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杜茯苓坐在沙發上看着面前的電視,電視機上正在播放着晚間的新聞節目。
“近日省國道再次發生惡性火車脫軌事件,事件的起因正在接受調查,目前已造成幾十人死亡,鐵路部門已經派出了搶救隊伍,鐵道部高官杜石湫日前接受媒體采訪時選擇了避而不談,那麽事件的真相究竟是什麽?為何開年以來,鐵路安全頻頻亮起紅燈,讓我們聚焦中國鐵路安全,探尋那些掩藏在重重迷霧下的事實真相……”
伴随着電視機面的女主持冷靜的聲音,鏡頭切換到了一個長相儒雅的中年男人臉上。在晃動的鏡頭前,這個男人顯得格外鎮定和從容,可是面對記者們的質問和家屬的哭泣,這個此刻正代表着國家權威部門的官員講出來的話卻顯得官腔味十足。
“這次的事件只不過是個意外……我們無法預知天災人禍,只能在大災大難前保持鎮定……哦,是的,這場悲劇也是我不想看到的……當然!我們當然會努力調查事件的原因……這其中不可能有什麽水分,難道政府的誠信就如此廉價嗎?請大家相信我們!相信政府!”
“……”
坐在電視機前默不作聲地看着這一幕的杜茯苓下意識地抿了抿唇,他将視線落在那個還在高談闊論,顯得道貌岸然的男人身上,下一秒,鏡頭一轉,那些死難者家屬哭泣哀鳴的聲音開始充斥在他的耳邊。
“嗚嗚……爸媽——我爸媽不可能會死!你們胡說八道……你們胡說八道!求求你們再找找好不好……我爸媽在六號車廂,你們幫我在找找好不好……爸……媽……”
“老天爺啊……你殺了我吧……我老婆八個月身孕了……怎麽就會死了……我老婆叫沈秀秀,二十六歲,你們再幫我找找好不好——老婆……我的孩子……”
“我不活了……啊嗚嗚……我女兒才念大一啊……她才十九歲啊……她死了我還有什麽好活的……媽媽的女兒啊……媽媽不該讓你一個人上絕路的……媽媽這就去陪你啊嗚嗚……”
透過電視機屏幕都能感受到那些哭的歇斯底裏的家屬們的悲痛,杜茯苓紅着眼睛看了一會兒,終還是忍不住關上了電視。擡手将遙控器扔到茶幾上,他默默地一個人發了會兒呆,接着擡起頭環視了一圈已經十點了此刻卻還是空蕩蕩,沒有一絲人氣的家。
開學前的一個禮拜,照顧了他十年的王阿姨去世了。
這個用心照顧了他多年,唯一知曉他一切的老太太的離世,一方面讓杜茯苓心裏難受的要命,而另一方面,也讓他的生活又恢複到了現在這樣沒人管沒人要的狀态。
他的父母不管他,他的舅舅沒空管,他從小到大一身是病,除了王阿姨,有時候生了病連一口熱飯都吃不到。
多年前,父母就已經分居,他跟随着母親楊鳳君搬到這間大房子裏,可是從那以後,他只有在偶爾晚上起來上廁所時才能看見應酬到很晚才回來的母親,而更多的時候,都只有他和王阿姨兩個人面對着這個空蕩蕩的家。
“叮咚——”
門鈴驟然響起,讓坐在沙發上發呆的杜茯苓愣了愣,他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跑到門邊,一開門,便看見一個喝的醉醺醺的中年女人拎着包,半靠在門口垂眸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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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來了……吃晚飯了嗎……”
“恩。”
敷衍的應了一聲,踩着高跟鞋搖搖晃晃地走進了家門,楊鳳君今晚喝的有點多,此時看着面前的孩子的眼神都有些飄忽,見杜茯苓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己旁邊,試探着想伸手攙扶自己,她皺了皺眉,接着一把将杜茯苓推開了。
“別碰我!”
女人特意修剪過的指甲尖銳而美麗,杜茯苓躲閃不及,被一下子劃破了臉,臉頰上瞬間多了一道血痕。而楊鳳君只是看了眼眼睛都紅了的杜茯苓,接着走到沙發邊坐下,低下身将高跟鞋脫了下來。
“我喝多了,給我倒點水……”
“……”
沉默着走到茶幾前,杜茯苓看着楊鳳君不說話,而楊鳳君見杜茯苓不理睬自己,當下也彎了彎嘴角,嘴裏嘟囔了一句,果然養不熟的,還是不是随那個姓杜的,接着便擡起手将杜茯苓攬到手邊讓他跪在地上,一巴掌狠狠地打上了他的臉頰。
“怎麽?叫聲媽會死嗎?這點教養都沒有嗎?”
“……”
死死的咬着嘴唇,臉都被打紅了的杜茯苓低着頭,膝蓋跪在冰涼的瓷磚上讓他的腿一陣陣的作痛,可是他就是固執地連一個字都不想給面前的這個女人。
“叫啊!叫媽啊!你倒是叫啊!”
手上的力氣一點都沒克制,楊鳳君邊罵邊抽了杜茯苓十幾個耳光,心裏那點因為生意而淤積的火氣也散的差不多了。酒精充斥的大腦有了片刻的清醒,可是看着面前和自己前夫有幾分相似的臉,還是讓楊鳳君的心腸又一次地硬了起來。
“我可以不把你當兒子,但是你的媽只有我一個!我好吃好喝把你養大!你連聲媽都不叫!你說你是不是白眼狼!啊!你說啊!我怎麽就養了你這麽一個病秧子!”
像個瘋婆子似的沖着面無表情的杜茯苓大喊大叫着,楊鳳君用自己手裏的手提包重重地打了杜茯苓的頭好幾下,一直到發洩光心中的怒火才搖搖晃晃地回了自己樓上的房間。只留下杜茯苓一個人跪在客廳裏,一直過了好久,他才蹒跚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一整夜,杜茯苓都沒有睡着。他哆嗦着發冷的手想打電話給他的舅舅沈曦,可是那頭的電話卻始終沒有人接聽。杜茯苓試了一次,幹脆也放棄了,兀自從床上坐起來用被子抱住腿,心裏只覺得冷的吓人。
十幾年了,連王阿姨一個外人都知道他有風濕不能膝蓋受涼,可是他的親生媽媽卻可以這麽毫不在意地讓他跪在地上,跪到兩腿都沒有知覺……
自己與其說是他的兒子,不如說是她喝醉時情緒發洩的出氣筒……真是可悲……
恍惚間想起今天在學校裏看到的柏子仁的媽媽,杜茯苓一時間就覺得心裏酸的難受,剛剛被自己的母親打的時候都沒哭,此刻卻覺得兩個眼眶漲的難受起來。
“媽媽……呵……媽媽?”
用被子捂着自己的臉,杜茯苓悶悶地自言自語了一句,聲音裏有些顫抖。
“生了我就是我的媽媽了嗎……那我把這條命還給她是不是就可以不做她的兒子了……”
“媽,今天就讓我幫你去送貨吧。”
晨間的日光打在屋檐上,今天的天氣好的出奇,吃過早飯的柏子仁背着書包看着面前的蔣碧雲,見她臉色有些疲憊,便皺皺眉開口道,
“我送完貨再去上學還來得及,你今天就休息吧,城西那邊我大概知道怎麽走……還有你以後也別在送貨了,你上一次不是答應我要好好休養了嗎?”
“唉……那不是老主顧嘛,她店鋪搬了地方,想讓我先送點過去應應急……這麽多年了,咱們也要講點信用……而且媽媽怎麽可能不幹送貨的生意了,家裏總不可能一直沒有收入吧……”
“媽,賺錢的方式有很多種……你何必怎麽辛苦……”
這般說着,柏子仁将視線落在蔣碧雲做了一半放在桌上的鞋墊,那些鞋墊繡工精美,正反面更是繡滿了栩栩如生的鳥雀花草,看上去異常的精致好看。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個想法,柏子仁眯起眼睛,拿起這些蔣碧雲平時打發時間才做的鞋墊手帕,仔細端詳了一番,才緩緩開口道,
“媽,我記得外公以前是很出名的老裁縫是吧……你的手藝都是和他學的?”
“啊,對啊,不過我沒好好學,只會些簡單花樣和小手藝……你外公那才是厲害呢,年輕時候他裁的旗袍那是城裏的太太們都愛不釋手的,只不過後來他年紀大了,又沒個徒弟,這次失傳了一門好手藝……”
蔣碧雲聞言點點頭如實回道,她不明白兒子怎麽會突然問起這個,她平時的确愛好做些小東西,有時候也會打打毛線,做做布鞋什麽的,但那都是留給自己家用,或是偶爾送給鄰居玩玩的,難道這還有什麽大用處不是?
而柏子仁在聽了蔣碧雲的回答之後,卻笑了起來,他将蔣碧雲已經繡好的幾個花樣的鞋墊和手帕收起來放在書包裏,接着擡起頭沖茫然的蔣碧雲道,
“我們班裏有個同學家是開服裝廠的,可能會收點這種手工做的東西……我今天拿過去問問他要不要,要是要的話,以後媽你不就能呆在家裏好好休養了嗎?”
半真半假的說着,柏子仁沒有在意蔣碧雲将信将疑的眼神,收拾好三輪車上的貨,接着便推着小三輪出了門。
一路上風和日麗,柏子仁騎着三輪車,想到書包裏的那幾個精美的繡品,便覺得這次實在是趕巧了。他昨晚還在想着那個鬼淘店鋪他究竟該做些什麽,這次第二天,就有一樁現成的買賣送上了門來。
他怎麽就給忘了,蔣碧雲雖是農村出身,但他的外公是出名的老裁縫,年輕的時候便是在各個村上給人縫冬衣做棉鞋的老匠人。蔣碧雲自小便和父親學着踩縫紉機做褡裢,手藝自然是很好。柏子仁剛剛騙她說自己班有個同學家裏開了廠,正在收這些手工繡的老式衣服鞋子。蔣碧雲一向保守老實,就算有懷疑也不會去親自驗證。而另一方面,鬼淘上兜售的商品,說起來不知道是因為這些鬼慣性思維的原因,來來去去的不過就是些香燭紙錢之類的東西。柏子仁計劃着将母親做的這些老花樣的東西拿到鬼淘上買賣,看看效果如何再讓她做些正經的傳統服裝,到時候貨源有保證,他自然不怕沒有生意上門來……
想到這兒,柏子仁一邊往前騎着三輪車一邊在腦海中打開鬼淘賣家系統面板,點擊創建起一個商品鏈接,他放上那幾個繡品的樣品圖,标注上價格和存貨,接着給這件商品分別放上了一個“【鬼淘熱賣】清末慈禧皇太後同款百鳥朝鳳吉祥雙紋帕”和一個“【賣家斷貨】清末光緒皇帝同款龍魚錦繡如意老鞋墊”的商品名。
做完這一切,柏子仁輕輕舒了一口氣,正好前面是個小巷子,他需要穿過去才能找到那家糧油店.倒轉車頭拐過一條小巷,柏子仁一邊往前騎着,一邊在心裏暗自琢磨着。
鬼淘店的事他隐隐地已經有了自己的思路,接下來就是招聘兩個鬼差的事,想到這兒,就不由避免地想到了那個短命多災的杜茯苓,愣了一下的柏子仁下意識地戳開系統面板想要看看杜茯苓的壽數餘額還有多少,卻被猛然間摔倒在自己面前的蒼白少年吓得立馬停住了三輪車。
“杜……茯苓?你怎麽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