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緣起
裴寧剛剛才被賜死,裴蟬嫣求情不得,接着便被打入永巷,這事情怎麽聽都頗有些玄乎。
陸靜姝聽得這個消息,第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便問盈露一句,“為什麽?”話出頭方覺得很不妥當,馬上加了一句,“她是犯了什麽事了?”
盈露被陸靜姝幾乎是瞬間接上的一句“為什麽”給弄懵了,但聽到她的後一句話就又變得了然。
哪怕再怎樣,裴寶林都稱得上是救過皇後娘娘,而裴寶林突然出了這般的變故,卻不可能無動于衷。
只是,盈露對裴蟬嫣之所以被打入永巷的原因并不明确,沒有辦法給陸靜姝解惑,她唯有沖着陸靜姝搖頭稱不知。
陸靜姝不知道章延想對裴家做什麽,可從現在的情況看起來,怕是裴家兇多吉少。她想起了自己的前世,應該說那個時候的她和裴蟬嫣的下場差不多麽?
裴丞相雖然暫時沒有事情,但是沖章延就這樣動了裴蟬嫣來看,估摸着沒多久便要出事情了。若到了那一日,那便真的可以說一句“風水輪流轉”,只不過,她至少還撐了三年,而裴蟬嫣……
陸靜姝轉念又想到,皇家最顧的是面子,哪怕是再怎麽無理的事情都會編出人模人樣的理由來掩飾真相。
裴蟬嫣被升為寶林時,理由是獻藥方有功,這樣一個有功的妃嫔無聲無息被打入永巷,那必定是有十分冠冕堂皇的理由。
看來章延這次是準備将裴蟬嫣以假藥引邀功的事情給揭露出來了。陸靜姝想着又聯系起先前章延被下了春||藥的事,沖着章延這态度,估計查出來的結果和裴蟬嫣也有關系。
章延把這些都壓下來,推到中秋之後再一起處理,看來是在之前就根本沒有準備給裴蟬嫣任何翻身的機會。
前一世,她被裴蟬嫣坑害得那麽慘,可是這一世裴蟬嫣卻這麽快就一蹶不振了。世事無常,無常到讓陸靜姝再無法估計下一刻會發生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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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寧入了獄,三天之後問斬;裴蟬嫣被打入了永巷,半死不活。裴夫人先因為兒子即将丢了性命而悲恸得病倒了,更加上女兒莫名出事,已是徹底下不來床。
裴丞相本想着實在沒有法子就只能棄了裴寧,至少還有女兒裴蟬嫣在宮裏,裴家的富貴不至于完全成為過眼雲煙。可在自己的兒子出事後,緊跟着女兒也出了事情,便讓裴丞相不能不多想。
這麽久的時間,陛下待他一直信任有加,他雖在一些事情上過分,但到底沒有觸及陛下底線,便這麽相安無事的走到了現在。而今,卻是再也容不下裴家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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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琚不知道究竟是哪裏出了岔子,可他很清楚的感覺得到下一個要出事的人肯定是他。
裴夫人病倒在床,若是要逃走,那必定是個累贅。裴琚很輕易的下定了決心,不帶着裴夫人一起上路。
就在裴寧被定有罪、裴蟬嫣被打入永巷的當天晚上,臨近醜時,靜悄悄、烏壓壓的裴府裏有了很細微的響動。
從往日奴仆出府的小門內,走出來了一隊人馬。當頭是三個高大的漢子,中間護着一個中年男子,後邊又是三個高大的漢子。他們皆是一身黑衣,輕裝簡從,謹慎小心。
他們不過是剛剛從小門走了出來,馬上便被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的官兵團團包圍住了。熊熊燃燒的火把照得一衆人都忍不住眯起眼睛,中間的那個男子滿目驚悚,似不相信眼前的這一幕。
陳斯從官兵的後面走上前,對着中間的那個中年男子沒有什麽感情問道,“裴丞相,這大半夜的是要往哪兒去?”
中年男子解了臉上的黑色紗布,搖頭說道,“閣下卻認錯了人,我不過是裴府的一名小小管家,卻不知道尋我家老爺有什麽事情?”
陳斯依然是氣定神閑,略略挑了眉頭,“當然是找你們家老爺到牢裏談談情了。”他說着便往一側半轉了身子,他對着的那個方向,有另一人領着一隊舉着火把、壓着幾個人的官兵出現了。
裴府的管家看到這一幕,臉色劇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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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家幾乎是一夕之間便倒了。
先是裴家被抄家,與此同時裴丞相入了獄,只能聽候問罪發配;裴丞相的嫡子等候問斬,再無人能救;裴丞相的嫡女被打入冷宮,不明生死。
變故來得太快太過洶湧,很多事情聽起來都欠了交待。裴寧如何尚且有理有據,而裴丞相和裴蟬嫣的變故顯然令大多數的人費解。
裴家被抄家的當日,裴丞相罕有的沒有上早朝。其他朝臣們不知情的都沒有想到會有這麽一個大的變故,畢竟中年喪子,便已經是大痛了。
當章延命了大理寺卿将諸多裴丞相貪污*的證據拍到衆人的面前時,不少臣子都為自己狠狠的捏了一把汗。
這些人裏邊,多數是平時和裴丞相有所來往又或者是來往甚密的,也有喜歡讨好奉承裴丞相的。很少的人還能夠穩穩當當的站着,問心無愧。
“朕一直以來信任無比的臣子,卻背着朕犯下了諸多的錯事、壞事,真真是令朕甚感心寒。”章延滿臉的悲恸,非常情真意切的與諸位臣子痛訴着自己此時的痛心。
“先帝将大啓托付到朕的手上,朕辜負了先帝的信任,辜負了先帝的期望,朕愧對這個位置,更愧對于先帝。”
“定是朕懶怠了朝政,太過寬容慈悲,才會讓裴丞相都犯下這樣的大錯。先帝臨終之前,曾與朕道,裴丞相是個可以信任的。可是,先帝的信任,朕的信任,他都辜負了。那麽你們呢?”
“你們都是朕信任着的臣子,你們又可曾是對大啓忠心不二、為朝廷盡心盡力?”
章延長舒一口氣,眼睛有些泛紅,“朕希望你們都能夠助朕一臂之力,讓大啓走向繁榮盛世,朕需要你們。”
下面原本以為會因為和裴蟬嫣有牽扯而倒黴的朝臣們,在聽到章延的這般話的時候,便稍微有所放松。他們恨不得立刻就和章延表了忠心,因而等到章延話音落下後,馬上響亮地三呼“陛下聖明”了。
于此時,裴家被抄家,裴府還活着的人面臨被流放,也幾乎成了既定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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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延下了早朝沒有回宣執殿,而是直接去了永巷。他命了宮人将裴蟬嫣從永巷內提了出來,同時又命了宮人将陸靜姝以及一幹妃嫔都請了過去。
等到章延到達永巷的時候,外邊已經站了不少的妃嫔了,其中被簇擁着的,則是皇後陸靜姝。小太監的傳報讓她們立時皆跪拜了下去,向他請安。
章延輕抿唇角,神色較早朝時也并不見半分的放松,上前親自扶起陸靜姝再免去了一衆妃嫔的禮。
帶着陸靜姝在小太監準備好的并排的兩張太師椅坐下,章延微擡下巴,平視前方。那邊夏川已吩咐了大力太監,道,“帶上來。”
裴蟬嫣不過是在永巷裏面呆了還不到一天,整個人卻全然沒有了往日的光彩照人。雖模樣頗惹人憐惜,但看起來再也不像是那個美貌至傾國傾城的人了。
她發髻淩亂,臉色很難看,兩眼紅腫到只留下一條細縫,而她的眼底又是青黑一片,大約哭了一整夜沒有合眼。
她身上穿着的是平日裏的衣服,雖然不夠華貴,但肯定也不會差勁,可此時,只剩下了灰撲撲的感覺。
大力太監将裴蟬嫣押了上來,她看起來沒有半分要反抗和辯解的意思,好像是就此認了命。
她跪伏在地上,低垂着頭,大概是說不出來請安的話,所以對着章延和陸靜姝還有一衆妃嫔唯有沉默。
妃嫔們有的在看到裴蟬嫣這幅樣子的時候,驚訝得掩住了口鼻;有的冷眼瞧着,只等看戲;有的則是目露同情,卻不知道是否心生了憐惜;還有的則是沒有什麽表情,不大在意的模樣。
陸靜姝對着現下狼狽至此的裴蟬嫣,腦子裏不斷翻騰着的是往昔的記憶。曾經她也這麽狼狽,而那個時候高高在上的、站在章延身側的人便是裴蟬嫣。
現在再回想起那些過去,已沒有了初時的怨恨,大約是因為她覺得自己真的見識到了所謂的輪回,報應不爽。
她轉頭看了一眼章延,章延并沒有看她,可暗地裏卻伸出了手迅速的握了一下她的手掌,仿佛是要她安心。
陸靜姝再轉過了頭,和章延一樣目視着前方。章延遞給夏川一個眼神,對方便開口對着跪伏在地上的裴蟬嫣說道,“寶林裴氏,你可知罪?”
裴蟬嫣無言跪着,沒有給出任何應答,她兩眼無神盯着地面,心裏生不出任何的想法。夏川的字一個一個進入她的腦子裏,她給不出一丁點反應,她甚至快要拼湊不出來這句話的意思。
即便沒有得到裴蟬嫣的任何回答,夏川臉色不變,不帶任何的感情,把話繼續說了下去。早在夏川開口的前,周遭便安靜得很,這會兒更是靜到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了衆人呼吸的聲音。
“寶林裴氏,你在初初入宮、尚為禦女之時,便曾經蠱惑寶林孟氏與你一起媚惑陛下,你可知罪?”
“寶林裴氏,你在上述事情未遂之後,借着獻藥方一計,欲借此表忠心、博聖寵,而撒謊須以人之鮮肉為藥引,可确有其事?”
“寶林裴氏,你将自己的人安插在莊嫔的居處廚下中,趁着陛下去探望莊嫔時,命宮女用摻了媚||藥的水浸泡、清洗餐具,可有假?”
“更有甚者,在事情暴露、而又沒有成功的時候,你欲圖将事情嫁禍給婕妤安氏,只因你們曾有過節,可是如此?”
夏川這麽一連串的指證,讓不少的妃嫔都連連倒吸冷氣。
第一條,其實很有些牽強,但是硬要扯的話,也可以說是那麽一回事。
第二條,簡直是要把人給吓傻了。人的鮮肉做藥引?這也可以的?難道裴蟬嫣是割了自己的肉麽?要不是被發現,那豈不是……想想要是真的喝了用人的血肉熬出來的湯藥,不得嘔個半死?
第三條,簡直駭人聽聞!她竟然有那個膽子讓人給陛下下媚||藥,真真是要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麽幾條加在一起,讓一些妃嫔覺得徹底被颠覆了想法。有過去和裴蟬嫣走得近的妃嫔,想到自己也許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就被給她利用了,後怕非常。
安錦清這會才知道自己差點就成了裴蟬嫣的替罪羔羊,恨不得立時大罵她一場。可礙于章延和陸靜姝在,到底不敢放肆,便就這麽憋着一口氣。她将視線投到裴蟬嫣身上的時候,只有滿滿的恨意。
眼睛滴溜一轉,安錦清又想到了什麽,立時訝然道,“天吶!裴寶林竟然做出這等子事情……莊嫔有了身孕,頭三個月最是胎氣不穩的時候,要是……保不準動了胎氣。萬萬沒有想到,裴寶林竟然是這樣的蛇蠍心腸的人物!”
陸靜姝看了安錦清眼,可沒有說話,章延也沒有說什麽,安錦清便知道自己雖是這麽貿貿然開口,但并沒有事。其他妃嫔見狀,不少人都符合了安錦清兩句,一時間又有些鬧哄哄。
相比之下,跪伏在地上的裴蟬嫣平靜得反常。她在身上連一個細微的動作都看不到,她一開始是什麽樣的姿勢,到了這個時候還是保持着那個姿勢,沒有變過。
她好似在十分緩慢的消化着夏川的話,良久之後,身體輕顫,觸碰着地面的手指曲了起來摳着地面。
裴蟬嫣緩緩擡起了頭,她望着居高臨下的章延和陸靜姝,臉上全是嘲諷。她笑了起來,笑容充滿了凄美、絕美之感,可惜無人欣賞。
“罪妾無話可說。”她開口,聲音嘶啞難聽,硬生生擠出來這個幾個字,語氣裏卻充滿着倔強和不屈服。
只這麽幾個字,裴蟬嫣重新低下了頭,似乎不想再說什麽。就在衆人這麽以為的時候,她剎那間複迅速的擡起頭,布滿了血絲的一雙眼睛大大的睜着,看着分外的吓人。
她的表情非常猙獰而可怖,連最後的那點凄美感覺也徹底消失不見,她再次張口,聲音更加的嘶啞,更加的難聽。
裴蟬嫣便用這麽嘶啞難聽的聲音,沖着章延和陸靜姝吼道,“我裴蟬嫣要詛咒你們,我詛咒你們……”
“唔……嗚嗚……”
詛咒的話還沒有說出口,裴蟬嫣已經被反應敏捷的兩個大力太監給堵住了口鼻,擒住了雙臂,只能發出一點嗚咽的聲音。她的眼睛裏射出來怨毒的視線,于是連眼睛也都被蒙住了。
陸靜姝臉色始終平靜,可在看到裴蟬嫣面目猙獰想要說出詛咒的話時,仍舊忍不住輕顫了□子。
這麽不甘心、充滿怨恨的一個裴蟬嫣,真的太像前世的她了。當裴蟬嫣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說着她的父親、母親、哥哥、妹妹都怎麽慘死時,她差不多也是這樣的反應吧。
手心再次傳來溫熱的感覺,陸靜姝沒有低頭去看,也知道那是章延又伸過來了手給她安撫。
陸靜姝真不知道他是怎麽感覺到她的情緒的,每次都能夠在很準确的時候給她一點安撫。嗯,雖然,她不大需要來自他的安撫。
章延終于正眼看了看被大力太監鉗制住的裴蟬嫣,他神色凝重,聲音低沉,說,“裴丞相為了大啓做出了諸多貢獻,雖臨到最後走上了歧途,但亦不能夠掩蓋其曾做出的貢獻。”
“今日身為裴丞相嫡女的你做出了這等子事情,罪不容誅。朕便看在裴丞相的份上,且賜你毒酒一杯,留你一個全屍。”
不知是不是因知道自己死期将近,裴蟬嫣大力的掙紮着,不斷發出嗚咽的聲音,又似乎還有什麽話想說。
章延說完卻并沒有命宮人将裴蟬嫣給帶下去,反而是遣退了其他的妃嫔,只留下了陸靜姝。跟着,其他的宮人也都被遣了下去,這一片地方,獨獨剩下了章延、陸靜姝,兩個大力太監和章延身邊的大太監夏川。
章延站了起來,往裴蟬嫣面前走了兩步。他站在裴蟬嫣的面前,聲音清冷得恰如嚴冬寒雪。
“三年前,你是否曾經找了一群土匪流氓,欲圖取了皇後的性命,只因為你覺得她搶了你的鋒芒,還可能成為你登上後位的阻礙?”
“而很讓你覺得可惜的是,這些人沒有成功。他們把人給追丢了,并沒有能夠完成你交待給他們的任務。”
“更讓你覺得怨恨的是,皇後竟還因此誤打誤撞碰到了朕,甚至還救了朕。你心有不甘,認為如果不是皇後的運氣好,不會坐上這個位置。”
“可是裴蟬嫣,你知道嗎?皇後的這個位置,只可能是她的。所以,在朕知道這些事情的時候還願意留你一個全屍,你就應該偷笑了。”
章延的一席話無疑成為了壓死裴蟬嫣脆弱神經的最後一根稻草,她以為這個秘密是随着她一起深埋地下,再沒有別人知道……
為什麽,為什麽,他竟然會知道了?裴蟬嫣呆呆愣愣的想着,已經不知道掙紮,她幾乎癱軟了身子,渾身再沒有了一絲的力氣。
跟着章延一起站起來,并且就站在章延身後側不遠處的陸靜姝在聽到這番話的時候,震驚不比裴蟬嫣小。
之前她都以為那不過是一場偶然,運氣不好罷了,竟然是裴蟬嫣謀劃好的,想要取她性命的麽?
前一世的她逃過了來自裴蟬嫣這一劫,卻掉到了來自章延的另一場劫難裏面,同樣丢了性命。真相竟然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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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靜姝好半天都沒有能夠反應過來那個令她震驚無比的真相,她回到鳳央宮後便始終都呆坐在窗戶旁,不言不語直坐了一個多時辰。
她想到章延是被人追殺,而她竟然也是被人追殺。他們都是被人追殺,為了逃命然後撞在一起,倒真的很符合孽緣兩個字。
許多從未曾預想過的真相一點一點被剝開了,而當知道了這些後,又覺得還有更多的秘密沒有被發現。
陸靜姝恍惚,她隐約有了新的猜想。她覺得自己一直以來應該是遺漏了很重要的事情,她從來沒有察覺過,所以從來都不清楚。
哪怕想要弄明白究竟是什麽被她不小心給遺漏、遺忘了,可是陸靜姝卻怎麽都想不起來。真的想不起來,她好半天才放棄,同時也徹底消化了那件事。
裴蟬嫣馬上就要死了,她也沒有什麽可計較的了。等到裴蟬嫣死了以後,和裴蟬嫣有關的無論是過去還是将來,便都要煙消雲散了,計較好像也沒有了用處。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下的事情付出代價,陸靜姝忍不住晃了晃腦袋,佛家所說的因果輪回,就是這麽一個道理嗎?
腳都坐到發麻,想通透了的陸靜姝才準備起身離開窗邊。
阿苗和阿禾上前來扶她,聽到陸靜姝說腳有些發麻,便蹲□子替她揉着發麻的小腿。她們知道大概還發生了什麽事,可并沒有在這個時候多嘴。
這個時候差不多裴蟬嫣也上路了吧,陸靜姝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暗暗想道。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還是盈露,從外邊急匆匆的進來了,嘴巴裏還着急的喊着陸靜姝,“永巷走水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世的很多秘密,要逐步揭開了,同時,還會發生很多新的事情~萬萬沒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