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工廠
電臺裏講得不知道是哪路笑話,操着一口聽不懂的方言。
李青算好時間,沒把車開太快,他透過後視鏡去看後座上的人,見許淨洲捧着剛才那位給他做的雞蛋餅,吃得專注。
魏準的廚藝是速學的。
當初幾個人研究畫冊,發現小洲的哥哥除了生意天賦超群,廚藝更加精湛,其中最擅長的就是熬甜粥、煎雞蛋餅。
魏準那半吊子廚藝也不知道能不能糊弄過去。
李青想起剛才自己看到的那幕,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小洲,”他偏開視線,“你最近跟韓總吵過架嗎?有沒有覺得他哪裏不一樣?”說着話音一頓,“比如,你沒覺得他廚藝下降了?”
許淨洲吃好餅,拿出劇本準備回溫今天的戲份,聽他這麽問便擡起頭,眨眼,“沒有吵架吧,他最近脾氣很好。”
“廚藝,”許淨洲垂眸,笑笑,“我吃不出廚藝好壞,青哥問這些幹什麽?”
李青:“……”
李青:“沒什麽。”
前段時間片場的事鬧得不小。
原本已經被魏準壓下風頭,可背後像是總有個人作對似的,又蹭了別的話題熱度帶上許淨洲,重新挑起有關許淨洲片場發揮有失水準的輿論。
倒是沒再帶魏準,可能是被壓怕了。
車開到電影城門口,許淨洲剛下車,就看到片場附近圍着幾個攝像。
助理叫來保镖護着人,許淨洲快步走進片場,看到章導正粗着嗓子訓斥道具組的幾個工作人員:“之前怎麽跟你們說的!你們就這麽給我布景??”
許淨洲走近,剛要勸兩句。
旁邊的冰重急忙拉住他,使眼色,“別去,章導正在氣頭上。”
許淨洲愣神,“怎麽了?”
“啊,你還不知道?”冰重有些驚訝,“你看到外面的記者了沒?”
許淨洲茫然點頭,“看到了啊。”
“那些都是來采訪你的,先前你在片場失誤的片段流出去,大家就一直在議論,幾家媒體想蹭熱度就過來,八成是盼着揭你的短。”冰重蹙眉,“有的媒體章導能擋回去,但有的也實在擋不住。”
章導煩得頭都快禿了。
“對不起,”青年溫和帶歉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愣神回頭,看見許淨洲誠懇站在他身後,“沒想到給章導和劇組帶來這麽多麻煩。”
章導一見他這樣,多大的氣也消了,擺手,“不怪你小洲,要怪就怪你公司。”
“章導,如果您願意的話,也可以放幾個記者進來,讓他們近距離觀察劇組的拍攝過程。大家的工作強度都很大,沒什麽好怕的。”許淨洲說。
章導蹙眉,“你找到感覺了嗎?如果待會拍戲,別說幾遍不過,就算你有一丁點的失誤,也會被這些記者放大很多倍,”
“而且我肯定不會放水,”他說:“主要還是擔心你和小冰的發揮,對你們有影響,我當然無所謂,我巴不得有這樣的機會宣傳劇組。”
許淨洲認真回他:“我沒問題的,章導放心。”
進入劇組的記者就好像放進池塘裏的魚,扛着攝像機到處游走。
許淨洲化好妝,在和冰重對戲。
因為天氣原因,本來排在後面的戲份臨時調到今天,冰重整張臉皺巴成一團,愁眉苦臉:“早知道今天上這麽高難度的戲,我昨晚就好好練了。”
許淨洲安慰他:“沒事,我昨晚也沒睡好。”
冰重年紀比他小,又好玩,聽他這麽說眼睛都要冒光了,壞笑道:“洲哥昨晚是不是跟男朋友嗯哼那啥了?嗯嗯嗯?”
“不是,”許淨洲失笑,又不好意思的臉紅,“你別打趣我。”他話音一頓,想起什麽,“昨晚是有人在旁邊陪我,我也陪着他,就熬到了很晚。”
冰重睜大眼,“你們什麽都沒做?”
“沒有,我閉着眼,他應該以為我在睡覺。”許淨洲垂着眸,翻開劇本指着句臺詞,“先來說戲,争取稍後一條過。”
這場戲算是全劇高潮。
作為間諜埋伏在敵營的栾贏迫于計劃,不得不僞裝自己,親自動手殺了一個朋友。長時間的訓練和僞裝讓他在那瞬間變得麻木。
而這一幕偏巧被王文意看到。
王文意攥住他的手,把槍頂在自己腦門,絕望又深情的把槍上膛。
“這裏栾贏的心理發生了什麽變化?”章導問他們。
“呃,”冰重試探道:“從深情變得決絕?”
章導瞪他一眼,“放屁。”
許淨洲思索幾秒,開口:“應該是茫然吧。”
章導将視線投向他,等待後話。
冰重眉頭皺得更緊,“為什麽會茫然?他這麽聰明一個人”
“因為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了。在他開槍的時候,就注定他不再是以前那個栾家少爺。”許淨洲順着思路,抽絲剝繭:“包括王文意的反應,從王文意的眼裏,他看到的也不再是自己,畢竟他絕對不會把槍對準自己的愛人。”
“他很矛盾,”許淨洲垂下眸,盯着劇本上一處空白,“也很害怕。”
“對,是這個心理,矛盾茫然的同時,栾贏産生強烈的想要證明他就是自己的心态,所以眼裏的愛意會非常非常濃烈。”章導說:“這部戲後接的就是栾贏當衆自盡的戲,你們可以感受一下這個情緒變化。”
為什麽會自盡。
許淨洲看着劇本,入了夢魇似的怔住不動。
“來,小洲。”章導剛走到機器前就撞見了記者,不耐煩擺手,“去那邊拍,別妨礙拍攝,不行就走人。”
記者厚着臉皮笑,“您放心,我們就拍一下許先生的反應。”
許淨洲走到鏡頭前,瞥見章導向他比手勢,
“……”
燈光忽暗。
·
暴雨。
暗灰色石牆和明黃面包車突兀融進同一幅畫面,被雨水反複沖刷,愈發鮮亮。
荒涼街道上橫着具屍體,衣不裹體,皮膚因為凍傷遍布褶皺。
兩邊店鋪大門緊閉,整條街上荒無一人。
栾贏心裏重複任務中的要點。
他面無表情,半掩在大衣袖口的手攥緊成拳,沿路行走時險些撞到那輛面包車,跌了一個踉跄,又迅速扶着帽檐站穩。
視線落在那具屍體上時,栾贏臉色變得無比蒼白。
他回頭看眼身後,警惕掃視是否有人跟蹤,渾身繃緊的狀态像是只等待捕食的獵豹,渾身上下籠罩着股令人心悸的情緒。
盡頭有道光掃入雨中,有輛車從街頭開進來,車速緩慢。
但在看到他以後,那輛車驟然加快速度!目标無比明确的直沖他撞來!
栾贏讓步到一邊,
但那輛車卻依舊不放過他,停在他旁邊将他的去路擋的嚴嚴實實。
“栾贏,你還真敢來!”對方表情嘲諷,“像你這種人人喊打的街頭老鼠也敢赴約,你對得起栾家嗎?對得起我們這些朋友嗎?”
男人面無表情擡手,露出藏在衣擺間的槍。
漆黑槍口摩擦火花,劃破冰冷雨絲正中額心,在暴雨裏擊碎出猩紅的花。
對方呼吸停止的一瞬間,栾贏原本麻木的嘴角略微抽動,眼底若隐若現湧出什麽情緒。在他準備理智克制住這絲情緒時,車後座的門又被打開。
王文意裹着厚厚棉服,攥住門把的手抖得厲害,他眼睛瞪大布滿紅血絲,微張的嘴像是要喊出什麽,又無論如何都喊不出。
他從車裏出來時幾乎要倒下去,靠在車邊,不可置信盯着面前人。
“栾贏,”他字字如針:“你殺了你朋友。”
栾贏沒有想到他也在車裏,整個人僵住。
“我一直都知道你有苦衷,你要扮成誰,要完成什麽任務,我從來不過問。我也跟身邊許多人說,你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麽不分黑白,你還是以前那個栾家小少爺,”王文意一口氣不喘說完這番話,眼睛通紅,“但你呢?”
他盯向他手裏的槍,問:“你還是栾贏嗎?”
許淨洲未作反應,
昨晚,卧室,
“哥哥怕你誤會,所以特意來補上這個,”遍地的水倒映燈光,男人斜坐在床上,撐在身體兩側的手攥得很緊,眼裏流露出幾分溫柔和退讓。
吻裏似乎也帶了潮濕。
他的手無處安放,所以有些多餘的抓住枕頭,吻他的時候甚至不敢睜開眼,即使只是短暫一瞬間,迷離的連夢都看不清,
許淨洲被扶着擡起手,漆黑槍口正對面前人的額頭。
他眼睛憋出血絲,幾乎抖到脫力的手勉強扶住道具槍。眼前傾盆的雨将所有虛假洗刷,甚至連這場戲一樣洗得幹幹淨淨。
“晚安,”記憶中的人輕聲開口:“我愛你。”
“我不是栾贏了,”許淨洲沒有按照劇本念臺詞。
記者也跟着章導在鏡頭前看效果,畫面中的青年眉眼被勾勒出矜傲,此時不知道是不是被雨水打濕的緣故,整個人從骨子裏透出股卑微到心軟的深情,
察覺到臺詞有差,章導卻并沒有喊停,盯向大監的眼睛冒出光,屏住呼吸。
“文意,我不是栾贏,”許淨洲再開口,說的不知道是誰的臺詞,又演得是哪一場戲,這些話下意識出了口:“但從始至終,我和栾贏愛的都是同一個人。”
他眼前還是昨晚種種,話音裏透出認真和誠懇,“都是你。”
·
章導适時喊了卡。
記者也評價不出這幕戲的好壞,只知道看完以後眼睛和鼻頭都在發酸,又忍不住在肚子裏嘀咕,先前到底是從哪傳出的謠言說許淨洲演技堪憂。
“我都快憋不住了,”冰重抽了兩張紙巾擦臉,還沒走出戲的情緒低落到極致,嘆了口氣,“章導,您再晚喊兩秒,我可能就當場抱着洲哥痛哭了。”
他也說不清是因為什麽,
從前跟別人拍對手戲,很少會有他被別人牽着情緒走的情況。在一開始發現許淨洲沒有按照劇本走臺詞的時候,冰重其實慌得一批,
但沒等他慌過五秒,情緒就已經重新被許淨洲帶進戲裏。
“我想看看小洲還會不會有更讓我驚喜的發現,”章導看向身邊人,笑了笑,“不過已經很好了,這種效果已經超出了我的預期。”
許淨洲後知後覺擡頭看他,嘴角咬出破口。
章導以為他是還沒出戲,就沒多說,只說趁着現在情緒恰到好處,稍後直接連着栾贏自盡的戲份一起拍了,省時省力。
許淨洲點頭,轉身拿起劇本。
後來的拍攝也格外順利,記者在這裏沒呆多久就離開了。
章導總覺得這人是急着回去,做什麽事都比平常效率還要高上不少,他也沒有多問,只把自己該卡的鏡頭卡完,然後就放許淨洲回了家。
傍晚六點。
自打重新接劇後,他很少這個時間回去。
許淨洲沒有打電話讓李青來接,開着導航自己摸到地鐵站,撥通某串號碼。
魏準正在看文件。
“韓總,”旁邊的助理皺眉,“您真要親自去工廠?我總覺得裏面有詐,我看那公司的負責人和老總就不像揣着什麽好心思。”
魏準翻過一頁文件,沒搭理他。
“而且許先生又不在,也不知道您去工廠的事,您就沒必要親自去了吧?”助理說:“我帶幾個人過去看看,沒問題就行。”
“你覺得他好糊弄?”聽到某個人的名字,魏準才懶懶開了口:“他可比你機靈多了,湊到我跟前盯半晌,就能猜出我今天去過哪,幹過什麽事。”
他笑了笑,“跟個小半仙兒似的。”
“半仙兒也不能因為您不去工廠就撂挑子不幹吧,”助理嘴上吐槽,心裏也清楚自家老總為什麽堅持要走這一趟。
魏準沒出聲。
他取出手機準備給某個人打電話,結果剛按亮屏幕,從屏幕上面直接彈出來電,上面顯示‘小洲’兩個字。
魏準有些意外,接通電話,“小洲?”
“你在哪裏啊,”電話那邊有些雜音,青年的聲音就有些不清楚,“我今天結束比較早,現在已經在回家的路上。”
魏準蹙眉,“你沒有讓經紀人接你嗎?”
“沒有!我想自己去找你,”許淨洲追問:“你還沒告訴我你在哪。”
“我要去一趟工廠,你忘啦?哥哥每次談合作都要下工廠檢查,萬一出點什麽纰漏,以後怎麽養小洲?”魏準話裏帶笑。
這是韓晝的習慣,許淨洲好像很喜歡那個人認真工作的态度。
音孔那邊卻一陣沉默,“工廠?”
許淨洲正在地鐵上。
在聽到這個詞後,他突然想起原着裏有關工廠的一處關鍵劇情,動作僵滞。許淨洲頭腦有些空白,茫然擡起視線看地鐵運行圖。
“你到哪裏了?”他聲音有些空,“你來接我吧,我不想自己回去了。你來接我。”
“小洲?”男人失笑道:“你以前可沒這麽任性啊,哥哥已經到了。”
許淨洲蹙眉,“不是,你。”
突如其來的忙音切斷電話。
音孔裏的呼吸聲和話音都消失得猝不及防,仿佛突然被從世界抽離。
許淨洲盯着面前的門打開,眼睛睜大。
頭頂上的廣播聲近在咫尺,伴着心跳重重敲上耳膜,将所有聲音拉得朦胧又模糊:
“終點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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