒小蔓和鄒小蔓的媽媽非常開心，鄒小蔓的媽媽趕忙說：“主要是陸杉太優秀了，這麽優秀的男生不用追，女生自己就貼上來了。”
大家都笑，就陸杉和陸正廉沒笑，陸正廉側頭看了一眼陸杉，帶點意味深長。
好不容易吃完了這頓飯，在停車場告別，陸杉默默上了車，系好安全帶回家。
他腦袋裏暗自承受着剛剛那個場面給自己帶來的震撼，想要給所見所聞找一個合理的解釋，可惜大腦已經完全罷工，他什麽也考慮不清楚，只記得周卓對他的冷淡反應。
如果說沒見到周卓之前，他還抱有一絲幻想，一點聽周卓解釋的願望，現在他倒是有點畏懼：聽周卓解釋什麽呢？他能告訴自己什麽呢？
到家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陸杉感到筋疲力盡，進屋就往樓上走，陸正廉叫住他。
“你和謝明江是怎麽回事？”
這話一下就把陸杉喚回現實，他回頭看陸正廉陰沉着一張臉，不複剛才的慈眉善目，仔仔細細盯着他看。
邵琳佳覺得要出事，趕忙說：“讓孩子先休息吧，能有什麽事，他也不是不認識謝明江，熟人遇見了就要相互打個招呼。”
陸正廉十分生氣：“我還沒聾呢！”
邵琳佳立刻噤聲，朝陸杉使眼色。
陸正廉往客廳裏走，陸杉也就只好從樓梯上下來，跟過去。
陸正廉坐下，口吻嚴肅：“說，往清楚說，一樁樁一件件。”
陸杉繃着脊背，很茫然地盯着陸正廉看。
陸正廉深吸一口氣，說：“我再問你一遍，這兩天你和誰在一塊兒。”
陸杉隐隐覺察到不對，但是不知道怎麽改口，還是堅持說：“戴鵬。”
陸正廉看他那樣子很沉得住氣，居然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戴鵬？戴鵬的舅舅去世了，人都去青島好幾天了，和你在一塊玩，嗯？”
陸杉愕然地愣住，眼神四處瞟，不敢看陸正廉的眼睛。
陸正廉嗓門一下就高了起來：“你一天早出晚歸地，到底上哪兒去了，在外面偷偷摸摸地幹什麽？和謝明江還有那個男孩又是怎麽一回事？陸杉，你別以為你媽幫着你，你們就可以合起夥來蒙我。”
陸杉憋着一股沖動，他想說，可看到邵琳佳對他眉頭緊縮，微微搖頭。
陸正廉發現了：“琳佳，你別在那兒擠眉弄眼！”
邵琳佳想示弱，很柔和地說：“老陸，別這樣，孩子他——”
“我不讀博了。”
短短五個字，擲地有聲地砸在陸正廉的心頭，陸正廉簡直兩眼一黑：“……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幾秒沉寂後，陸杉說：“我已經放棄申請，打算回來發展。”
“為什麽？”
陸杉深吸一口氣：“因為我喜歡一個男的，我想和他在一起。”
“……”
“就是和謝明江在一起的那個人。”
陸正廉又是一懵，喃喃道：“……你說真的？”
陸杉低着頭不言語，等于默認了。
陸正廉被接踵而來的事實震驚到無以複加，整個人氣得發抖，忍無可忍，徹底發了火，抄起手邊的一個玻璃杯直朝陸杉腦袋上扔過去。
陸杉一躲，玻璃杯掉地，啪地一聲，玻璃碴子四濺。
邵琳佳吓了一跳：“老陸，你瘋了？”
陸正廉看他躲，更是氣：“你還敢躲？”
說完他轉而面相邵琳佳：“我瘋了還是你兒子瘋了？你聽聽，他說的是人話嗎他，他把你和我放在什麽位置上？”
他說完，站起來就要過來揍陸杉，邵琳佳攔不住他，他揪住陸杉的領子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
陸杉幾乎沒有挨過打，他被揪着站了起來，臉上火辣辣地疼。
“……”
“什麽叫喜歡男的，你再給我理直氣壯地說一遍！”
“……”
“我說你在那兒說的都是些什麽，原來是在那和謝明江那種人公然為一個男人争風吃醋？！”陸正廉絲毫不理睬湊過來的邵琳佳，只說，“你書真是念到狗肚子裏去了！”
陸杉站在原地，不說話。
陸正廉氣急敗壞，厲聲道：“你現在是什麽意思，怎麽想的？”
陸杉頓了頓：“我喜歡他。”
陸正廉看他冥頑不靈，真是七竅生煙，點點頭：“好，你能耐的，意思就是一條道打算走到黑是吧？”
邵琳佳急得額頭冒汗，抓住陸杉的胳膊：“陸杉，不要胡鬧，快給你爸道歉，以後不許胡說八道！”
陸杉一動不動，梗着脖子，慢慢松開邵琳佳的手，艱難地說：“媽，這個事情遲早要說，我總有一天得面對，光靠瞞你們是瞞不住的。”
陸正廉白了臉：“你真是讓我慣得不像樣了！”
他面色嚴峻：“你不當兵，可以，你不學醫，可以，你要讀經濟，可以，行，我都由着你。怎麽，你是不是覺得你可以無法無天，什麽主意你自己一個人都能拿了？”
“……”
見陸杉不說話，他連連點頭：“好，好，既然這樣，那你就自己過去。”
陸杉一愣，趕忙擡起眼皮看他。
“我管不了你了，你看哪裏容得下你這尊大佛你就去。”陸正廉轉身背着他，往門口走，“我也看看，你離了這個家，有多了不起。”
邵琳佳見陸正廉動起真格的，頓時吓得六神無主：“老陸，別這樣，別這樣，孩子知道錯了。陸杉，你趕緊給你爸認個錯！”
“我不聽他認錯！”陸正廉指着大門，“讓他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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