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謝謝

魏準屏住呼吸,

手心因為過度緊張滲出微汗,脖頸後也滲出汗,淌上前兩天剛做的紋身上,

刺痛。

“他現在的狀态是挺危險,你送他來的時候,人倒是清醒,但我跟他對話的感覺……他精神繃得太緊了,被人罵一句可能都會想不開的狀态。”

昨晚,在把趙宇峰和李青叫進辦公室後,林封這麽跟他說。

眼前人并沒有動作,

為了顯現一切不是那麽虛假,在場的幾位專業演員開始調動氣氛,熱絡跟導演和制片人交流起來。

趙宇峰笑着催促:“小洲發什麽呆呢?太高興給樂傻了?”

魏準伸手去觸玻璃杯沿,覺出水涼了。

他有些生硬的愣幾秒,反應過來後從旁邊拿來自己的杯子,重新倒一杯熱水。

許淨洲這次接過熱水,擡眼看他。

魏準收回手,

他錯開目光,沒能做到和這個人對視。

“韓總的生意快上市了,加上這個,你們倆就是四喜臨門,不如現場再求個婚?就是五喜臨門了!”旁邊有人慫恿。

魏準幫身邊人夾好菜,說:“求婚可不是那麽随便的事。”

許淨洲愛吃土豆、魚丸,尤其愛吃花生。

他這邊夾,許淨洲那邊悶聲不吭埋頭吃,像是适應了這種環境。

後來這群人又聊什麽,許淨洲沒認真聽。

他正在吃的時候,聽到身邊男人壓低聲音,湊到他耳邊:“小洲,你不是一直想住個江邊房?再養只薩摩耶的布偶?”

許淨洲偏頭看他。

“正好哥哥最近生意不錯,我幫你置辦好了,你想搬過去嗎?”男人眼底有光,“如果你想,我這兩天請假,專門幫你搬家。”

許淨洲笑了笑,“好。”他也從盤子裏夾了塊豆腐過去,眨眼,“你吃。”

魏準揉他的頭,沒說話。

許淨洲酒量不好,一直在喝水。

後來有人敬酒給他,一概都被男人擋回去,護他像是護小孩似的,連魚肉裏的刺都恨不得幫他挑揀幹淨,再送到他盤子裏。

許淨洲吃了很多,抽紙巾的時候瞥見身邊人拿起手機,

“小洲,你先吃,我去接個電話。”他話音一頓,似乎想到什麽,再開口時帶着哄人的腔調:“哥哥最近工作忙,如果是去處理工作,可能暫時回不來,也就沒辦法送你回去。那今晚就先讓經紀人送你回去,好不好?”

許淨洲咬着筷子,清透眼底望見了底,

“好,”他說:“你去忙。”

·

關上酒店門的一瞬間,

魏準抖着手從兜裏拿出口香糖塞嘴裏,蹙眉嚼了半晌,又忍不住惡心跑去衛生間。

他接了電話,開免提:“誰?”

“魏準?你人在哪,我有急事找你!”宋淋的嗓音從電話那邊冒出,吃驚到連嗓音都飙高幾個度,“你他媽真是瘋了!”

魏準說:“我在餐廳。”

“這不是屁話你助理告訴我了,我問你在餐廳哪?”宋淋說:“聽着聲音你是在衛生間?等着我現在就過去找你,”

魏準說:“你來可以,別露餡。”

“您韓總機關算盡還怕我一小小富二代露餡??”宋淋拿着手機轉過彎,一眼撞見臉色蒼白的男人,到嘴邊的狠話瞬間說不出口。

他挂斷電話,沉默幾秒。

魏準擰開水龍頭,用冷水沖了把臉。

“至于?”宋淋不解問:“改名換姓,删了那麽多老朋友老同學,連公司法人的名字都換了,”他喉嚨堵住,像是要替這個人哽咽,

“你真要替那個韓晝活一輩子?”

“矯情,”魏準冷言冷語,“名字換就換了,多大點事。”

“卧槽,”宋淋直接被氣笑,搖着頭給他比大拇指,“那祝韓總和許淨洲百年好合,說不定以後還能發展出一個龐大的韓氏企業。”

“少給我陰陽怪氣,”魏準瞥他,“這些你電話裏說就行了,找我幹什麽?”

期間門口偶然會過幾個人,

魏準總擔心什麽時候許淨洲會出來找他,時不時往外面分神,後來索性拽着宋淋進了安全通道,摸黑和他講話。

宋淋嗤笑,“你有那麽大本事,我可沒有。我那老爹跟你爸多少年交情?你爸被你氣得住院,可不要我幫忙把你這個改名換姓的逆子給揪回去?”

“哦,”魏準眯起眼,“你是來逮人的。”

·

“已經去找了,老魏你消消氣,本來心髒就有毛病,氣出來點好歹你這麽大的公司怎麽辦?”宋父啧聲,“難道要留給我宋家收購?”

病房裏,

魏家上下十幾個人,連同魏氏企業的董事會,齊刷刷坐在兩邊,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誰都知道魏準改名的事,

魏準甚至找人把自己從魏家的戶口本上抹了,連從小到大的就讀院校都藏的一幹二淨,活像是世界上沒存在過這人。

魏深年紀漸長,膝下只有兩個兒子。

一個魏清鳴油頭滑腦不務正業,只攥着公司股份卻半點不作為。另一個魏準還有點本事,雖然叛逆,也跟魏家關系不好,但好歹是魏家的人。

這不!好家夥!

直接把姓給改了,以後他娘的就成韓家的人了!

一想到這個,魏深就氣得直咳嗽,活像是要把肺給咳出來。

他咳得臉通紅,楊貞上前要幫他叫護士時,

病房的門猝不及防被人由外推開,魏準解開領口一枚扣子,原本紳士溫和的氣質便瞬間透出股子鋒利和痞氣。

宋淋在身後吊兒郎當跟着,比個手勢,滿臉寫着“人已送到有事無事都勿擾”。

魏深瞪大眼,直接要從病床上跳下來,“你還敢來!”

“有什麽不敢的,”魏準在他面前站定,神情冷淡:“魏老先生?”

魏深差點一口血嘔上來。

“阿準,你跟我和你爸鬧別扭都沒關系,随你鬧,但你不能忘本啊!”楊貞蹙眉,“當初你非要出去做生意,是不是管魏家借了幾十萬?”

魏準瞥她,“我不早就還了?”

“你還得了錢,還得了人情嗎?你爸生你養你幾十年,你在魏家從小長到大,魏家長輩一直以來對你的照顧,”楊貞憤懑,“現在你說改姓就改姓?”

魏準冷笑,“你不挺樂意看到我滾出魏家?現在假惺惺給誰看呢。”

“魏準!”

一聲幾乎破了嗓子的沉喝從病床邊傳來,

楊貞當即閉上嘴。

魏準擡眸望向病床邊的人。

說不恨他是假的。

當年生母去世,這人裝模作樣傷心沒兩天,扭頭就娶了別的女人。他幼兒園都還沒上完,魏深都已經抱了二子。

魏家祖輩傳承,一堆封建家規,輩份不按年齡按正次。就因為楊貞是魏家的正牌夫人,他就得管比自己小幾歲的魏清鳴叫大哥。

明明他母親才是最無辜的,偏偏被人罵成未婚先孕的婊|子,他是被人撿回家的雜種。這些肮髒不堪的字眼打他進魏家以後就沒斷過。

就是因為魏深對此從來視而不見,

所以他才會年少一腔熱血上頭,瞎了眼似的以為周鯨肯護他就是愛他。

“你母親死的時候把你托付給我,我自問一直盡心盡力撫養你,吃喝住行上學這些一樣沒少,別家少爺什麽待遇你也什麽待遇!”魏深紅着眼,“我知道你記恨那些風言風語,但你身為魏家的人這點難聽話都聽不進去嗎??”

魏準面無表情嗯了聲,

這人被氣得又重新坐回病床上。

“魏家少爺這麽難當,我就不當了。幾年前拿着錢離開魏家的時候我就說過,做出來的公司、掙到的錢,都是我魏準的,跟你魏家半點關系都沒有。”

魏準冷冷瞥他,“你覺得你的養育之恩很重嗎?”

“魏家那麽多會計,大可找一個來算算,這十幾年來我在魏家的所有開支和學費,做個清單發給我助理,”魏準說:“我翻倍還,當算利息。”

“但是現在,我的公司就姓韓,我就叫韓晝。公司跟我的姓,不是跟你魏家的姓,”說着,他低頭看眼手機上的時間,“你也可以代表魏家發通告,就說魏家和我斷絕關系,我沒意見。”

氣氛死一般的寂靜。

楊貞也不敢開口,她記得上一個敢這麽跟魏深說話的好像已經蹲大牢了。

魏深連着做了幾個深呼吸,

他猛咳嗽兩聲,冷笑,“這是你說的。”

魏準好整以暇看他。

“行,韓總,以後魏家名下所有企業都不會再跟你韓總的公司有任何合作。我倒是要看看,一個幾十年的家族企業,和一個剛做沒幾年的小公司,行內的老總們會選擇站誰!”魏深挑釁,“到時候你可不要再跪着說什麽是魏家人。”

“哦,”魏準勾起唇笑,“可真會放屁。”

·

魏深的效率很高。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嘴裏的口香糖已經嚼着沒了味,胃裏的反嘔感才算減輕。魏準坐上車,先給助理發條消息。

魏家怎麽鬧他不在乎,只要別讓許淨洲看到。

開車的時候,林封給他來了電話。

“怎麽樣?”他問:“許淨洲什麽反應?”

魏準說:“沒什麽反應,看起來心情不錯。”

最近立春。

綿長稀落的雨絲從車窗上劃下,拉長一條條小尾巴。天氣潮濕,帶着冬天消弭的那股子冷氣,比深冬還要冷些。

魏準分不清這股苦澀是空氣裏來的、還是心口來的,也習慣了。

将近一個星期,他都在适應韓晝的生活。

林封含糊應了聲,又問:“你煙瘾戒了嗎?”

“嗤,”魏準吐槽:“你以為這是什麽?說戒就戒?”

林封:“……”

林封:“你要是實在戒不掉,就算了,反正許淨洲應該不會注意這些細節。”

“你是不知道那個人,鼻子靈得很,以前保姆在家做點什麽好吃的,他從二樓卧室,聞着就能跑出來,”魏準笑了笑,“跟小奶狗似的。”

林封嘆口氣。

魏準的煙瘾是那年染上的。當年周鯨背叛他,保送名額也丢了,他一個人拿着錢從魏家出來,做生意又被處處孤立。

煙瘾刻進了骨子裏。

暫時能想到的應急辦法就是嚼點什麽東西。偏偏魏準最惡心的就是口香糖一類的小零食,不管什麽味,他都能惡心得吐個不停。

“你再忍幾天,我想想看有沒有別的東西代替。戒煙糖你又不吃,魏準你說你一大男人怎麽這麽矯情。”林封絮絮叨叨抱怨起來。

剛抱怨一半,電話挂了。

魏準倒車入位,看眼屋裏。

燈還亮着。

剛才李青給他發消息,說許淨洲在他走後沒能逃過一劫,被路導拉着喝了幾杯。路導也不知道這人酒量能差到一喝就上頭。

反正是醉了,路上還問過很多讓人心驚膽戰的問題。

魏準開門時,看到某人盤腿坐在沙發上,

大抵是聽到他開門的聲音,毛絨絨的被褥輕微蠕動,但也沒轉過身,只是換了個姿勢,繼續蜷坐在沙發上。

許淨洲垂着頭,半睡半醒間瞥見面前多了個人,

原先十二分的睡意散去大半,他從被褥裏探出頭,露出醉酒後通紅的耳廓和臉側,眼底盛着一彎淺淺水霧,笑得又乖又甜,“你回來啦!”

男人伸手揉他頭的動作一頓,

他的笑不大自然,但在光影下并不清晰,略有停頓的動作很快恢複,

“嗯,我回來了。”他問:“小洲怎麽還不睡?”

“在等你。”許淨洲抱住他的腰,一個勁的胡亂蹭,細軟發絲被蹭成了飛機場,亂哄哄的,“我想等你回來,然後跟你說句話。”

魏準托住他的臉,忍不住笑,“別蹭了,你要跟我說什麽?”

許淨洲被他托着下颌,擡起頭。

那雙眼如初見時黑白分明,裏間的神情不由分辨,也不得真假。魏準自知沒那個資本接受這雙眼裏的愛意和溫柔,他承擔不起,

所以對視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許淨洲眨了下眼,揚起脖頸湊到他耳邊,說悄悄話似的飛快低語:“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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