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深不可測
木星批量複活沉眠者的事情, 很快在太陽系傳開了——
作為木星親兒子，星空集團對複活行動展開了追蹤報道。
四個世紀前人類出逃地球，對待硬件資産争搶的你死我活, 什麽貴金屬航天器，這些貶值較慢、有利于快速回複社會秩序的動産, 其他八星打架撕逼撕得熱火朝天。
十幾年前, 邊疆星帶內戰，冥王星戰争制裁海王星，打的旗號之一便是：海王星數典忘祖，拒絕歸還冥王星租借的立星資源，三萬噸貴金屬。
——不管是否真的沒還, 還是能看出, 同源的人類們, 對待珍貴硬件資源, 還是十分看重的。
然而, 與之相反的，卻是星際人對待沉眠計劃等“軟件資源”的輕慢。
換句話說，九星時代并不看重上個時代祖先們真正耗盡心血留下的“遺産”, 不同時期的人類，價值觀不同, 星際人不認為老古董的知識和價值能夠延伸過四百年光陰。
就像最開始, 李伯勞從木星逃跑, 也只被當作一個比較機密的政治新聞對待, 沒甚其他意義。
這次負責操刀“沉眠者批量複活”的媒體人本來該是格林東方。
上次格林東方進獻情報給陸管所, 深度推進了星空集團和木星政治集團的合作，從此格林東方就順利進階星空集團一哥，大把資源随便挑。
但，世事無常。
誰都沒想到，陸管所彈壓朱庇特大學激起了巨大的反對浪潮，引發連鎖反應，後續就是木子堰在太空吊打木星艦隊國際，地海開天窗，木星國際被丢進太陽系輿論場中，躺平任嘲。
一盆盆狗血潑下來，格林東方如日中天的聲譽受污，星空集團內部也流言陣陣。
于是，這次的政治任務，就變成了老牌主持人閏土做主，格林東方作配。
海政廳總部大樓通天高，銀灰色樓體在星空下散發淡光。
格林東方站在樓下，心情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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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次報道，他不想跟。
讓他功成名就的進獻情報，本質上，是對曾經同生共死朋友的一種背叛。格林東方能說服自己為了母星切割情誼，卻不代表他能夠毫無愧色的去面對李伯勞的同胞。
這是祖先們真正的同胞，生在同一個時代，沐浴血火，地球的脊梁。
現在卻被自己的母星當作工具人。
格林東方心頭一陣皺縮。
通訊器中閏土發來私信，語氣很不耐煩：
[怎麽還不上來？]
[不想做活就直說，我不缺一個消極怠工的副手]
格林東方心中嘆氣，回複：[馬上來]
研究所和海政廳對接的任務是，讓沉眠者先接觸政務繁雜、層級較低的海政廳，熟悉九星時代的環境，保證安全的情況下，盡早投身建設大木星。
格林東方走進海政廳層層保衛的“實驗辦公區域”，本以為會看到二十幾個地球人，周圍包圍着荷槍實彈的監視人員，生怕他們外逃——畢竟，沉眠者在格林東方這裏，只有李伯勞這一個反面典型留下的惡劣印象。
那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說話如放屁，不到臨門一腳做出行動時，你都猜不出李伯勞肚子裏憋得什麽臭屁。
誰知，眼前景卻是，祖先們踏踏實實，勤奮好問，像是一幫小學生，轉轉悠悠，圍着幾個政務臺，像群可愛的小鴨子。
海政廳的公職人員被問得哭笑不得。
有些本時代的常識給地球人解釋起來，很費神。
“請問先生，這套系統運作的時效怎麽樣？”
“捕捉輿情痕跡後怎麽消除呢？”
“備份效率如何？”
“啊真是個先進的時代啊。”
格林東方：“……”
媽鴨，這和李伯勞差別也太大了吧。
格林東方默默的将自己吓掉的下巴擡回去。
如果李伯勞在旁邊，定要嗤笑複活的同胞們老黃瓜刷綠漆，裝相，同時深刻嘲諷格林東方對他的偏見。
還有個和木子堰差不多臉嫩的小姐姐，友好沖懵逼的格林東方打招呼，笑容燦爛，如春風拂面，笑得格林東方覺得自己臉皮發燒。
閏土過來給他一肘子，點上煙：
“叫你過來不是傻杵着。”
“傻了吧。”
“早跟你說過，沉眠人溫順的很，你看看，我來之前，你給我發的啥。”
“什麽要提高警惕，不要放松懈怠，不要将複活的祖先們輕易當作同類，也不要過度敵視，采訪态度要端正，不擡高不輕蔑。”
“小題大做。”閏土噴格林東方這個後起之秀，公心私心各一半，誰叫他搶了自己原本集團第一主持的位子呢。
格林東方看着閏土，張張嘴，怎麽也說不出對李伯勞的印象，半天別出來一句：“還是，先看看吧。”
“好歹是上個時代的集大成者。”
“善于學習，也可能是善于隐藏的一種表現。”
閏土嗤聲，吐口煙：“看你這小心樣子。”
“什麽善于隐藏？你還覺得這幫老不死能策反了木星不成？”
“這是我們的時代，小老弟兒，明白嗎？”
格林東方不知為何，聽着這話，總覺得汗毛直豎。
他敏銳發覺，政務區域，聽着兩位主持人聊天，剛才微笑的那位小姐姐不明顯的偏了偏頭。
格林東方聲音頓時一扭：“土哥，咱們還是私下聊吧。”
“抓緊拍物料，拍物料。”
閏土拍他後背叭叭響，大笑道：
“你這是咋了，幾年沒一起出活，咋這麽膽小了。”
“怕什麽，你怕什麽格林東方？”
“你原來天不怕地不怕，敢獨一個登上水星戰艦跟蹤逃犯的勇氣呢？”
登上水星戰艦這話一出，在場打堆堆問問題的老祖宗們，齊刷刷轉過頭來。
最前面正在和海相唠嗑的紅花露也拗着脖子，往這邊看。
格林東方：“……”
格林東方覺得自己像塊肋排，只等着被拍松了，下鍋做肉。
只一秒。
格林東方覺得自己眼花了，好像沒有人注視他，等他細看，又是忙忙碌碌。
我怕什麽？
格林東方手掌發汗。
我怕你們這幫傻缺被騙。
怕眼前這些老祖宗都是裝的。
天知道格林東方有多不想面對沉眠者，但他還是來了，為什麽，還不是怕集團內部除了他之外，沒一個有對敵沉眠老人精的經驗，被他們與世無争的表象欺騙、耍到團團轉嗎？
說歸說，兩人還是架設機器，采集一手物料。
閏土配着畫外音解說，格林東方調試機器。
冷不丁，幾個老祖宗走過來，圍着機器打量。
閏土不為所動。
格林東方被看得一身汗。
海相見他不自在，一揮手：“各位，圍遠些。”
“我們的媒體朋友，可不是猴子啊。”他友善打趣道。
沉眠者互相聳聳肩，離開。
閏土沒忍住笑起來，和格林東方說：“也不知道誰是猴子。”
“哈哈，反正被圈着的不是我們。”
說話聲音并不小。
格林東方：“……”
格林東方頓時渾身雞皮瘋狂仰卧起坐！冷汗大瀑布似的嘩嘩往下沖！
“別說了土哥。”
他嘴巴發幹，心中瘋狂祈禱這趟采訪趕緊他娘結束！
夜長夢多，他想開了，別救了，救不了，連海政廳都沒擺正對沉眠複活者的态度，根上就不對，還指望掰正別人？
可拉倒吧。
愛咋咋，愛誰誰。
他格林東方本來還想着聖母一把，幫同胞兜着，現在看來，兜不住，溜了溜了。
不遠處，紅花露看着格林東方後背一身冷汗沁出的痕跡，嗤笑。
也不知道李伯勞這孬種，對小記者做了啥，給人家吓成這樣。
“如何，海相大人。”
“我的同胞，還算性格不錯吧。”紅花露很恭順的請教海相指導。
海相也客套道：“真是不錯啊。”
“本來還擔心批量複活後，出來幾個李伯勞，現在看來，哈哈，個性怪癖的人，在哪裏都是少數。”
“小紅啊，像你這樣的宣傳人才，能多幾個，我海政廳一年不知要剩下多少經費啊。”
“您太擡舉我了。”
紅花露微笑。
去你麻痹的小紅，老娘都400挂零了。
“不知接下來，大人打算怎麽安排我的朋友們呢？”
“大家都是踏實人，心智不錯，腦子也還行，都期待着能夠融入九星時代，為星球建設添磚加瓦呢。”紅花露客套話從來都是漂漂亮亮，滿分專業戶。
海相心中哂笑，試探：“不嫌棄我們海政廳事雜聒噪？”
“你的同胞中工科人才不少，怎麽不想着獻身陸管所艦隊國際呢”
紅花露真誠的打太極：“飯要一口一口吃。”
屁話，組團在你木星吸血，學星球治理呢，肯定要在海政廳打基礎，不然呢，啥都不熟悉，去陸管所搞情報有屁用。
又不是一個人單打獨鬥的時候了，切。
人少就做單刀刺入陸管所。
人多就做海政廳毒瘤。
海相很滿意沉眠者的識相。
實話說，他也曾經擔心過，沉眠者的效忠問題。
不過他又很快想開了。
都什麽時代了。
怎麽會有人求着巴着要死不死的地球非去不可，而放棄可口富庶的木星呢？
但是，海相不明白。
真正的忠誠，和境遇無關，和物質生活更無關。
紅花露洞察人心，見海相神情舒展，知道這一關算是過去了。
陸相比海相機警，商量了很久，一直不肯放沉眠者進陸管所觀摩熟悉。紅花露心中很贊同。
老夥計們過目不忘，看資料跟人頭掃描儀似的，如果看了陸管所的機要情報，倒背如流真是不要太容易。
很快，下午物料還沒錄完，海相就宣布海政廳暫時收容沉眠者，以觀後效，随即沒再搭理星空集團，自行離去。
格林東方趕緊抓拍幾張海相離開的背影，身後閏土揮手道：“我去趟廁所，你先頂着老弟。”
“馬上回來。”
格林東方趕緊答應。
誰知這一等，就是一個小時。
等到海政廳下班，沉眠者組團去吃政府食堂，也沒見閏土回來。
格林東方起先以為閏土遭遇啥不測了，急慌慌的找時，忽然收到私信：
[@閏土：你回吧小老弟兒]
[@閏土：我有事，先走一步咯]
這一如既往欠揍的語氣。
格林東方：“？？？”喵喵喵？
一起出活，他一個先跑了算什麽情況？
格林東方憋了一肚子氣，一錘子認定閏土消極怠工，任務沒做完就溜號，沒辦法，只能自己扛着機器回集團了。
誰知，第二天，星際網木星首頁就爆出來一條短新聞：
“知名主持人閏土深夜遇襲，被人套麻袋毆暈，地點：海政廳總部一樓廁所，被打的鼻青臉腫，疑似遭遇公廁色//狼。”
“具體情況，請關注後續報道。”
圖片中被打成豬頭的，不就是閏土老哥嘛。
星空集團內部一片嘩然。
發生在海政廳的廁所？公廁色//狼？
這不是明擺着說海政廳內部人員不幹不淨，瘋狂上眼藥嗎？
周圍同事轟隆隆的讨論這件事，格林東方覺得手腳發涼。
目前不知道誰幹得。
但格林東方總覺得，和那幫子被人面怼也笑容不改的老祖先有關系。
還記得嗎，閏土當着真人的面，說他們，是圈養的猴子。
格林東方沒證據，就是莫名其妙的預感。
如果這麽想，深了，真是讓人不寒而栗。
沉眠者複蘇才短短幾天？
昨天下午這幫老不死第一天去海政廳，幾個小時，就能摸清大樓結構and團夥作案and避開監視探頭and套麻袋打黑棍and還能準确模仿閏土說話的語氣給格林東方發假消息嗎？——怪了，他們剛複活，就會用通訊器啦？
而且——
格林東方盯着發布新聞的板塊，手腳發涼。
這是星空集團在星際網的自留地板塊，他們怎麽做到将新聞發布在這上面的？
難不成幾個小時不到，就能黑進星空後臺啦？
夭壽了！
這世上是不是聰明的人幹啥都猛？
格林東方想起來前幾年見過的那只小崽子，連上清，忽然覺得，這一切的推論，都是可以成立的。
只不過，整顆木星只有他長期和沉眠者相處過，說了，也沒人信。
自大的基因将木星拖進土木争霸，又迎來冥王星争雄，天知道這波複活的沉眠者，對母星究竟是福是禍。
格林東方嘆口氣，陷入深深的擔憂。
他深刻覺得，有必要再給陸管所寫份彙報，不說別的，至少提高些警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