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節
可而高興,同時又對這樣的認可并不自信。他覺得林決是在說場面話,對于他們這樣功成名就的精英而言,沒有可能也沒有必要對他這樣的小人物感同身受。
察覺到他的低落,林決又照着家長裏短的路子繼續深挖下去,“你去燕城以後,外婆這邊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資金上,你的這個資助項目還可以一直延續到你本科畢業為止,如果還準備繼續讀研究生…”
“謝謝你,林先生。外婆會和我一起去燕城……”稍微有些越了界的關切令柯為産生莫名的不适與恐慌,顧不上禮貌與周全,出言打斷林決。然而他所說的內容,似乎讓對方十分驚訝。
“什麽?外婆也一起……對不起,我接個電話……”
“您請便。”
“你說什麽?什麽叫數據庫被黑了,人也跑了?除了嚴峒的密鑰,不是還有聯合加密系統嗎?項目組的別的人呢?都是吃幹飯的嗎?”
“失聯?有哪些人失聯?”
“他媽的!柳逢生憑什麽!”
“燕城理工大,對,燕城理工大那個名額我沒給他,我就知道他是替柯為要的……”右手握拳,狠狠砸在走廊的牆壁上,“兩個小兔崽子,怪不得、怪不得……早就打定了主意想跑……”
“什麽威脅信?寄給誰了?攝像頭被嚴峒發現了?當時沒有拆除嗎?”
越聽心越涼,最後連電話是如何挂斷的都不知道。林決站在觥籌交錯燈紅酒綠之外,産生了一瞬間的恍惚。
他從接觸嚴峒開始,就在防着這匹喂不熟的狼,但為了項目進度和追求速度,他一直在安全與效率之間做着艱難的平衡。他以為柯為是一個最好的軟肋,一個不良于行的外婆,一個能留在這座小城永遠的負累。現在柯為告訴他,這個軟肋也可以拖家帶口地徹底走掉。他哪來的錢?他們哪來的錢?!
不行!他不能讓他們走!
他留得住柯為一次,就留得住他第二次!
出發前的一個星期,外婆走丢了。柯為急得焦頭爛額,這兩天他忙着收拾東西,聯系燕城的療養院,準備各類瑣事,護工不在的時候,對外婆疏于照顧。一轉眼人就沒了。
報了案,登了尋人啓事,去派出所調監控……試了所有法子,都找不到!
最後是郊區的一處派出所給他打的電話。
“老人家記性不好,家裏人怎麽不看着點!家住城南,婆婆能跑到城北來,這中間遭了多少罪啊!七十多了,有個三長兩短,小夥子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爸爸媽媽呢,怎麽就你一個人來?”
“家裏只有我和外婆。”
正做着記錄的民警停頓片刻,語氣緩和了許多,“一個人啊,照顧不到的地方,請人看着,平時呢,自己也最好多留心,這種情況的老人啊,一定要平時多注意。送到專業的機構去倒也是個辦法,啧,但是現在這個世道呢,唉……”
柯為握着外婆的手,去看她一雙灰撲撲的布鞋。老人身子骨倒算硬朗,可膝蓋有些老毛病,站得久了,走得久了,撐不住。坐在椅子上也會不自覺地打着擺子。
那輕微的、晃動的幅度,讓柯為瞬間濕了眼眶。
“我們小為上學去啦!長大啦,上學去啦!”把柯為當成了來找他的同學,沒說出的後半句話是“明天再來找他”,去年還能說清這句,今年就只講得清一半了。
“不過我們這兒地方小,倒也還好,像燕城、滬市那樣的大都市,每年多少這樣生了病的老人,走丢了,就再也找不回來!那裏三環外三環,別說老年人,我走着都暈……”
柯為把外婆的手抵在額頭上,感受那粗糙的手掌傳出的源源不斷的溫熱,坐在椅子上,躬下了腰,把臉藏進陰影裏。
“你不去了?明天不走,快開學了,票更不好買了!”嚴峒以為他是臨時有事,準備說服他大局為重。
“我說不去了。”
“什麽意思?”
“我不去上學了。”
“你開什麽玩笑!柯為!八十萬!我為了你準備了八十萬還不夠嗎!燕城理工大學計算機系,還不夠好嗎?!”
“不好、不好!”印象中大概還是柯為第一次發怒,“你為什麽改我志願?”
怔了一下,嚴峒很快平複心情:“柯為,說話要講證據。”
“除了你還有誰?”
“我他媽怎麽知道是誰?!”
“剛剛還沒有證據,現在有了。”說着話,柯為卻有些神思恍惚,仿佛是被機器牽扯着肌肉開口:“志願被修改的事情,我沒跟你說過,正常人難道不該先問一下嗎?”
嚴峒一驚,千算萬算,卻在這裏出現纰漏,他都等着下一句話用升學率為由,把這一切操作推給學校。這樣虛無缥缈的一個假設,根本沒辦法被驗證。
“我聽你們班主任說的,我去問過他。”
然而柯為的憤怒只是昙花一現,質問脫口而出後便失去了追究真相的動力。孰是孰非又怎麽樣?難道誰肯提供能讓自己坐牢的證據,就為了來幫助他的人生回到正軌嗎?
“反正…我不去了……再好也去不了…外婆去不了,我也去不了,我早知道是這樣的……我早知道的……”柯為并沒有明确地說他早知道什麽,也許他什麽都不知道,只是隐隐約約覺得自己的人生不可能順利,幸運永遠都不會降臨到他的身上。
期望越大,結果就越會是痛苦、痛苦、無盡的痛苦……
“那邊療養院都已經聯系好了,專業的護工,24小時的看護,不比現在的情況好嗎?就因為前兩天外婆丢過一次?不是找回來了嗎?而且這不是更能說明,就算你在她身邊,也未必能給她最好的照顧?去燕城,每周去看她,不是和你留在這裏是一樣的嗎?”
“不一樣、不一樣、不一樣……”柯為只是喃喃地重複。
“你難道要再讀一年?”
“不讀了、不讀了、不讀了……”
“不讀書,你以後怎麽找工作?不工作,你拿什麽生活?!”嚴峒被他的頹喪所激怒,柯為的思維模式走向了一個他完全不能理解的方向。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見柯為完全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嚴峒把他從地上扶起來,輕聲勸慰,“那我們帶着外婆先去試一試,哪怕試一周、一個月?我們和外婆住在一起,請人來照顧,和你在家裏是一樣的,嗯?起碼去學校報道,至少做個保留學籍,好不好?”
考慮到外婆的情況,不敢坐飛機,坐的是高鐵,護工一起跟來,加了些錢,暫時權作出差。
然而外婆卻再一次走丢。
雖然這次通過廣播尋人找到得很快,柯為卻再也受不了這種打擊,當場崩潰。
高鐵站人太多了。
整個世界都很擁擠。
“嚴峒你走吧。”眼神裏是平靜無波的一片死寂,“或許我就是逃不開。”
“柯為,你別自暴自棄!”
“不要替我做選擇了!不要逼我上進!不要教我做‘對’的事情!我受夠了,我真的受夠了,你走吧。”
曾經把他從泥潭與深淵裏拉出來的劉春的一番話,現在又被他原封不動地踹回泥潭裏。
嚴峒站進了預備檢票的隊伍,再也沒有回頭。
他所熟悉的柯為不在了,被他的自作主張徹底地毀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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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的陪伴,今天的直播就到這裏!”按照新手指南中的要求,柯為在屏幕中露出的半邊臉向一旁輕輕擺動,嘴角抿出一道乖巧的弧線。他做得很笨拙,畢竟在過去十九年的時光裏,他一直在努力地掩藏自己。而今陰差陽錯,竟然要靠自我展示為生。
林決簽了他,基礎的保底工資足夠他勉強維持生計,而這遠遠不夠,所以他還要為林決做一些別的事情。
這算一種自我出賣嗎?
柯為不知道。
很長時間裏,他都處于一種麻木與迷醉之中。
林決說他漂亮,林決說喜歡他。
“要我幫你嗎?”托起了他的腮,如情人般溫柔纏綿地詢問,屬于另一個男人的陌生的氣息與他的呼吸彼此交彙,他盯着林決熾熱的雙眼,流露出一種極為無辜的茫然。
“怎麽……幫?”
林決沒有說,他們都明白。
那天晚上林決走後,柯為坐在外婆的床邊久久地盯住自己的指尖。
人這一生要學會很多東西,可為什麽這其中甚至要包含失望和放棄?他隔着一張毛巾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想起很多記憶的碎片。
第一次點開色/情網站,第一次抽煙,第一次縱欲,第一次出賣身體……還有一個輕得像花瓣似的吻。
方易那個愣頭青,虎頭虎腦地撞了一下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