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星空集團

整顆太陽宛如數千度高溫的煉鋼池。

頂着木子堰的冷淡目光，娜溫壓力山大，一身冷汗。

她有貓膩。

監獄安保都跑光了，監控主機大剌剌擺那兒，娜溫将木子堰編碼輸入系統，查找即時定位。

結果顯示。

木子堰沒逃難跑去政府大樓，也沒去地下掩體，而是去往一個廢棄的物資儲備點。

太陽風當日，通訊紊亂，電力不濟，水星國際秩序一團亂麻。

這個節骨眼，一個間諜，想做什麽？

別問，問就逃跑！問就投敵！

如果投敵，娜溫就直接向水星當局舉報！

木子堰被抓後，她還能将功補過，換個幾年減刑。

如果逃跑……那，娜溫将不顧一切，抱緊木子堰的大腿!求大佬帶飛！

監獄就是人踩人。

我不踩你，我怎麽活？

她木子堰更勝一籌。

兩小時前教訓娜溫脫離性/侵，轉眼不到三分鐘，就能因娜溫失言而打算活生生掐死她，這，就是陰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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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娜溫神色變換，木子堰爽快一笑，輕輕問：

“我的監獄編碼是多少？”

娜溫思索被猝不及防打斷，脫口而出：“mql03——”随即神色一滞，驚恐望向木子堰。

啊啊啊啊啊她知道！

夭壽了！

娜溫心中吶喊。

木子堰淡淡盯她，不言不語，眼神如刀，剮得娜溫脖頸生寒。她倒退一步，緊張道:

“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木子堰從背包內取出一塊陳舊機械表，校準：

“抓得住空子是你的本事。”

“緊張什麽？”

這姑娘看面相不大，文化素養一般，倒是星際間混的一身油滑本事，示弱耍狠都會。

然而，良善之念未絕，在以為木子堰“自殺”時，知道出手相救，就沖這一點，她的其他雞賊表現，木子堰都不會多言。

娜溫氣不過回回都被木子堰壓制得喘不過來氣，言語諷刺道：

“怎麽，你想跑？就算挖的走信號器，你删除得了戰犯營主機的動态記錄嗎？”

她手一指，血跡還在地上。

木子堰饒有興趣看她，“删它幹嘛。”

“太陽風周期我計算的清楚，眼下還殘留在營地沒拆走的裝備，一小時後都要被高溫烤成金屬蒸汽。”

“什麽動态記錄，不存在的。”

娜溫一驚。

這人也太算無遺策了吧。

“你不怕水星國際複原硬盤嗎？”

木子堰吹口哨，神色輕松，身處監獄本該邋遢憊懶的面容卻精神飽滿：

“怕啊。”

“他走他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等水星國際災後複原，我早就跑到九霄雲外了。

“什麽？”娜溫不解，“什麽叫陽關道？”

木子堰瞥她一眼，心緒微沉。

多糟糕的時代啊。

分裂大勢，唯技術論，宏偉文明全被碾碎在歷史車輪下。

還有不到半小時。

木子堰對表，轉身便走。

娜溫追問：“你去哪兒？”

血跡還留在原地，木子堰口吻調侃又惬意，像是去春游：

“我去自殺。”

“小姑娘，別跟着我。”

娜溫快走幾步，索性丢開燒穿的膠鞋，赤腳跑過來：“我也去。”

木子堰：“去個屁。”

娜溫臉紅喊：“我知道你要逃跑！你的信號器還在我手裏！”

木子堰打哈欠：“相見就是緣分，那玩意就當我的遺産，送你了。”

娜溫咬唇：“你信不信我舉報你！”

木子堰頭也不回，人高腿長走得快，嘴巴氣死人不償命:“恭喜減刑，好走不送。”

娜溫氣結：“你——”

兩人你追我趕，灰色地表在靠近的太陽風暴中，緩慢變動成紅色，儲備坑過去，很快，一片大沙坑出現在眼前。

這沙坑深長寬遠，仿佛一艘恒星級戰艦在此處擱淺墜落，活生生砸出來的，随後順着地勢滑下去，跌落無盡太空，徒留大坑。

娜溫初來乍到水星沒幾天，乍一見這坑洞，渾身發抖。

木子堰回憶去年在這幹活埋的星艦救生艇，數着步子找“寶藏”，瞥一眼娜溫：

“抖什麽？”

娜溫汗出如漿：“這、這裏是古戰場嗎？”

她腦海中回憶着小時候，海王星和冥王星艦隊交戰的場面。

數萬噸火/藥從天而降，炸毀了她的家鄉，火焰盡頭，是浮游在天空中、如龐大天體般的冥王星星艦群。

“也許吧。”

木子堰并不在意：

“這是半年前戰犯營挖的戰艦，艦被扛回水星國際研究，就剩坑了。”

“不走就幫忙挖。”

娜溫蹲下幫着挖，“哪兒的戰艦？”

木子堰失血體虛，有點出汗，她擦擦額頭回答：“木星。想偷摸收繳水星太空港做金屬循環利用，被發現了，然後就被捶了。”

娜溫：“……”

心中緩緩打出一個“？”

幾世紀前，人類從地球前往各大行星定居，為方便運轉物資和尚未完全切斷的地球聯系，每顆行星周圍都耗費巨資建設了一個到數個行星太空港。

九大行星獨立後，太空港便順次成為各星的次級戰略重心。

然而，水星是個倒黴蛋兒。

它離太陽實在太近了。

水星太空港自然也占不着便宜。

沒有金屬能承受超近距離的恒星高溫，外殼融化都是輕的。

五十年前，水星國際通過法條，宣布放棄太空港，收回人財物力。當年重金熔煉的珍惜金屬就這麽荒蕪漂浮在太空。

木子堰說是失血氣虛，卻也手腳麻利，很快将救生艇挖出來，看娜溫沉思，踢她一腳，“走了，愣什麽。”

“"

娜溫盯着逃生艙，憋半天，蹦一句：

“沒戲的。”

“這不是飛艇或者小型艦。”

木子堰嗤笑：“逗我。”

“我一個階下囚，哪兒給你搞來飛艇，還艦？”

她拍拍逃生艙下部裝置，“彈射基座還在，源動力有。”

娜溫兇巴巴：“那也彈不出二百米。”

“這裏是空氣罩內，有重力的。”

空氣罩分分鐘被突破。

太陽風将臨，什麽自然材料能在五千攝氏度高溫下幸存？

木子堰心道這妮子有點腦子：“所有，我要借助斜坡“滑梯”，勢能轉化動能。”

娜溫：“……”

這人腦子咋長得，啥都想得到，天天玩左右手互博嗎？

“那也不夠。”娜溫嚴肅說。

木子堰點頭：“确實不夠。”

她指向漆黑太空，那裏燃燒着一顆馬上更年期爆發的恒星，還有大量漂流垃圾群，它們細細碎碎，不知名材料反射着恒星光芒。

娜溫心髒跳爆炸：“你是想逃跑不是想送死啊！清醒點！”

“眼下逃跑和送死是同義詞。”

木子堰攤手，好整以暇，浩劫降臨她口吻輕松地像是在談冰淇淋選什麽口味：

“借太陽風走啊。”

“動能這麽大，不用白不用。”

“別說救生艇了，太陽風托舉一個星艦群都沒問題。”

上輩子，木子堰做應用題，親手計算過太陽風的動能極限，那真是一個讓人觸目驚心的數值。

娜溫跺腳：“那是送死！”

木子堰給她看胸前和喉間的金屬疤痕，笑容灑脫：“我已經死過一次了。”

“……”

有道理。

娜溫語塞，當場閉嘴。

“木子堰你瘋了。”

娜溫虛弱搖頭，直覺自己跟過來是個徹頭徹尾的錯誤。

木子堰淡淡一笑，沒辯解。

這算什麽。

當年做星艦長之前，什麽龍潭虎穴沒闖過，什麽刀山火海沒扛過。

宇宙的窮兇極惡遠超人性想象。

此刻不過一次逃獄，一段短暫的搏命旅程，木艦長甚至不會将它當作未來的談資。

木子堰再次看表，微笑問：“走嗎小姑娘？”

娜溫陰郁道：“你說是讓我離開還是讓我跟你一起出逃？”

木子堰行脫帽禮，邀請。

她穿着囚服，看着灑脫又古怪。

然而，獨屬地球輝煌燦爛的文化，早已埋沒在了太空風煙中。

娜溫看不懂脫帽禮：“……”

這人在轟我走嗎？娜溫惱怒，冷笑道：“你肯定還有法寶。”

“我不走，我要求生！”

“退一步不是懸崖峭壁。”

“跟我進一步卻一定百死一生。”

木子堰道：“水星國際只囚禁，不殺人。”

“"

娜溫沒吭聲。

逃生艙推到沙坑邊沿，搖搖欲墜。

此處地表切角銳利，遠襯漆黑太空，細看，如臨無盡深淵，只有不知多少億光年外的天體，在黑暗最深處閃動光芒。

一陣奇妙的感受從尾椎底部竄上來。

像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這是陸生人類的本能。

當雙腳離開地面，便立刻激發無窮無盡的可怕幻想。

娜溫站不穩，雙腿發抖。

幾百年前的東西，技術難度讓人舒爽。

木子堰心道，用起子撬開艙門，“別看了，想跳就跳。”

“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娜溫：“你不怕嗎？”

木子堰手一停，歪頭，“怕什麽。”

“我生來就是屬于星空的人啊。”

她眨眨眼，氣質疏朗又遼闊。

娜溫：“……”臉皮噢。

風暴來臨前，莫名的寂靜，像是在等待短暫收攏後的大爆發。

娜溫吸口氣，心知自己已無退路，搭上木子堰的手，準備鑽進逃生艙。

然而，她一條腿剛邁進艙內，卻意外發現空中一個奇怪物體，它嗡嗡飛着，帶着閃燈，光芒明滅間，一顆金色六角形熠熠閃光。

娜溫疑問：“那是什麽？”

木子堰鑽出來看，只一眼，便臉色一變：“航拍艇！”

金色六角星——“是星空集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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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集團是發源自木衛一【1】的一個跨行星娛樂集團，目前太陽系娛樂行業巨頭之一。

幾世紀來制作過數以萬計脍炙人口的節目。

最擅長星際情景劇、真人秀、自然科普節目等。

格林豪泰便是此次【實拍水星太陽風】科普直播的主持人，他拿着通行證和【水星空域監管】磨了好久——

本來商定要拍從太陽風開始前兩小時到結束後兩小時，現在可好，不說精心挑選地點了，到地方太陽風都開始“起範兒”了！

媽的。

格林豪泰實名詛咒水星空管一萬次。

直播這頭，對準了水星灰紅色地表，那頭，幾千萬嗷嗷等了倆小時的觀衆已經噴髒刷屏幾萬次了。

“對不住對不住各位。”

格林豪泰忙不疊在直播中道歉，趕緊調焦機器，滿頭汗水。

然而，放大的鏡頭中，卻湊巧照出水星地表坑洞旁有兩個人影還穿着灰色囚服。

随後，倆“螞蟻”摳唆，從坑洞中挖出一個星艦救生艇！

高空俯瞰，一切倍加清晰。

格林豪泰：“……”

格林豪泰：“！！！”

我這什麽運氣！

他心道得趕緊給水星國際通氣兒，這搞啥，直播太陽風卻抓了個囚犯逃獄現形？

誰知，手還沒拿起通訊器，直播觀衆就爆炸了，全息彈幕瘋了似的刷屏：

“停停停！鏡頭別走！”

“卧槽我要看越獄！媽的，誰稀罕看太陽風，老子水星人，年年看！”

“111111111！”

“不好吧，咱在線兩千萬人，等太陽風，結果等來了……越獄？”

“這叫意外驚喜！我喜歡！”

“我也好奇，這麽猛的太陽風，他們打算怎麽逃？”

“嘁，肯定送死，年年水星財報都要撥給太陽風災後重建幾十億。”

“哈哈哈哈哈哈，打賞天王綠給主持人，我要看活人焚屍爐現場！”

格林豪泰沒法，只得将鏡頭停住，一面趕緊撥動通訊器，給水星國際監獄聯系。

然而，太陽風來了，通訊亂七八糟，格林豪泰根本打不通！

“……”

這咋整。

主持人犯愁。

手指頭摳摳索索想推開直播鏡頭，卻被界面下方不斷上漲的觀看人數攔住了動作。

星空集團本來就不想給格林豪泰資源來整這次直播。

太陽風有啥稀奇，還不如去拍死翹翹的地球老媽，是格林豪泰勉力求來的。

前期程序沒做好，耽擱了時間，直播間觀衆已經很怨念了，要是這會兒再轉開鏡頭……

格林豪泰：人總是要恰飯的嘛= = 。

算了。

逃獄丢臉也是丢水星國際的臉，我就是個木星路人。

格林豪泰心道，盯着直播人數，眼見就要翻過三千萬的山頭，他心中又苦又樂，索性甩手，開始調焦，實況轉播【水星囚犯越獄現場】。

反正太陽風也能湊合拍的着，還能科普一下人肉對抗太陽風的慘烈，他腹诽。

于是，這臺不聲不響，流量中等的星空集團直播，為木子堰悄然打開窗口。

鏡頭對準，寸寸縮小聚焦。

越來越近。

直到和木子堰的目光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