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不久前被安錦清酸言酸語過的,說莊思柔明明有了身孕,品階卻比裴蟬嫣還低,這一次,她一下子被升為了正四品的嫔,算是勉強扳回了點面子。

葉溱從正四品的嫔升到了正二品順儀的位置,陳夢如也從才人升為了從三品的貴嫔。

她們兩個,葉溱即便算不得是陸靜姝的人,卻無疑只會站在陸靜姝這一邊,而陳夢如則是完全聽從陸靜姝的話,忠心毋庸置疑。

其他的妃嫔中,安錦清被升為了從四品的婕妤,從此卻要低上莊思柔一小截。與她同為老人的沈荷風,則是被升為了正五品的美人,依舊要較安錦清的品階更加低些。

諸如蔣凝香、孟悠、顧明珠、李佩瓊這般後來入選進宮卻未曾侍寝過的,便根據她們家世背景、品性樣貌等分別升為了正五品的美人、正六品的寶林、從六品的芳婉、正六品的寶林。

剩下的一下毫不起眼的妃嫔們,雖然同樣蒙受恩典,但遠遠不比這些人來得奪人眼球和值得祝賀。

然而,裴蟬嫣卻并不在名單之內,她的名字沒有出現。獨獨是她一個,來的時候是正六品的寶林,等到回去的時候,依然是正六品的寶林。

妃嫔們本來沉浸在升了品階的喜悅裏邊——衣食住行份例包括服侍的宮人數皆與她們的品階有關。

直白一些說便是,品階的高低直接關系着她們的生活質量和水平。在這個時候被升了品階,沒有哪個是不高興的。

她們各自歡喜,沒有注意到裴蟬嫣的名字未曾出現,但裴蟬嫣自己沒有可能沒注意到。她原本就為了自己哥哥的事情而心中忐忑,這會兒更是覺得快要窒息。

大封後宮這必定是陛下的旨意,哪怕是陸靜姝拟下的內容,陛下也必定曾過目。可是……沒有她的名字……

裴蟬嫣想起之前她心裏猛然間閃過的想法,似乎在這一刻驟然得到了證實。她當時暗中命人傳出去給自己父親的消息,被扣下了,并且很有可能是被交到了陛下的手上。

這意味着什麽?裴蟬嫣快要不敢深想下去了。她以為自己做的每一步都沒有錯,她以為自己正在一點一點的往上爬,可是她這才剛剛開始自己的計劃,竟然一切都要變成空談了。

裴蟬嫣不知道哪裏出了錯,她臉色白如宣紙,沒有看章延而是看向了周太後。她認為,如果只是章延懷疑她,至少周太後對她應該還是相信的。

正當裴蟬嫣看向周太後的時候,周太後也看了她一眼,而後微微皺眉,又探到章延身側與他說了什麽。

裴蟬嫣看到章延擡眼輕瞥了她一眼,這才對周太後開了口,周太後似了然的點頭,便坐了回去,沒有繼續說什麽也沒有再看她半眼。

Advertisement

這一幕,讓裴蟬嫣唇瓣的最後的零星血色都失去了。即便這事情并不能夠代表陛下對她的不信任,卻至少代表了她的哥哥十有八、九是要出事……這,同樣帶給裴蟬嫣巨大的打擊。

安錦清這一下便被升為了婕妤,雖被莊思柔壓下去了,但對方有着身孕,确實不是可以随便比較的人物。自覺很大度的,安錦清沒有過多計較,不好的心情也回轉了許多。

她一心想着自己升為了婕妤,比較一番還發現自己的品階在妃嫔裏面頗高,對于裴蟬嫣的事情,确實沒有心思去關心。只不過,等初時的興奮勁散去,她便很快察覺到這個。

先時被裴蟬嫣噎了噎,她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恨恨的。因而,多少還是會想一下,裴蟬嫣是被升到哪一階——總歸比她高的妃嫔裏邊沒有裴蟬嫣這個名字。

這麽一想便發現,似乎并沒有聽到裴蟬嫣的名字。

安錦清轉頭見裴蟬嫣的臉色比之前還要更差,先前被她噎了話的不快頃刻間減去不少。她也不想着怎麽求證了,差不多是一下子就肯定了裴蟬嫣确實沒有被升分位的事實。

“裴寶林……嗯,方才好像沒有聽到呂公公念到裴寶林的名字,卻不知道是我漏聽了還是怎麽?”

安錦清笑嘻嘻,也不管裴蟬嫣是什麽想法,立刻又拖莊思柔下水。“恭喜莊嫔了,先前說了不大好聽的話,是我一時口快失言。還希望莊嫔莫與我這般的人物計較,往後繼續和平相處。”

莊思柔不免覺得頭疼,還得笑着大方的與安錦清搖頭,表示這種事情她絕對不會記在心上,以及她們一定能夠好好相處。這才讓安錦清沒有了更多的話。

妃嫔間被這突來的旨意鬧得心思百種,陸靜姝的心思則要簡單上許多。趁着中秋大封妃嫔的事情,她在最早的時候便已經知道了。

因為這是章延的意思,而章延在最開始便找到了她讨論這個事。其實她還蠻想說,這些事情怎麽樣都可以,可是她到底頂着皇後的頭銜,哪怕不樂意,也得替章延管好他的這些妃嫔才算是盡了職責。

在最初拟定的時候,章延便說不必列裴蟬嫣的名字,可将她放置在一旁,不用多管多問。她尚以為章延是有別的想法,章延反而直白的告訴她,裴家的事情還沒有過去沒有必要升她分位。

在其他人都能夠得到恩典升了品階的情況下,獨獨裴蟬嫣一人被忽略、被遺棄,這是絕對的、實實在在的、非常狠心的打她的臉。

即便很明白對于裴蟬嫣來說,這其實是一種怎樣的羞辱,陸靜姝亦沒有任何想要幫她一把的意思。

要知道,裴蟬嫣過得不好了,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值得她偷笑的事情。

陸靜姝以為自己并沒有高尚情懷還想着去幫這個曾經害過她的人。換句話來說,她并沒有下手整裴蟬嫣,都已經可以算是裴蟬嫣的幸事才對。

沒有對裴蟬嫣下手,倒不是陸靜姝準備放過她,而是裴蟬嫣目前為止,還算不上是招惹了她。

之前陸靜姝非常倒黴中毒,而讓裴蟬嫣趁機獻藥,從而升了品階的事情,在某種程度上來說裴蟬嫣是對她的利用。可從另一種程度上來說的話,裴蟬嫣獻出的藥方确實的救了她。

對方如果沒有招惹到她的頭上,她卻先對裴蟬嫣下了手,那樣她不但不占理,還容易吃了悶虧,甚至可能被裴蟬嫣将計就計利用。

陸靜姝既不想沒事找事,也不想自己作死,她想做一個“講理”的人。因而乍看起來,她對妃嫔們都十分的放縱。

至于莊思柔肚子裏的那個孩子,她同樣是沒有什麽興趣。

她如今皇後的地位很穩固,也不是自己生不出來,哪怕升了分位,莊思柔依然沒有撫養孩子的權利,根本就對她造不成危險。

本朝很講究嫡庶差別,不說莊思柔能不能生個皇子,哪怕是生了皇子,占了長子的位置也是一樣。庶出便是庶出,根本和嫡子沒有辦法比也沒有辦法争。何況,想要養殘養廢一個孩子,又太過容易。

如果說莊思柔的孩子能夠對她造成威脅,那只會是因為章延。章延的過分溺愛、放縱這個孩子,還繼續升莊思柔的品階,并給莊思柔撫養這個孩子的權利,這才有可能會對她造成威脅。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怎麽做都沒有用處。甚至該說她的地位,都不能夠說是穩固的。可,章延不會這麽做。

大封妃嫔的旨意宣讀之後,這中秋晚宴便快要走到尾聲。并沒有過去多久,宴席便散了。

·

章延親自送周太後回永福宮歇息。陸靜姝本也想去送,卻被周太後攔下,說她勞累了這麽許久,命她早些回去休息。

推卻不下,陸靜姝只能聽了周太後的話,乖乖的回去鳳央宮,沒有繼續堅持。同樣被周太後命了該早些回去休息的人,還有章逸。

章逸便站在離陸靜姝不過隔着一人寬的距離的地方,他很是溫順的應了周太後的話,沒有多說什麽。

章延、周太後、章逸、陸靜姝此時站在乾清殿外,在他們的身後隔着一段距離才是恭送的妃嫔們。

妃嫔們随着陸靜姝和章逸一起恭送章延和周太後離開,一直等到轎辇沒了蹤影,才敢起身擡頭。

陸靜姝尋思着自己也該回去鳳央宮了,但出于禮貌,應和章逸打聲招呼,便轉頭看向了站在離她并不遠的章逸。

并不明亮的燭光裏邊,素來因遠離俗世而頗有些飄逸出塵味道的章逸愈顯得不似凡人,竟有一絲遺世而獨立的意味。

他柔和的側臉線條,帶着五分秀氣五分儒雅。從來都盛于女子白皙的皮膚,在燭光的映照下,有了透明的意味。

大概兩世加在一起,她也是第一次這麽清楚的看過章逸了吧?陸靜姝不怎麽想得明白這個在她的印象裏從來都對世事不甚關心,或者該說對什麽都好似不怎麽關心的章逸,難道真的藏着那樣的秘密麽?

章延上一輩待她如何且不去提,他對這個嫡親的弟弟,卻是真的可以算得上千般好、萬般好了。其實這輩子,也是一樣的。章延對章逸,沒有什麽不同。

陸靜姝清楚的知道痛失親人的苦楚,便知道為何章延那樣努力的想要吊住章逸的命。等到章延得知真相時,他又将會是怎麽的痛心?

世事果真是有輪回麽?她前世所經歷的那些痛苦,這一世,似乎都要在那些加諸給她痛苦的人身上補償回來。無論是裴蟬嫣,還是章延,至少現在看來,大約都要去經歷她曾經經歷過的諸多苦痛。

陸靜姝已經默默的收回了視線,微微仰頭,對着天上的那一輪與前世無異的皎皎明月無聲嘆息。

耳畔卻傳來了一道溫潤純淨的聲音,“皇嫂的身體,可曾大好了?”

陸靜姝稍稍側頭,便發現章逸也順着她的視線,看了看天上的白玉盤,然後偏過頭,眸光純澈的望着她。

疏離一笑,陸靜姝又用同樣疏離的語氣回他的話,“多謝瑞錦王爺的關心,我的身子如今已經好多了。”說着,陸靜姝又想起來一件事,便道,“當初,卻該多謝瑞錦王爺好心讓藥,可惜一直沒有機會,皇嫂便在此暫先謝過。”

“本就算不得什麽大事,皇嫂大可不必如此,左右我們也是一家人。”

章逸挪開自己的視線,又似乎是調侃般與陸靜姝說,“如果皇嫂真的想要感謝的話,不若擇個好日子再讓臣弟品一回皇嫂煮出來的好茶水,便算是臣弟的榮幸了。”

陸靜姝笑了笑,“難得瑞錦王爺如此賞臉,倒教皇嫂覺得不好意思,卻不敢推辭。”

她倒是不想應章逸的話,可是不應,未免太過沒有禮矩,何況,應了也沒有關系,到時候扯上章延一起便好了。

等過會兒回過神,不免覺得章逸是故意的——看似簡單随意的關心她身體話,其實暗中引導她想起他讓藥給她的事情。

除非沒心沒肺而又不懂規矩,根本不可能假裝什麽都不知道,何況那麽多妃嫔還在聽着。是以必定要感謝上一番,如此章逸便可很自然的引出後面的話。

想到這裏,陸靜姝難免認為自己太過小心翼翼而又敏感得可怕。明明應該是一句十分随意的話偏偏她想出來這麽多東西,難保不是她在自作多情。

話題到陸靜姝算是應下章逸的話為止,陸靜姝與章逸分別上了轎辇,起轎之後又分別去往了兩個不同的方向……

圓月依舊安靜的照在這一方天地,無聲無息,無波無瀾。

·

章延将周太後送回了永福宮後,并沒有馬上離開。周太後似乎同樣有話想要和章延說,待回到卧房,便暫時将宮人遣下去了。

知道時辰已經不算早了,周太後沒有扯什麽其他的話,開門見山問章延道,“衛國公與李都護上奏之事,果真是那裴家少爺所為?”

“這事情大理寺已經查實,假不了。連裴寧自己,也都已經招供了。大理寺還往前查了過去,查到了更多……”

章延蹙眉,又道,“母後,朕如何都想不到,當年那個兩袖清風的裴相,現如今,已經變成這幅模樣。他僞裝得真的很好,如果不是裴寶林和裴寧的事情,朕大概不會輕易懷疑,也不會暗中派人去查證。”

“朝中确有不少拿着俸祿而不做正事的官員,但朕以為,裴相不是其中的一員。曾經,父皇在世時便說過,若非阿逸的身體不好,這位置本該留給他的。大概父皇并沒有說錯,朕确實不适合這個位置。”

手心手背都是肉,周太後聽到章延竟說出這般的話,知他心裏是苦悶到了極點,不由柔聲安慰。

“陛下已經做得很好了,人總是會變的,哪能時刻都看得清楚明白,如今能夠發覺,也不能夠便算得是錯。”

“哀家看着陛下這麽多年走過來,并不容易,陛下很努力,很認真也很盡心,譬如之前的水患和旱災的事情,陛下便處理得很好,百姓們都說陛下是明君。陛下該對自己多一些信心。沒有裴家,還有陸家可以支撐着。只是陛下暫時須得要辛苦一些。”

章延抿唇,終究笑不出來,只點了點頭,說,“母後早些休息吧,這會子時辰已經很不早了。”

周太後不忍嘆息,也說,“陛下也早些回去休息。”但看着章延離去的背影,到底越發心疼起來。

等到年輕的官員扶持起來了,一切便都會好轉起來,可推行新政,同樣不是一件易事。打天下或者守天下,從來沒有一個是容易的事情。

·

陸靜姝在宮女的服侍下梳洗好,都藥準備躺下休息了,夏川突然卻來請她出去鳳央宮內的小花園,說是章延在等着她。

于是,本來打算躺下休息的陸靜姝,不得不加上一件褙子,被夏川領着去見不知來了什麽興致的章延。

鳳央宮內的小花園,一方玉石圓桌旁,章延坐在那兒。在他旁邊的位置,同一色的玉石圓凳上還擱着軟墊,桌上擺着酒壺、酒杯、茶壺、茶杯以及一疊小巧月餅,還有一些小菜。

陸靜姝扶額,這還真的是……先準備得十分齊全了,然後章延才派夏川去請她出來的樣子。

夜裏有風便多少有幾分涼意,陸靜姝罩了一件褙子,倒是感覺不到冷。

章延看着還穿得很單薄,可陸靜姝沒有關心的問他冷不冷或者詢問他要不要添衣……又不是三歲的小孩了,連自己冷不冷,冷了要加衣服都不知道的麽?

附近零星挂着幾盞六角琉璃宮燈,月光太盛而使得燭光越令人覺得微弱。夏川很有眼色的領着宮人們退到外邊去守着,将這邊的空間都留給章延和陸靜姝兩個人。

陸靜姝瞧着章延情緒不大對勁,不問什麽,在放好了軟墊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好在兩個玉石圓凳離得算不得多麽近,陸靜姝才沒有感覺到別扭。

章延一直看着她走過來卻不說話,可那雙眸子裏邊,又似乎含着無限情緒。甚至該說,陸靜姝從裏邊看到了一絲沒有怎麽掩藏的……脆弱。

氣氛沉寂,坐下來的陸靜姝試圖緩解,掃一眼桌上擺着的吃食,便笑着問,“陛下怎的又起了這麽好的興致?這是要對花飲酒賞月麽?”語氣盡量顯得輕松。

章延臉上說不出來是什麽樣的表情,卻目光柔和,他看着陸靜姝的笑容,也笑了笑。他說話,可聲音有些發啞,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喝過酒的原因。

“沒有想到皇後會肯來陪朕……”他的語氣裏帶着不易察覺的落寞,“在乾清殿對着滿殿的妃嫔,到底沒有只對着皇後一人來得舒坦,朕便自作主張,繼續在鳳央宮內擺下了這一桌。”

對于章延這幅樣子,陸靜姝很不适應。這樣的帶着脆弱而又落寞的情緒,看起來很有心事的章延,幾乎要讓她聯想不起來曾經怎麽迫害過她的那個章延了。

或者有些事情不過是一念之間,一個念頭是發生在了這個人身上,一個念頭便可能是發生在另一個人的身上,比如上輩子的她和這輩子的裴蟬嫣。

這不單單是章延錯怪了人的原因,更因為他手中掌着的是生殺大權。要結果一個人的性命,有的時候真的太過簡單。

心裏冒出來這些想法,陸靜姝近乎以為自己是被章延蠱惑了,便馬上回轉心思,對着一碟子月餅,很認真的問章延道,“陛下,這些月餅,都是什麽口味的?”

章延本來心情郁卒,便想着許是看看陸靜姝,有她相陪會好上許多。可怎麽也沒有想到,好得真不是一般的快……一個笑容就近乎将她給治愈,她認真可愛的表情,也讓他的心情瞬間變好。

憂郁的心情沒有撐過一刻的時間,章延忍不住微笑起來,“在乾清殿內,朕瞧你一下就拿了五仁的口味,還吃得津津有味,便猜你是愛這個味道了。朕不愛吃這些甜食,便吩咐廚下為你準備了這一碟五仁的月餅,再沒有了其他的口味。”

陸靜姝一下子笑不出來了,她僵着臉,把這一碟的五仁月餅推到章延的面前,扯出一抹笑意看他,“陛下在乾清殿的時候都沒有怎麽吃月餅,這會兒正好可以一邊賞月一邊吃月餅,必定美妙非常。”

章延繼續微笑,沒有想到陸靜姝竟然注意到了他沒有怎麽碰月餅,笑意更深,滿口應了下來,“好啊,月餅朕也就能嘗嘗五仁的了,其他的味道,再下不了口。”

陸靜姝不忍仰頭望月,她覺得自己大概很難和章延好好的交流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