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 30
一九九九年,澳門回歸,丁當十九歲。
這一年全國人民都在期盼着等待着澳門回歸,到處都是蓮花旗的宣傳,小學生都會畫。丁當在千軍萬馬裏沖過獨木橋,結束了一輩子僅此一次的高考,心中有如釋重負,更多的卻是迷惘,迷惘着未來的方向。
他考得不錯,丁老板為此獎勵了他兩千塊人民幣,這在當時已經算很大一筆錢。同學準備組隊去九寨溝,叫丁當一起,他婉拒了……他去買了輛山地自行車,戶外旅行裝備,還有兩把寬背菜刀,騙丁老板說是跟同學出去玩,實則一個人踏上了前往西藏的旅途。
他當時看了本書,說人一輩子一定要去一次西藏,讓心靈受一回洗禮。
搭長途汽車來到青藏公路的起點,西寧,丁當像書裏說的那樣在起始處深深吸了一口空氣,然并卵沒什麽特殊感受。實際上,只走了三天,他就知道自己被書裏描述的美好給哄了,除了苦和累還有千篇一律的山坡公路,他什麽都沒感覺到,只想找個有床的地方狠狠睡一覺。
當然丁當不可能就此放棄,他就是那種撞死在南牆上也不回頭的人。
他勸解自己美好總在苦難後,咬着牙繼續往前走,自行車的鏈條斷了好幾次,萬幸丁當準備充足,修車的技術日漸熟練。他端着把壓縮餅幹揉碎了煮出來的湯糊,一邊皺眉往肚裏咽,一邊懷念樓底下的早點鋪。然而旅途上最糟糕的還不是這些,而是孤身一人的寂寞感,整個世界似乎都遠去了,只剩下他一個人在這裏。
他帶的随身聽裏反複放着許巍的《那些花兒》,心情也淡淡的憂傷着,偶爾他會停下車擡頭看天,一看就是好幾十分鐘。盡管在他的人生中,還沒有什麽值得懷念的花兒。
這是一段在他的回憶中異常漫長的旅程,每天都有大片大片的空白,他把終點定在布達拉宮,想象着聳立于山峰之上的白牆與随風飄搖的經幡。丁當不信佛,卻追尋着信仰者那樣的精神狀态,為了一個心中的目标,克服苦難,翻山越嶺,直到心滿意足,滿心歡喜。
他有了太多的時間來思考未來,回顧已經過去的人生,騎車的時候,宿營的時候,等着水燒開準備食物的時候……周遭一切都安靜的可怕,沒有人會來打擾他思考,丁當并沒有想清楚什麽,反而越來越迷惘。
他想起母親,記憶中那個變得有些模糊的女人,她總是很時髦,跟其他女人比拼衣着打扮,嫌棄還是車床工人的丁老板微薄的工資,但她對丁當很好,給他買新衣服新書包,做他愛吃的菜,教他功課,去給他開家長會……像每個稱職的母親一樣。
所以丁當從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可憐,是什麽單親家庭缺乏關愛的孩子。
他又想起初中時的事,他始終沒認為自己做錯——是對方打架的時候先不守規矩用刀捅他,他才會下狠手打斷對方的腿。對方用刀捅他,他沒告到學校,對方卻又是叫家長又是往學校裏鬧,簡直笑死人,那個校領導就更搞笑了,只讓他退學,他爸說的沒錯,要退一起退,兩邊都有錯,憑什麽就欺負我們?每每想到那些人的嘴臉,他心中就有無名火起,忍不住暴躁。
給他一把刀,把他跟那些人關到一間屋子裏,他能把他們全都捅死。
學術上管這叫青春期躁動,丁當嗤之以鼻,他遇見過個事,在一條小巷,後面是輛車,前面走着個人。人在路中間走,車堵在後面按喇叭,丁當正好從巷口經過,聽見喇叭聲看過去,就見那人回頭看了一眼,不閃不讓,繼續慢悠悠的在路上走。丁當看得皺眉,覺得這人也太橫了,往邊上讓一讓,有多難,何必呢。
然後他就看那車往後倒了兩下,猛然撞上去——車速不快,把人撞倒就停了,然後一路倒出小巷,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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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真是……叫他大開眼界。
人人心中皆有暴戾,只不過大多數時候,這份暴戾都被理智的鎖鏈牢牢拴住,壓制在心底最深處。有時候鎖鏈松一松,暴戾探出個頭,就會釀出慘劇。也有的人選擇性的發洩這份暴戾,丈夫打妻子,父母打孩子,孩子互相毆打……丁當心中潛藏的暴戾,日積月累,像一坨顏色越來越深的濃墨,不住擠壓着束縛住它的理智。
教他八卦拳的年輕師父說,習武之人一身是膽,手中有貨心裏不慌,走到哪都不怕。怕只怕自己心中的魔,一身本事用錯了地方,才是後悔莫及。
年輕師父是個有故事的人,丁當跟他學了六年拳,後來對方離開津海,不知所蹤。
騎了十幾天,丁當曬出一身黑皮,臉蛋上還有兩朵高原紅,醜得像只猴子。他漸漸的不太在乎自己已經走了多遠,還剩多遠,反正只要走下去,該到的遲早會到。他開始喜歡這種孤身一人的感覺,可以無所顧忌的在天空底下大喊大叫,不用擔心旁人投來異樣目光,誰也不會來打擾他,這個世界由他自己說了算。
丁當躺在路邊的草甸上,有一種大完滿的錯覺,不論将來怎樣,這段經歷會永遠留在他的記憶裏,哪怕被束縛在現代都市的鋼鐵叢林之中,他也會記得自己曾有過如此自由的時光。
記憶中的這一切都靜止在那輛摩托車撞上來的瞬間。
像一幅水墨畫,前面風景悠然,後面卻只剩下被墨跡潑過的污黑。
那一刻來的猝不及防,丁當連人帶車被撞飛出去,撲倒在公路邊的土面上。下巴和手肘膝蓋火辣辣的疼,他懵了十幾秒才反應過來,擡起頭,就看見有人走過來,伸手扯他背上的背包,還有人去他翻倒在邊上的自行車。
一,二,三……總共是三個人。
丁當拽着背包的背帶,跟搶他包的人揪扯在一起,有人過來,在他後腦狠狠敲了一棍。他兩眼一黑,手上的力氣松了,摸着人的衣服往下跪倒。對方扯走他的背包,往摩托車走回去,丁當雙手撐着地,努力睜着眼睛看着……
有什麽東西,一點點的,從心底爆發出來。
他搖搖晃晃站起身,驀然暴吼一聲沖過去,一頭撞進對方懷裏,手上哐哐兩拳砸出,一拳砸在對方小腹,一拳砸在對方側臉,手上順勢拽下人腦袋一拉一壓,右腿膝蓋彈起,精準無誤的頂在對方鼻梁上,對方捂着臉彎下腰,丁當雙手交握十指交叉成錘,沖着對方【裸】露在眼前的那截脖頸,轟然砸下。
以往跟人打架,有幾個地方丁當絕不會碰,他練拳,知道自己手狠,也遠遠沒達到力道運轉收發随心的境界,打錯了地方,後果難以預料……但此時此刻,他已經是在拼命,還何須顧忌?
對方的骨頭發出一聲清脆的裂響,整個人頓時沒了動靜。
這時另外兩個人才趕過來,丁當抓着自己的包往後跑,邊跑邊拉開側邊袋拉鏈,伸手進去摸索。他很快抓到了自己想要找的東西,随手将背包扔掉,猛然轉身,沖着追在身後的人揮出手臂。
猩紅的血液飛濺出來,滴灑在丁當臉上,他握着菜刀看着慘叫着後退的人,也許有猶豫過那麽一個短暫的瞬間……
他追上去,一刀砍下。
事情發生的太快,連丁當都是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他看着被砍開了半邊脖頸的人,反應過來:啊,我殺人了。
最後僅剩的一名劫匪發出變了調的吼叫,向丁當沖過來,丁當還有點晃神,看着人沖過來也不躲,對方手中握着一把尺長的匕首,一下就捅進他的肚子。
丁當沒吭聲。
他很難形容那時的狀态,清醒極了,就像小時候在學校裏被捅了一刀,他捂着肚子從打成一片的亂戰裏走出來,一個人走到路邊找公共電話打120。
他揮刀反擊,第一刀砍在了對方肩膀上,對方捂着肩膀轉身逃跑,他追上去,在對方背上又砍了一刀,對方死命的跑,他沒命的追,兩個人跑出去一百多米,對方突然絆倒,丁當撲過去騎在對方身上,一刀砍中脖頸,沒斷,又砍了第二刀。
丁當提着菜刀站起身,手上臉上衣服上全是血,有別人的,也有自己的。他捂着被捅了一刀的小腹,緩慢的走回去,撿起背包拖在地上挂到自行車上,然後把自行車扶起來,推着車沿着公路往前走。
他并沒能走多遠。
丁當連人帶車倒在三四百米外的地方,他趴在地上,費力的翻了個身,仰望着頭頂漸漸變得模糊的天空,突然覺得很可笑。
早知道殺人這麽容易,應該多殺幾個的……
………………
“我被一位藏族牧民大媽發現,她救了我。”丁當的思緒漸漸從回憶中拔出,語氣也變得平淡下來,“我以為她報了警,醒過來後就趁她不在跑了,然後偷渡出境去尼泊爾,再接着又到了法國。”
黃子成握緊他摟在腰間的手,嘆口氣,道:“你做的太過了,如果只殺一個,還可能算是防衛過當,但你把三個都殺了……唉。”
丁當笑。
“當時沒想那麽多。”他的笑聲有些漫不經心的意味,“只想着我不殺他他就要殺我,那幹脆全殺了。”
“後面呢?”黃子成問,“沒了嗎?”
丁當說,沒了。
他不會告訴黃子成,那一次救了他,并且幫助他将屍體處理掉的人,其實是韋陀。他也不會告訴黃子成,就是從那一次後,他開始跟着韋陀,學習一切在戰場上殺人的技術。
他的整個人生在那一天被徹底颠覆。
丁當将摟在黃子成腰間的手移到對方胸口,心髒的正上方,感受下面平穩而有力的脈搏。他沉默合上眼,吻了吻黃子成的後頸。
作者有話要說: PS:嗯,首先感謝滿天神佛。話說開頭裏最開始是‘我家老頭子死了’,後來改成‘我爺爺死了’,怎麽看怎麽別扭,想改成‘我家老太爺走了’,嗯,但害怕改了又被鎖,所以等下一次它真被鎖了再改吧,你們就先這樣腦補着……(哭蹲)
再PS:你看我烏鴉嘴的多靈驗,已經改了,無需腦補=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