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天空彙成墨藍色的光暈,漫天星光下是看似安靜平和的小鎮,葉十九的公交車在最後一站的站臺邊一停下,車上的死人們立馬排着隊像是火燒屁股一般統統跑了下去。

“看地圖上說的,這不是一個沒什麽人待的鎮子了嗎?怎麽大晚上的這麽多人來?”

杜茯苓和柏子仁也起身準備下車,一邊走着杜茯苓一邊疑惑地看着車窗外遠遠的熱鬧景象顯得有些疑惑,而在經過葉十九身邊的時候,小司機從口袋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杜茯苓道,

“一會兒你們還要回去是吧,記得打這個電話叫我哦,我先去接個人,過會兒來接你們……杜小哥下次也可以找我,随叫随到撒~”

“诶,那真是謝謝你了。”

爽快地接下那張質地有些奇怪的名片,杜茯苓也沒細看就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裏,柏子仁也不吭聲,待下了車才沖葉十九象征性地招了招手,說了個再見。

“這雖然沒什麽人了,但是有個夜市很出名。待會兒你可以看看,但是記住別随便去用手碰……衡水鎮市政府從三年前起就想把這裏的大片農田和閑置地賣出去,出的價格非常低,可因為某些原因,這裏一直閑置着,所以我想過來看看情況,順便問問看這裏的居民願不願意幫忙做一些手工活……”

“哦哦,好……那就随便看看吧……反正離九點還早……我只要到時候準時回去就好了……那要不我們先去找找鎮政府,現在不知道下班了沒啊……”

柏子仁和杜茯苓邊聊着邊往小鎮裏面走,穿過幾排歪倒的建築,他們看到一條還算幹淨寬敞的小道出現在他們的面前,而随之而來展現在杜茯苓面前的則是整整一條街的商販和小攤。

因為濾鏡的影響,杜茯苓對這些掩藏在虛假下的光怪迷離顯然根本無從分辨,再加上這其實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晚集市,因此一瞬間他臉上的表情都有些興奮了。

“真熱鬧!我們要不逛逛吧,剛剛晚飯咱們倆就吃了碗面,現在好餓啊……诶,那是什麽東西啊……”

腳步輕快跟着人流走進集市,杜茯苓把一臉無奈的柏子仁甩在身後,幾步走到了一個小攤子前,那蹲在地上的攤主見了杜茯苓先是一愣,待看清他身後站着個如今y市死人界出了名的活閻王,當下攤主臉上的表情就熱情了起來。

“喲,小哥,要買碟嗎?剛到的新貨,猛鬼護士上演屍身誘惑,身材凹凸好看的不得了啊……”

語氣猥瑣地拿起一盤放在攤子上的光碟,那穿着個黑褂子,臉色煞白的小販半蹲着指了指封面上穿着暴露,眼神驚悚的護士開了口。

“啊?這都是鬼片嗎?有點……吓人啊……”

顯然沒聽懂小販話裏的意思,杜茯苓單純只覺得這鬼片的封面做的還是很逼真的,柏子仁見他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嘴角忍不住翹了翹,而那小販還在熱情周到地繼續推銷着自己的碟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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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碟片機一插,畫質效果保證感人,看到一半,猛鬼靓女從電視機裏那麽風情萬種地爬出來……哎喲哎喲,真是把持不住……或者還可以看看這個!索命人妻!故事講述的可是經過現實事件改變的真鬼真事呢……”

“……他在說什麽呢,我怎麽越聽越聽不懂了……”

低聲在柏子仁耳邊問了一句,杜茯苓只覺得面前這小販總有種說不出的怪異,而他偏偏還說不出哪裏不對勁,柏子仁聞言面無表情地眨眨眼,從那小攤子拿了一盤《辣妹食心》,沖攤主淡淡道,

“這種片子不是不準賣給未成年人嗎?”

“嘿嘿!別這樣……我們這種擺攤做生意也不容易……您老千萬別計較……我這身壽衣還是在您家做的呢……”

“哦,那算了……問你個事,衡水鎮政府怎麽走……”

“……”

在一旁看着柏子仁和攤主在那兒壓着聲音嘀嘀咕咕,杜茯苓愈發糾結地皺起了眉頭,他總覺得今天晚上看到的這些都有些不對勁。想到這兒,他忍不住擡起頭,目及之處,他能看到各種在買賣着燒烤小吃的攤子,也可以看到各種雜貨日用品的小攤位,而在這些攤位之間,各種穿着打扮的人都在神情漠然地往前走着,有的穿着t恤,有的穿着旗袍,有的穿着洋裝,有的甚至穿着……盔甲……

盔甲……?

腦子裏一瞬間有些反應不過來,杜茯苓站直身子看向那個站在賣鐵板鱿魚攤子前叼着簽子的英武将軍,一瞬間竟然有些哭笑不得。

“再給本将軍烤兩串鱿魚!辣一點啊!不然砍了你的狗頭!”

紅纓銀盔,猩紅披風,虬髯将領手上扶着自己腰間的寶劍,一邊痞氣地抖着腿,一邊将自己嘴裏的簽子給吐在了地上。手腳麻利的小販頭上戴着個頂戴花翎,光禿禿的額頭搭配着一身清朝服裝,偏偏路過的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逛着自己的街,好像這并沒有什麽奇怪的似的。

“喳!軍爺!要不要再來兩串烤饅頭呀!奴才再給您烤兩串韭菜?噴香噴香可好吃啦!”

“行行行,都來幾串!要辣要辣啊!”

“保證香辣!來!您的兩串鱿魚!先吃着哈!”

“……”

已經被這一幕完全弄傻了的杜茯苓愣愣地轉過頭看了眼柏子仁,見柏子仁還在和那個小攤主問路,他哆嗦着手拍了拍柏子仁肩,小聲地猶豫道,

“柏子仁……柏子仁……你看那兒……那兒有兩個好奇怪的人……”

“恩?”

聞言轉過頭,柏子仁問到了衡水鎮政府現在的地址便幹脆地起身,見杜茯苓一臉慘白的樣子,他疑惑地眨眨眼,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便看到剛剛杜茯苓所看見的一幕。

“那是招攬客人的手段吧……是吧?比如說清宮燒烤什麽的……”

匪夷所思地抽了抽嘴角,杜茯苓自言自語地給自己找了個理由,但是那被吓得明顯失了血色的臉卻昭示着他有多麽緊張。

柏子仁見狀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畢竟他也知道,死人這種存在對于活人來說,是多麽不可思議的存在。未知的東西最可怕,而當有些未知暴露在人的面前,打破人慣有的認知時,其帶來的沖擊力也是可以想象的。因此他才想着能瞞就瞞住杜茯苓,一次次用敷衍的态度去逃避正面解釋。可是很顯然,只要他和杜茯苓繼續做朋友,他那些不為人所知的秘密總有一天會被杜茯苓察覺。杜茯苓會發現他看得見鬼魂,會發現他神神叨叨的行為都是因為什麽,會知道這世界上居然有鬼魂的存在,甚至會猜到當初他父母的那些事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和杜茯苓做了三年朋友了,他不願意失去這個朋友,也不想回到過去那種連一個理解自己的人都沒有的日子。這種感覺就和當初他寧可被人誤解,也一定堅持着裝傻時一樣,面對無

法預測的未知,他總是有些膽怯和畏懼。

其實我可以告訴他的,但是告訴了他又能怎樣呢?杜茯苓或許會覺得一個傻子柏子仁沒什麽大不了的,但是他真的能接受這樣一個成天和死人打交道,像是怪胎一樣的自己嗎?

想到這兒就覺得心頭有些疲憊,柏子仁是個不善言辭的人,所以對于他不想說的事,他總是選擇沉默。于是當此刻,杜茯苓明顯對今晚發生的一切産生了疑問,已經快敷衍不過去時,他只是沉默着低下頭,接着慢慢地越過杜茯苓,往前走了。

“喂,你走這麽快幹嘛?”

見柏子仁走了,趕緊跟上他的腳步,杜茯苓追着柏子仁快步走過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拐進小道外的村落,可是剛一走近,他便被眼前恐怖的一幕吓得立刻頓住了。

一座座石碑交錯排列,陰森的墓碑上扣着白色的紙花,大大小小的墳包像是小山頭似的排的漫山遍野都是,而那個挂着衡水鎮政府牌子的小樓房就在這一片墳墓的深處,亮着一盞小小的燈。

“走吧,我們進去。”

站在石碑前的柏子仁看了眼杜茯苓,伸出掌心拉了拉杜茯苓冰涼的手。

“恩,好……這些人是……?”

低頭看着那些寫着不同名字和死期的墓碑,杜茯苓心頭又是難受又是敬畏,他之前只聽柏子仁說過這裏是個人差不多都死光了的鎮,可是當親眼看到這些居民一個個被雜亂地埋葬在這裏,又讓他莫名地有些難受起來。

“艾滋病。”

輕輕地說出那個讓大多數世人畏懼的名字,柏子仁看着那些小小的土包,聲音裏有着幾絲嘆息。杜茯苓聞言沉默了下來,他也曾經聽說過關于y市這個血禍村的事,但是一開始并沒有聯想到是這個地方,而此刻,聽着柏子仁這麽說出來,一時間他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唉,是誰在外面說話?”

有個女人的聲音在那棟小樓房裏響起,伴随着吱呀的開門聲,一個披着外套的中年女人神色困倦地開了門,見到杜茯苓和柏子仁的那一刻女人愣了愣,接着她疑惑地開口道,

“你們……找誰?”

“你們想買這裏的地?”

擡手給杜茯苓和柏子仁倒上茶,自稱叫蘇茹的女人說着驚訝地看了眼面前這個年紀還很小的半大孩子,有些錯愕地反問道,

“你們知道這個鎮子曾經的事嗎?這裏平時根本沒有人敢來的……而且你們還在讀書吧?這裏的閑置地皮的确很多,鎮政府也一直在試圖招商,可是因為那個原因,這裏還是幾年如一日的荒涼……”

“我知道。”

聞言點點頭,柏子仁望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蘇茹,見她面色紅潤,臉色正常便知道她肯定是個活人,聽到她的疑問,抿了抿唇開口道,

“就是因為這裏的閑置地皮多,我才選擇了這裏,距離血禍的事已經過去很久了,衡水鎮沒必要還一直停留在當初那種狀态……我的确還在讀書,但是錢方面一切好說,我需要确定的就是目前這裏能夠賣出或是租讓的土地究竟有多少……我需要一處很大的地方來建造廠房……”

“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聞言嘆了口氣,蘇茹說着從自己的辦公桌上拿出一張文件放到柏子仁手裏,輕輕微笑道,

“我做了這兒的書記五年了,這麽多年,除了我和幾個少數的不常過來的工作人員,衡水鎮就相當于一個死鎮。因為十幾年前的那件事,這個養育我長大的村子就這麽毀了,這裏有我的親戚,有我的老母親,有我的孩子,但是就因為貧窮和愚昧,他們就這麽無緣無故地染上了病,凄凄慘慘地死了……”

“您是這個鎮上的人?”

聞言下意識地問了一句,杜茯苓對蘇茹說的話卻有些疑問,他剛剛明明在外面還看見了不少來往的攤主和游客,雖然那些墓碑的數量的确是多的吓人,可是也不能說這裏是個死鎮啊?

柏子仁聽到杜茯苓開口愣了愣,似乎是完全沒想到杜茯苓會這樣問,他之前帶着杜茯苓來的時候就沒想到這裏居然會有蘇茹這麽一個活人,而還未等他開口阻止蘇茹說出接下來的話,面前的女人就開了口。

“是,我是衡水鎮人……也是唯一還活着的,願意承認自己是衡水鎮人的人了。”

說着點了點頭,蘇茹沒注意到杜茯苓一瞬間愣住的表情,像是回想起什麽似的苦笑了一下,接着淡淡道,

“嫌棄這個鎮子的人都走了,走不出這個村子的人都死了,還舍不得這裏的人只有我……所以我留了下來,親眼看着我自己的孩子,母親都一個個死了。他們被所有人抛棄,因為傳染病甚至連門都不能出……最後全部成了門外的那些墳墓……衡水鎮不大,可是這裏卻什麽都沒了……曾經的田野和稻香,那些笑容淳樸的老鄉們,都沒了……都沒了……我多想我的家鄉回到過去的樣子,可是沒有人願意再接納這個村子。衡水鎮人死前被人抛棄厭惡,死後被人漠視排斥……如果你們願意改變這片已經死去的土地……這裏的每一個死去的人都會感謝你們的……”

這話說完,室內陷入一陣古怪的沉默,杜茯苓是徹底傻了,而柏子仁是僵硬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半響,杜茯苓轉過頭,看了眼窗戶外面他還能隐約看到的喧鬧,搭配着那些門口的墳墓,瞬間讓他的後背都汗濕了。

“這兒除了你……一個活人都沒了?可是……可是外面的那些人呢……那些擺攤的,還有那些……”

“人?什麽人?那邊那條小道不是都堆滿了建築垃圾嗎?根本沒有什麽擺攤的啊?”

蘇茹一聽杜茯苓這麽說,也愣住了,她不明白眼前的這個吓得好像快哭出來的孩子在說些什麽,而還未等她繼續開口,杜茯苓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用惱火而畏懼的眼神望了柏子仁一眼,接着便飛快地跑出了小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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