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男人面對這樣的選擇,一般情況下有兩種選擇。
一種是禽獸,一種是禽獸不如。
陳浮在認真思索之中選擇了這兩種選擇的中間一種。
他沒有太禽獸,也沒有太禽獸不如,而是半真半假地拍了坐在自己身上的季遲的屁股一下,然後含義豐富問:“你确定?”
季遲:“……”
他慢了半拍,一下從陳浮腿上跳起來。
兩人對視。
他又慢了半拍,這才若無其事地從房間裏離去,離去的時候順便幫陳浮關上了門。
喀的一聲關門聲響。
剩下留在房間裏的陳浮幾乎要笑出了聲來,笑着笑着,他的神色開始變得有一點複雜。
三天的股東會議一轉眼就結束了。
又到了每一周的周末,每到周末的時候都是陳浮雷打不動的鍛煉時間。
他會去參加游泳、羽毛球、競速單車、或者各種各樣鍛煉活動。
這一次季遲也陪着他一起去。
整整一天的高強度活動,陳浮覺得自己的周身的所有筋骨都被拉開了,整個人都是一種大汗淋漓之後的暢快;但是陪着他一起的另外一個人顯然并非這樣覺得。
陳浮在和季遲一起鍛煉後的第二天就發現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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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他剛剛起床,去浴室裏刷牙洗臉,出來換衣服的時候發現季遲還沒有起床。
他走過去拍了拍對方,對方在被子裏艱難地擡了擡臉。
“還不起床?”陳浮随口問,“我去跑步了。”
“我再睡會。”躺在床上的季遲言簡意赅。
本來已經站起身要去找衣服的陳浮回頭,若有所思地看了季遲一會。
季遲:“怎麽?”
陳浮再一次走到床邊,伸手輕輕捏了季遲的胳膊一下。
季遲:“啊!”
這一聲慘叫讓屋子裏的兩個人都安靜了一小會。
一小會之後,陳浮慢條斯理說:“要多鍛煉。不過你今天再睡會吧。”
說完這句話之後,陳浮自己去了衣帽間換上運動裝,再下樓燒了一壺熱水泡茶,一邊等茶泡好一邊去屋外将報紙拿進來翻看。
等翻完今天的這一份新報刊之後,茶水也差不多泡好了。
陳浮喝完了一杯熱茶,感覺整個人都清醒了幾分。這才走到玄關處換上運動鞋。
也是這個時候,換好了衣服的季遲從樓上走下來。
他剛剛洗完了臉,大概是随便抹了抹水,現在發梢上還帶着一顆顆随行走往下滴落的水珠。
他換了和陳浮差不多款式,就是小了一號的運動服,走到陳浮身旁坐下同樣穿上運動鞋。
然後他坤了坤腰。
在直起腰的時候,季遲覺得自己身上的所有骨頭都要碎掉了,就好像昨天他不是經歷了一場鍛煉,而是經歷了一場車禍。
他有氣無力,甚至因為沒有睡夠而頗為心情不好地說:“行了,我們走吧。”
“不再睡一下?”陳浮看着身旁的人。
“一日之計在于晨。”季遲。
“不能半途而廢。”季遲。
“跑步是一個良好的習慣。”季遲。
“跑步有益于身心健康。”季遲。
他自言自語,然後好像說服了自己,搶在陳浮之前将門打開,先一步走出了房子!
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他們在社區之內開始跑步。開始跑步的時候,季遲走在靠近馬路的那一邊,零星的車子從他身旁呼嘯而過。早晨的小區散布着三三兩兩的住戶。有在花園裏澆花的主婦,有牽着狗遛狗的家庭,也有踩着滑板趕着上學的孩子。
他一邊跑一邊百無聊賴地和陳浮聊天:“住在我們對面的那位女士和她的丈夫,就現在正在和花匠說笑的那個,彼此間第幾次出軌了?”
“那遛狗的一家人,看上去非常和諧,穿着漂亮打扮入時,你一定想不到他們已經債臺高築……咦,不對,這個你應該想得到,他們脖子上的首飾是假的。”
“還有剛剛從我們身旁跑過的那個踩滑板的女孩,她看上去風馳電掣,但一定是個在學校裏會被欺負的小可憐。”
陳浮這時候淡定回答:
“住在b-33棟的那兩夫妻已經準備在孩子高中之後離婚,各自追求幸福。”
“債臺高築的那一位馬上就要申請破産,但他的妻子和兒女不會離他而去。”
“踩滑板的女孩雖然被欺負,但她在反抗,而且會成功。”
季遲:“……”他歪了一下頭,“你非要跟我唱反調嗎?”
“我早說了。”陳浮回答,“你可以多看一點正常的書籍,以及用一些正常的眼光看着世界。”
“比如說像你這樣的一切都往美好方向期待的眼光?”
“比如用客觀的事物發展的規律去思考未來,而不是只看着并且特意看着現在的那些醜陋的部分。”陳浮回答。
很長久的沉默。
不是因為沒有話說。而是季遲已經開始喘氣并且已經開始想要和陳浮争執了。
但在跑步中争執,不用預料,他百分之百會輸——因為他在這個特殊的時間裏永遠跟不上陳浮說話的速度與條理。
他這時候不免想到了陳浮之前針對這件事告訴他的“木板的最終容量取決于它最短的那個板”這句話。他有點心塞,跑着跑着不自覺就向外側多走了兩步距離。
陳浮眼明手快地将對方往裏一拉,免得對方被剛剛開過去的車子揚了一臉灰。
兩人又跑在了一起。
半個小時後,一路晨跑到達目的地又跑回了別墅的季遲癱在一樓的沙發上簡直再也不想起來了,這時候他已經想不起來剛才自己究竟想要和陳浮争執什麽了。
他軟軟地癱了一會,想了想又站起來,去廚房裏拿出之前烤好的曲奇。
這一次他烤的曲奇是兩種口味的,一種是有奶油螺旋花紋的,這是口感偏甜的那種;另一種是上面黏了個小提子幹的,這個是口感偏鹹的。
陳浮走下樓的時候,季遲已經把點心擺上了桌子。他懶懶地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稍嫌枯瘦的手指一直在白色玫瑰花圓盤的邊沿上按着,現在陳浮從樓梯上下來,這個托盤就滴溜溜地轉了一圈,粘提子的那半個部分正好對準陳浮。
季遲說:“曲奇。”
陳浮走過來撿了一個提子曲奇嘗一嘗,口味偏鹹,味道挺好。他表示:“還不錯。”
季遲撿起了靠自己這邊的曲奇,經過接連兩場鍛煉,他的胳膊酸得幾乎擡不起來,稍微磕到一下桌子,手裏的東西就掉在了桌面上。
陳浮順手撿了一個喂他:“這麽累?給你一個小獎勵,上午爬不起來就繼續睡,沒有必要和我一起起來跑步。”
曲奇塞進了嘴裏,是季遲喜歡的偏甜口味,但他有點不高興,因此帶着微微的嘲諷說:“說堅持鍛煉是個好習慣,不要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人一定不是我。”
陳浮發現了季遲突然的不高興。
他看了季遲一眼,在想對方究竟是因為自己提到跑步不高興,還是因為自己剛才喂了對方曲奇不高興。
季遲也發現了自己毫無道理的不開心。他想了想,覺得應該是對方給的獎勵太敷衍的緣故,因此轉了話題說:“獎勵就是一塊我自己做的曲奇?”
“那你想要什麽?”陳浮不動聲色問。
季遲想了很久,他說:“那就去游樂場吧?”
他沒有發現自己的口吻裏有一點兒的不确定與興致缺缺。
但陳浮發現了。
陳浮答應了這個要求。
城市內最大一個游樂場距離陳浮和季遲的家裏有差不多一個半小時的車程。
一個半小時之後,游樂場恰好剛剛開門,門口處的人流不少,冰淇淋車、氣球車、爆米花車,種種噴得色彩斑斓的停駐在此,吸引帶着孩子們的目光與腳步。
主動要求了獎勵并且獎勵正在兌現的季遲看着周圍被大人帶着的小男孩小女孩,若有所思對陳浮說道:“也許我們也應該帶個小孩子一起過來,僞裝一下一家三口什麽的……”
陳浮已經習慣時不時被季遲雷上一下,他都有點麻木了。他不回答季遲的話,只向旁邊賣氣球的地方買了一個小醜氣球,接着轉身送給季遲,順便安撫地拍了拍對方的腦袋,回答說:“其實帶上你也沒有什麽不一樣的。”
季遲:“……”
他不高興。
不過他總這樣一時高興一時不高興。
他自己都習慣了,只将目光放在一旁的彩色汽車上:“再來一杯爆米花。”
“想想你的牙和血糖。小孩子也需要有哪怕一點點的自制力。”陳浮頭也不擡說,拉着季遲直接往游樂區驚險刺激的項目的區域走去。
這是游樂場中驚聲尖叫的項目。
兩人一進入,密集的人群和此起彼伏的驚叫就從四面八方湧來,好像熱浪一樣要将人淹沒。
陳浮左右看了看,鎖定目前人流最少的過山車項目,前去排隊買票。
季遲沒有多想,跟着陳浮一起過去。
陳浮有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去旁邊等着?”
“不是買票嗎?”季遲回了一句才反應過來,“哦……你買這裏的票,我去——”他也環視着周圍,發現了一個離這裏比較近而且人也不算多的隊伍,“摩天輪那邊買個票。”
說着他将手插在口袋裏,離開了這個隊伍。
陳浮看着季遲離去的背影,一直排着,直到他來到售票窗口之前。
他對售票員說:“買兩張票。”說完之後又特意補充了一句,“不要同一排的,前後兩排的。”
窗口內的售票員擡頭看了陳浮一眼,默默給出了兩張票同坐不同排的票。
陳浮拿着票離開隊伍,向前才走了兩步就和已經買好了的季遲見面。
季遲同樣買好了票,他對陳浮說:“我特意買了半個小時之後的摩天輪,你的激情小車呢?”
“現在時刻,我們可以走了。”他把手中的兩張票都給季遲。
季遲接過來只看了一眼,就詢問說:“為什麽是兩排的?”
“剛好買到兩排而已。”
“兩個人一起來游樂園玩結果前面一個後面一個?”季遲簡直不可想象,他匪夷所思,“去換張同一排的吧。”
陳浮用手指了一下那邊長長長長的隊伍,他理智告訴對方:“再排還得半個小時多。”而我肯定不會再排一趟!
季遲發現了陳浮沒有說出來的那點堅定之意。
他沒有再表示要換票,只将前排的票給陳浮,自己拿了後排的那張。
買好了這一趟過山車的人陸陸續續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這是過山車開始前的倒數三分鐘。
季遲坐在陳浮的後座盯着對方的後腦勺,他前面一排的其餘三個位置,是一個帶着雙胞胎小女孩的女人占據。
季遲有點無聊地看了那三個人一眼。
這是過山車開始前的倒數兩分鐘。
他将身上的安全帶扣好,發現前面的人轉了一下脖子,發尾掃到衣領。
這是過山車開始前的最後時刻,激情過山車終于開始了!
從緩慢突變為迅疾,從迅疾驟然結束于終止;從低谷猛烈拔高至頂端,又從頂端倏爾垂直至地面。
呼呼的風聲在耳朵裏被放大了無數倍,驟然的高低變化讓耳膜承受了一點鼓脹的壓力。
陳浮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來過游樂場做過過山車了,現在這樣的刺激對他也并沒有太多的影響,一整個過山車全程,他都只聽見身旁帶着一大兩小三個女人全程不間斷的驚叫。
他沒有發生聲音。
他身後的季遲也沒有發出聲音。
整整一場過山車結束。
陳浮從車上下來,他回頭去看坐在自己身後的季遲,發現對方不早不晚,也跟着他一起走下了車。
他們在散去的人群中并肩行走,陳浮說:“剛才你有沒有看見摩天輪那邊的一小截彩虹?就三個顏色。”
“嗯——挺像棒棒糖的顏色。”季遲回答。
陳浮“唔”了一聲,沒有接下去,只和季遲一起往摩天輪方向走去。
他剛才在過山車上的時候順勢往摩天輪方向看了一眼,今天天氣晴朗,市內沒有下雨,天空當然也沒有出現什麽雨後彩虹。
七彩的摩天輪下已經開始新一場的輪轉。
他們被分進了一個外殼漆成紫色的小小箱子之內。
這是屬于情侶的包廂,兩個人正好面對面坐着,在密閉的空間裏說一點只有彼此知道的悄悄話。并且為了舒适的緣故,它特意做得大了一些,讓單獨一邊也能同時坐下兩個人。
陳浮和季遲上去的時候,季遲選擇和陳浮坐在同一個側邊。
他們的肩膀挨着肩膀,大腿碰到大腿。
摩天輪緩緩升起了。
大塊的玻璃之外,地上的人,周圍的娛樂設施,大面大面的色彩鮮豔的卡通廣告畫,以及綴在周圍各種顏色各種形狀的氣球和彩帶——
他們升到了半空中。
蔚藍的天空開始出現在視線裏。
地上的人群變得如同秘密密的螞蟻一樣渺小,各種娛樂設施如同玩具一樣可愛。
天空上的白雲厚厚的擠在一起,鑲着金邊,變換着各種形狀。如魚鱗般一片片的,如棉絮般一縷縷的,如厚厚的紡錘或者如蓬松的棉花糖,還有一塊停留在靠近太陽的位置,被金光模糊得看不清具體模樣。
但它像是一顆心。
一顆缺了一角,被人随手畫出的歪歪扭扭的心。
季遲一下一下地敲着陳浮的手指。
兩個人坐得這麽近,他手指一點一點着就自然而然地點進了陳浮五指的指縫之中;然後他換了一根手指再一點一點,又點進了陳浮的指縫之中……
陳浮淡定地牽了一下對方的手。
對方的手指就措不及防一一對應地掉入了他的指縫之中。
五根手指,十指相扣。
季遲吃了一驚,幾乎有點猛烈地扭頭看了陳浮一眼,接着他不自覺地扣了一下手。
陳浮在箱子裏舒展了一下身體。
随着他的舒展,用力抓住他的手的人也慢慢放松。
他已經确定了自己開頭的感覺。
不管是跑步特意跑在靠馬路的那一側,将他留在更安全的裏面;還是因為被自己當成小孩子喂曲奇買氣球不開心;又或者是過山車上想和自己坐同一排位置,又或者是在游樂場中根本心不在焉,連天邊到底有沒有彩虹都沒有發現……所有的一切都只指向一點。
那是季遲對自己的感情。
那是根本不用說出口的,只從動作與行為之上就能發現的東西。
那是那麽顯而易見,而其主人自己卻根本沒有發現的東西。
但他……
他看着這份感情一點點成型,一點點加深,像看着什麽珍貴的東西正被孕育正在生長。
他感覺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