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在那個特殊年代 12

洛文元夫妻原本是首市醫院的醫生，十多年過去，年近七旬的他已經直接過了退休年齡，回來後，政府不僅發還了當初被收走的房子，還補償了一部分工資待遇，家裏一下寬裕起來，雖然剛回來，需要置辦的東西多，花銷也大。

遠在邊疆那邊洛正揚夫妻回來的比較晚，洛飛前兩年已經入伍，暫時回不來，雖然有全家團圓少了一個，略有缺憾，但比從前距離團圓之日遙遙無期的情況，自然要好許多，一家人都十分興奮。

這些年有洛薇這邊給寄過去的物資，洛正揚他們那邊過得也還不錯，雖然活還是要幹的，但處境好了許多，幾人的身體也養得比較好，洛飛還有機會入伍，在這個年代，能夠入伍是件很難得的事。

雖然在自家人都回城後，洛正揚夫妻對當初送洛飛入伍的決定有點後悔，畢竟他們回來後，就做回原來的工作，級別還給提了提，在首市這邊，自家人脈多，想照顧下子女，并沒什麽難度。

洛薇拒絕掉家裏想為她找份工作的提議後，就開始搜集市面上的高考書籍，擺出一副要努力學習的架勢，二十二三歲的人了，不尋思着工作和終身大事，不務正業的說要準備考大學，家裏的幾個長輩其實并不怎麽贊成。

可惜，不管是這些年來，已經習慣她的強勢，以及做事很有主見的風格的洛文元老兩口，還是剛與分開多年的寶貝女兒團圓的洛正揚夫妻，都不忍提出反對，也就只能随她去了。

洛薇知道，憑她這些年在農場學到的那些東西，以及不意無意間結交下的人脈，原主回歸後，這輩子只要不出大錯，一輩子都穩，但她更知道在後世學歷的重要性，考個好大學，有個好學歷，原主的人生就不止多出一個選擇，比她在這時找個眼下看着光鮮的工作要實惠得多。

至于終身大事，在老一輩人眼裏，她的年齡是有些大了，可因為時代造就的種種原因，她這個年齡未婚，甚至還打算上幾年學後再考慮找對象的事，其實并不算出格，原主本身的性格是有些問題，可那些艱難的時期已經過去，受這十來年的記憶與生活經歷影響，她怎麽着也不至于再落到受人鉗制的地步。

所以，無論是在上個任務中，還是這個任務裏，洛薇都沒想過在愛情婚姻這件事上影響原主，在她看來，這是件很私人的事情，要比親情、友情更慎重，需要原主自己來，當然最後選擇的結果怎樣，也需要她自己承擔，她能做的，就是為原主打好根基，強大自身，讓她擁有無懼未來任何風雨的強大底氣。

返城半年多的時間，國家突然下達恢複高考的通知，引來全國上下一片沸騰，首市自是第一時間就傳遍這個消息。

這個形勢走向，跟洛薇早前跟他們說的‘推測’一樣，于是洛家人只能懷着複雜的心情任由洛薇興致勃勃的備戰高考，一想到高考還有半年，上學還有四年，簡直讓他們操心到睡不着覺，卻又拿她無可奈何。

家裏有四個長輩寵着，高考的複習工作進行的很順利，洛薇成功以高分被錄取為高考恢複後的首屆大學生，錄取學校是家裏給選擇的首大。

既然決定要上大學，洛薇就打算認真對待，沒想過自己曾讀過後世的博士，就小看現在這個年代的大學教育，她選擇的專業是首大古漢語文學專業，洛家人也都十分贊成，認為女孩子學點文學專業，将來打個安穩的工作，一輩子都妥了。

至于家傳的中醫學，她不僅盡得家傳，還從農場中的另一位擅長針炙的中醫聖手那裏學到許多，而洛家的家傳則更擅長摸脈開方，集兩家所長，她在中醫方面只是經驗不足，理論知識方面卻是比誰都不差了。

首市大學距離洛家很有一段距離，坐公交需要一個多小時，每天來回不方便，再加上以洛薇的身手與能力，住在學校裏，周末回家一次，洛家人就是有些不舍，倒沒什麽不放心的。

當洛薇做好去上大學的準備時，遠在湖省的孫家則是一片愁雲慘淡，農場裏有門路的，都已經相繼離開，沒門路的，有之前交好的同在農場的老夥計，回去後給搭把手，也等來了返城通知。

剩下這些，基本都是真正犯過錯，品德有虧的，洛薇當初接收這些人，向隊裏提出的關鍵條件就是要所有人的詳細資料，給每家都立有檔案，別的可以不公開，因為什麽名頭被送來，卻是要公開的。

大家在一起時，嘴上不說，誰家是什麽情況，其實心裏都有數，那些直到高考恢複都接不到回城通知的，心裏都急得不行，八仙過海，各施招數，可惜能成功的到底有限，孫家就是想方設法聯系所有親朋故舊，都沒能成功離開的典範。

好在這時高考恢複的消息傳出，一家子立刻都将希望放到當初學習成績挺好的孫紅兵身上，甚至為此還讓他不用去上工，專心在家複習。

只是湖省這邊得到消息本就較晚，這偏僻縣城鄉下裏的深山農場，獲知消息的效率就更低了，複習時間有限，匆匆去參加考試的結果就是顆粒無收。

确定沒考上，孫家人先是覺得不可置信，之後便是非常的失望，看到孫紅兵本人也失魂落魄的樣子，倒不敢當着他的面指責抱怨，好不容易看到了回城的希望，若讓他們放棄，不僅孫紅兵不甘心，孫衛陽夫妻也不甘心，甩掉之前談的對象，一心等着哥哥能帶她回城的孫紅星同樣不甘心。

所以全家一致決定支持孫紅兵繼續考，洛家走後，農場也逐漸變得不複之前那井然有序的樣子，原本的那些嚴格的規章制度漸漸名存實亡。

在這樣的環境中，原本孫家是可以發揮自家的特長，去鑽鑽空子，只是一家子都将目光放在返城上，根本不屑留在這深山農場裏，自然也就沒用心經營。

等到屢戰屢敗，不得不承認想要回城，對他們一家來說，是短期內實現不了的目标，想要在農場占個好位置時，他們才發現，農場已經過了剛被交接的那段混亂時期，公社與大隊、小隊的人，已經與城裏派來的人，以及原本農場中的人劃分好了各自的地盤。

一個蘿蔔一個坑，孫家已經沒有機會再去争取管理層，甚至連輕松些的活都争取不到，而管理秩序發生改變後，一個最直接的改變就是，作為最底層的農場員工，需要幹更多更辛苦的活，得到的報酬卻遠不如洛家在時。

孫家抗議也好，憤怒也罷，都無濟于事，離開農場，他們将無處可去，農場少了洛薇，安全再次成了問題，山裏的野物時常出沒，農場縱然成立有防衛隊，也經常有防不住的時候，這也使得農場裏人心惶惶，只能抽調更多的人手進行巡邏。

可大量的青壯被抽去防衛隊了，農場裏的活卻不會少，只能都壓在剩下的農場基層人員身上，勞動強度大增，讓孫家人大感吃不消。

而這麽一個規模不算小，已經建設得十分完好的農場，在這物資匮乏的年代，絕對是塊肥肉，上面怎麽也不可能輕易放棄，他們這些農場人就走不掉。

沒有清靜的複習環境，每天還要面對精疲力竭的家人那殷切的希望，壓力很大，負擔很重的孫紅兵縱然在第二次高考中，能夠成功考進一所中專，已經是仗着他的學習基礎還算好的優勢了。

只考上中專的結果，孫家人雖然也覺得有些失望，到底是欣喜比較多，這讓他們再次清晰的看到了回城的希望，最不甘心的倒是孫紅兵自己，他向來自視甚高，第一次沒考上，他還能安慰自己是因為他得到消息晚，複習時間短。

可這一次，足足有半年時間複習，仍然只取得考上中專的成績，對他來說，無疑是個打擊，可他更清楚的知道，無論如何，他也就只能去上這個中專了，家裏再沒有能力供養他再複習一年，讓他有機會去争取更好的大學了。

背負着全家人的希望，去地區上完三年中專，臨分配工作時，孫紅兵的檔案被發回麻林縣的白果公社，接收單位是位處抱山大隊隔壁的王家河大隊。

這個結果不僅是孫紅兵難以接受，消息傳來，孫家人也完全無法接受，他們全家咬牙供出來的中專生竟然被分配回大隊裏做個閑職。

要知道這年頭，中專生也是很稀缺的人才，大多都被留在城裏的各大工廠或單位，再不濟也能進公社當個有前途的儲備人才，被分配到大隊，跟被下放也差不多了。

可是當孫衛陽夫妻看到派遣證上的簽名，滿心的怒火就跟被澆了水似的，臉色一下變得灰白。

那個名字，孫家人都很熟悉，那人曾是他們的鄰居，兩家相處得很好，孫紅兵兄妹小時，還經常在人家家中借吃借住，兩家關系十分親近，後來運動爆發，對鄰居家很熟悉的他們就舉報了對方，說他們家有海外關系，有通敵叛國之嫌，後來雖然沒搜到什麽證據證明那家人通敵，卻的确搜到幾封海外親人的信件。

為了不連累子女，那家的老人認下所有名頭，因年邁體衰，沒等到下放，就被鬥沒了，兒女的工作生活也都受到不小的影響。

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多年後，孫紅兵的畢業分配檔案落到對方手中，沒在檔案裏動手腳，已經算是人家寬容大度，不跟小輩計較，想要鬧，經過這幾年十分艱苦的勞作後，已經變得有些麻木的孫家人已經失了心氣。

曾經充滿希望與鬥志，意氣風發的年輕人，經過生活的層層盤剝與打擊，最終逃不過被生活磨滅棱角的命運，帶着一家人去了陌生的王家河大隊，滿懷不甘，卻一輩子都沒能跳出這片崇山峻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