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HAPTER 36

密密麻麻的彈坑依稀還帶着新鮮的熱氣,被擊飛碾碎的土粒靜靜躺在坑旁,被冰冷的夜風吹拂着,于無聲中滾動,飛揚。

在這片短暫而突然的寂靜當中,一道漆黑的人影猛然撲了出去。

像是被針紮到的刺痛驚醒,陷入沉寂的兩輛MRAP軍車裏仿佛受了驚的兔子一樣,慌忙啓動引擎向兩旁駛開。倒在車頂的無頭屍體被用力拉下去,繼任者小心翼翼的探出頭,竭力将全身躲進屏風一樣的主動炮手保護裝置裏,然而在12.7mm口徑的巴雷特M82A1重狙槍口下,這些至多擋一擋AK47的鋼板就像塑料紙那樣脆弱。

重狙的槍鳴連連響起,完全不給對方喘息的餘地,但這樣猛烈的開火也充分暴露了狙擊手的位置。正在燃燒的一號車右側,在隐約的火光照耀下,趴伏于地面的人影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唯有身前不斷發出轟鳴的槍口證明了他的存在。

遠處的黑暗中,一只同樣是12.7mm口徑的黝黑槍口安靜的伸出,對準了那尊沉默雕像的頭部,扣下扳機。

提着醫藥箱奔跑到近處的阿刀駭然瞪大眼,眼睜睜看着黃山的右肩爆起一蓬猩紅的血霧,他發出狼一樣悲痛的嘶嚎,狂奔過去就要将黃山抱起帶走,卻被後者虛弱的抓住手臂,将他的手緩緩按到熱的燙手的巴雷特M82A1上。

“……掩護……01……”

黃山的臉被血污覆蓋,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血液從他的口中不斷溢出,有些又倒流回去,嗆住氣管,令他嘴巴開合卻就是發不出聲音。阿刀瞪着眼死死看着他,眼淚從腮邊流進衣領,在被土灰染髒的面頰上留下兩條彎曲的印子,顯得滑稽又可笑。

他一聲不吭的放下黃山,提起重狙跑了出去,看着他的背影隐沒在黑暗中,黃山被痛苦扭曲了的臉上現出一抹戲谑的微笑,接着永遠地合上了眼睛。

接到後方狙擊手消息,确認排除了敵方狙擊手的威脅後,兩輛MRAP 的車頂再次噴出火蛇,然而在一通狂射完畢,他們赫然發現——自己失去了丁當的蹤影。

就在這時,重狙的槍鳴又一次響起。

12.7mm的穿甲彈擊中了MRAP車頂上的保護炮塔,在裏面的機槍手身上開出一朵燦爛的血花,将其整個人從腰部轟成兩截。另一輛車上的火力手幾乎是下意識跳回了車裏,卻立刻被長官一耳光抽開,換了自己攀上爬梯,他穩定住身體将視線向外投去,随即震驚的瞪大了眼。

一個人影站立在M1A1主戰坦克的炮口正前方,不到二百米的地方,雙腳一前一後分開與肩平寬,一手托着火箭筒,另一手穩穩扣在擊錘上。

然後黑夜中突然有了光。

長長的尾焰從筒尾狂湧而出,升騰起大片雲狀的光霧,熊熊火焰在身後燃燒,映亮丁當平靜而冷酷的面孔。他毫不猶豫抛下失去作用的炮管,轉身飛奔,而在其身後,飛出炮筒的火箭彈帶着一溜光焰,劃過半空,精準無誤的擊中了坦克的炮塔。

劇烈的無法直視的爆炸轟然發生,狂烈的氣流将塵土向四周吹飛,幾乎所有人在這一刻都失去了行動的能力,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尊龐然大物燃起沖天火焰和黑煙,以及那個背對着火焰狂奔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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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當沖回放置加特林機槍的位置,一邊将機槍的腳架展開,一邊對着無線電咆哮:“你們先帶人撤離!人救到了嗎?04?07!09!回話!”

回答他的是一片靜默。

他遲疑着歪頭對無線電喂了兩聲,手上動作不停,打開了加特林機槍的電源開關,将六根槍管對準正急追而來的兩輪MRAP,默默在心中計算着距離。

一千米,九百米,八百米,七百米,六百五十米……

不遠處突然響起了熟悉的重狙槍鳴,似乎在回應他的呼叫,丁當心頭微微一松,用力扣下扳機。位于他面前的六根漆黑的槍管開始以肉眼難辨的速度飛快旋轉,7.62mm的M61穿甲彈以每分鐘四千發的速度狂射而出,彈流一瞬間淹沒了兩輛MRAP。

後者懵了一瞬間,随即立刻噴射出火舌反擊。

無數的子彈在半空中飛舞,像一首激昂的進行曲,夾雜着重狙時不時敲響的鼓點,有的兩兩相撞,同歸于盡,更多的卻擦着同類奔向預定的墓場。丁當漠然調整着槍口的方向,似乎看不見迎面落下的彈雨,漆黑的瞳孔裏幽幽亮着光,仿佛來自地獄的兇焰,瘋狂的猙獰的燃燒。

韋陀曾經說過,丁當是一頭真正的狂犬。每個人心中都藏有暴戾,而丁當的暴戾,從解開鎖鏈的那一天起,就從未消褪過。與正常人相比,丁當是與生俱來的異類,別的人發洩完心中暴戾,就會恢複成人,他卻是在脫下僞裝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可能穿回去。

因為他本來就不該是人,而是一頭狂犬。

重狙連連開火幫助丁當壓制對方的火力,被擊爆了輪胎打成篩子的兩輛MRAP抛錨在原地,變成了兩堆廢鐵。丁當射光最後一發子彈,撐着地搖搖晃晃站起身,黏膩的血液從頭皮上方湧溢而出,流過顴骨,染紅了大半張臉,一滴一滴順着下巴淌落到衣服上。

一顆子彈從他頭側擦過,帶走了巴掌大的一片頭皮,如果再往下幾毫米,帶走的就會是他的頭蓋骨。

但他仍然活着。他又一次賭贏了。

丁當向着己方重狙的位置走去,腳下踩着密密麻麻的彈殼,低頭拉起無線電,嗓音沙啞,問——

“還有誰活着?吱個聲,給我……”

話音戛然而止。

一蓬血霧在丁當右腰側炸開,12.7mm的狙擊彈,就算沒有直接擊中,強大的沖擊力也将他整個人向前帶飛出去,落進滿是彈坑的沙地裏。

無線電裏響起阿刀驚懼慌亂的追問聲。

“01?01!01請回話!01請回話!……丁當!你他媽的倒是回話啊!!!”

………………

丁當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一條河邊。河水黑漆漆的,一看就不正常,他心道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黃泉?随即又覺得好笑,感情還真有死後這碼事。

他蹲下身伸出手碰了碰漆黑的河面,什麽也沒發生,觸感就跟正常的水一樣,既沒吸他的魂也沒腐他的骨,白期待一場。

接下來,怎麽着呢?

丁當舉目四望,除了這條河,就只有他站着的這道岸,彼岸在哪裏?望不見,回頭亦不見來路,當真是個空茫茫的世界。這時候他才有了點死掉的實感,腦子裏浮現‘啊,我已經死了’這樣的感慨。

死是生的來路——韋陀總挂在口邊,丁當不想記也牢牢記住。他輕輕吐出口氣,驀然閉上眼,縱身向前一躍。

漆黑的河水湧上來,從四面八方将他包裹,周圍沒有任何聲音,丁當放松的展開四肢,任由水流帶着自己向下墜落。一張又一張面孔從他腦海中浮光掠影的走過:憂心忡忡的丁老板,淚流不止的克莉絲汀,眯着眼抽雪茄的韋陀,還有笑着湊上來吻他的黃子成。

活了三十來年,到最後能想起來的,居然就這麽幾個。

真是個糟糕的人生啊……

丁當安然的閉目等死,然後被一記強心針真正紮醒。

他睜開眼,足足用了三十秒才認出自己身在何處。站在旁邊的花匠有條不紊的給他處理着傷口,見他睜開眼,便在百忙之中抽空沖他笑了笑。

這是在車廂內,丁當愣了會神,開口問:“……我昏過去多久了?”

他的嗓子像是被灌了沙,嘶啞的不似人聲,花匠沒聽清楚,說你說什麽,丁當艱難的咽口口水,把問題盡可能清晰的重複了一遍。

“十分鐘不到吧。”花匠回答道,“阿刀找到你,喊我回來幫忙,然後大炮他們就回來了……哦對,他們一開始是按命令撤離了,但沒走遠,大炮和老航起的頭,他倆說随你怎麽罰,跪下來磕頭賠罪都認了,就是別說什麽放棄任務……”

丁當費力的擡擡手打斷他,從嗓子眼裏擠出倆字:“人呢?”

花匠一開始沒聽懂,随即反應過來,笑呵呵道:“擱外頭收尾呢,坦克和MRAP都給隊長您一個人收拾了,剩下這點事就交給他們吧……您也甭擔心,要連這麽簡單的活都幹不好,他們也不用在部隊混了,回家種地吧都。”

丁當想說點什麽,卻猛然捂住嘴咳嗽起來,他猛咳一陣,咳出滿手血沫,整個人虛弱的只想閉眼睡過去……他用力的撐起身抓住花匠胳膊,一字一頓道——

“讓人回來……趕緊……美軍……呼叫空襲……”

花匠臉色驟然變了。

正在這時,無線電裏響起通訊兵小王的聲音:“報告!截獲敵方無線電信號!是摩爾斯電碼!他們,他們要求對話?”

花匠神色複雜的看向丁當,後者神色同樣複雜,緊緊蹙着眉,有些費力的拉出對講機,開口道:“同意。”

“隊長?”小王的聲音有些驚喜,卻也多了股不明不白的味道,“您醒啦?唉呀醒了就好,剛才都吓死我了……”

丁當毫不客氣的打斷他,重複了一次剛才的命令:“答應他們,立刻回複。”

小王沉默,半晌,幽幽開口。

“隊長,黃山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PS:【丁總:請叫我終結者T-800。】

再PS:正在考慮元旦節是否爆雙=_=存稿雖然夠,但是過年期間肯定沒足夠時間碼字,得留夠餘糧……如果我靈感爆發在過年前就寫完了(那你們就有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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